三月份，學校已經開學了，老範自然又要回去教書了，不過，他在工地的兼職還保留着，白天在學校教書，晚上回來盤賬。
陳淼覺得，老範不應該去教國文，他應該去教數學纔是。
這家說是錙銖必較。
不過，他的摳門倒是替陳淼省了不少錢，而且還在統籌運幄之下，工程進展和質量都不差。
從一個資本家的角度來看，陳淼花錢請他，這錢是花值了。
“嚯，給我的？”老範驚訝的從陳淼手中接過一條老刀牌的香菸。
“嗯，你一個窮教書的，也抽不起好煙。”陳淼示好之下，也不忘貶損一下老範，已經成習慣了。
“嘿嘿，那倒是。”老範喜滋滋的收下了，對他來說，每天能讓他心甘情願花錢買的東西，就是香菸了，“你這小子，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說吧，有什麼事兒求我？”
“吐真劑，你知道嗎？”
“東莨菪鹼？”
“老範，你行呀，這都知道。”這回換做陳淼驚訝。
“沒，上學的時候學過。”老範嘿嘿一笑。
“哪個學校還教這個？”
“過去的事兒，不提了，你怎麼忽然問起這個？”老範滿眼好奇的問道。
“池內櫻子從國內弄來了‘吐真劑’，兩盒，十支。”陳淼伸出兩根食指做了一個交叉的動作。
“真的，這玩意兒只有美國纔有，池內櫻子的能量不小呀。”老範驚訝道。
陳淼並沒有覺得有多驚詫，老範可不是平庸之輩，他要是庸人之才的話，也不會派來當他的上線聯絡人了。
“已經試過了，效果驚人。”
“你有麻煩了？”老範聽出來了，陳淼這是遇到麻煩了，不然那不會冒險來見自己，當然他們見面現在風險並不大。
“嗯，我在林世羣和池內櫻子面前竭力的保陳明初，目的就是想撇清楚我身上的干係。”陳淼道，“現在最關鍵的就是劉國興的證詞，如果劉國興在吐真劑的作用下說了實話，那羅家巷14號日本特高課無線電滅門案就跟他無關，那麼就無法跟Queen以及地下電臺‘游魚’聯繫上，而且，劉國興借被捕的機會臥底76號的意圖也會曝光。”
“那你會不會有危險？”老範楞了一下，關切的問道。
“危險暫時不會有，但如果劉國興說自己沒去過羅家巷14號的話，那我之前僞造的一切證據都可能會被懷疑，當然，這也可以歸咎於Queen的佈置。”陳淼說道，“目前還不會聯繫到我的身上。”
“那你來找我，想讓我幫你做什麼？”
“老範，有沒有辦法能夠讓劉國興在注射‘吐真劑’的情況下保持一絲清醒狀態？”陳淼問道。
“這個要看個人體質和意志力了。”老範想了一下道。
“自我催眠呢？”陳淼問道。
“我倒是聽說過，但有沒有人成功我就不知道了。”老範道。
“看來，如果不行的話，就只能另想辦法了。”陳淼無奈的嘆了一口氣，他想到了各種可能，但是沒有想到池內櫻子居然弄到了“吐真劑”這種東西。
要是讓劉國興早一點兒招供的話，或許就沒有這麼多的麻煩了，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之前不是怕劉國興太早招供，會讓池內櫻子覺得太過容易了，而不太會相信。
“東西到了嗎？”陳淼關心的問了一聲，特製鋼板的運輸雖然他該盡的力都盡了，若是途中出了問題，那自己也是逃不脫干係的。
他可不認爲日本人會查不到自己。
“你說的那個辦法很妙，僞裝成壓艙石，沿途很順利的就過關了，現在鋼板已經在運往老家的路上了。”
只要過了長江，到了根據地，那就跟他沒多大關係，就算中途出事兒，也追溯不到他這兒來。
組織上的處理痕跡的能力還是可以信任的。
“行了，我不能跟你多說，晚上約了唐克明在錦江川菜館吃飯。”陳淼說道，他是中途抽空見的老範。
“你請唐克明這個漢奸特務吃飯，我呢？”
“小七。”陳淼一招手。
小七提着一個牛皮紙的包過來。
“燒雞，還有豬頭肉……”聞着味兒，老範眼睛就亮了，口水比平時分泌快了十倍以上。
“沒有酒，喝酒容易誤事兒。”陳淼道。
“小氣鬼。”老範嘀咕一聲，不過有燒雞和豬頭肉就夠了，酒嘛，好像過年的時候，牀底下還藏了半瓶。
……
錦江川菜館，惠而不貴，是上海灘比較不錯的飯店之一，菜式嘛，算不上頂尖，但也算是一流水準。
老闆是一位女性，從開業之初，這裡便是上海灘諸多高官顯貴，幫派大佬乃至軍政要員的常來之處。
喜劇大師查理訪問中國，就在錦江川菜館吃過飯，並且盛讚中國的美食。
陳淼以前來在錦江川菜館吃過飯，但他並不是這裡的常客，反正自從加入76號後，他就沒來過。
這裡做的川菜還是不錯的，改良過的，適合上海本地人的口味。
以前陳淼是小角色，能夠在大堂吃飯就已經很錯了，現在，他是76號督察處的處長，地位非同一般了，自然不能跟其他人混在一起了。
起碼有一個小包廂是必須的。
陳淼早就打電話訂了包廂，不然這個時間點過來，恐怕是早就沒有了。
……
唐克明來的比陳淼還早一些，陳淼下車的時候看到他的座駕就停在外面的馬路牙子邊上。
二樓，張經理親自帶領陳淼進入包廂。
“張經理，我們就三個人，菜不用多，招牌菜上一道香酥鴨子就行。”陳淼坐下道，“唐兄，你想和什麼酒？”
“我無所謂，你定。”唐克明擺了擺手。
“兩位陳處長，我們店的五加皮不錯，要不先來一瓶嘗一嘗？”張經理推薦一款酒說道。
“行，就先來一瓶五加皮，不夠我們再要。”陳淼點了點頭，回頭將菜單交給了張經理，“菜上的快一些，我們都餓了。”
“您放行，很快。”張經理收了菜單恭敬一聲出去了。
“三水老弟，怎麼突然想起來請我吃飯？”唐克明問道，雖然陳淼不是那種一毛不拔的人，但主動請他一個人吃飯的次數可是很罕見的。
“唐兄，你們情報處對審訊是很拿手的吧？”陳淼問道。
“嗯，怎麼了，你那兒是不是遇到撬不開的嘴了，沒關係，一句話，哥哥把最好的審訊高手派給你。”唐克明一拍胸脯說道。
“不用，其實我是想請教你一件事。”陳淼道。
“什麼事兒，你說？”
“‘吐真劑’這玩意兒唐兄聽說過嗎？“
“這可是好東西呀！”唐克明驚訝一聲，“有了這玩意兒，那審訊就跟玩兒似的，一針下去，全都給撂了，咋了，你有門路能弄到這玩意兒？”
“不，不是我，是池內櫻子弄了一些，準備用在劉國興的身上。”陳淼解釋道。
“可我可得去看看……”唐克明興奮的有些摩拳擦掌。
“不行，這事兒的保密，她能讓我知道，那是因爲我是調查三人小組的成員。”陳淼搖了搖頭。
“那你找我來是想幹什麼？”
“你說這東西，咱們有沒有渠道？”陳淼問道。
“這個，難，太難了，我還沒聽說哪家手裡有着東西，聽說這是美國人弄出來的，而且就算是從美國弄也很難。”唐克明想了一下搖頭道。
“國內就沒有嗎？”
“沒有，說實話，池內櫻子估計也是從美國那邊走私弄過來的，這可是管制藥劑。”唐克明道。
“我親眼所見，池內櫻子在朱山緣身上試用了一下，那真是把我嚇着了，問什麼，說什麼，一點兒假話都沒有。”陳淼驚歎道。
“可惜了，我不能在場。”
“這東西日本人看得很緊，要不然，倒是可以偷兩支出來……”
“老弟，你膽子還真不小，偷日本人的東西，就不怕被池內櫻子那個女魔頭髮現了？”唐克明驚訝於陳淼的膽量。
“當然要做好萬全之策了，豈能讓她懷疑到我？”陳淼嘿嘿一笑。
“老弟，你不會真想這麼幹吧？”
“哎，我倒是想，可是沒機會下手呀。”陳淼嘆了一口氣。
“老弟，我勸你別動這個心思，萬一被發現了，那可是會惹麻煩的。”唐克明慎重的提醒道。
“我知道，放心好了，我不會胡來的。”陳淼呵呵一笑。
偷藥劑，風險太大，陳淼也只是說說，何況，池內櫻子多警惕的一個人，一旦發現藥劑失竊，定然會懷疑到他的頭上。
他身上的懷疑好不容易在漸漸減淡，這個時候，他是絕不會幹這種惹得自己一身騷的事情。
他約唐克明出來，也只不過想多瞭解一下“吐真劑”的情況，或許能從別的渠道搞到這種藥劑。
現在唐克明說難搞，他也就熄了這個想法。
相比嚴刑逼供，這種注射“吐真劑”的審訊方法可能在某種程度上更爲人道一些。
服務員很快就把酒菜送了進來，三人邊吃邊聊，除了“吐真劑”的事情，還聊到了陳明初。
唐克明對陳明初擔任辦公室主任有些微詞，陳淼也不好多說什麼，陳明初的人緣真是不太好，要不是他一開始投入丁默涵名下，那可能會好很多。
誰又能想到丁默涵在跟林世羣的競爭中出局了呢？
“對了，我聽說咱們76號高層中有重慶方面的臥底？”三五杯白酒入肚，唐克明的話就開始多了起來，居然主動跟陳淼說起“臥底”的事情。
“這個唐兄是哪兒聽來的？”陳淼正色的問道，有關“King”的情況，他可是隻對林世羣彙報過。
就是在督察處，知道這個秘密的也不超過三個人。
林世羣也警告過他，不能把消息泄露出去，這樣一來，那潛伏之人必然警惕，那想查就難了，還有會引發內部的人心動盪不安。
而現在唐克明居然知道的。
“這個嘛，不可說，不可說……”唐克明訕訕一笑，似乎有些難以啓齒。
“唐兄，這可不是鬧着玩兒的，這消息若是傳出去，鬧出76號內部人人自危的話，那就麻煩了。”陳淼嚴肅道。
“其實，也沒什麼，是我家那婆姨，不是今兒個跟林夫人打牌嘛，桌上聽了這麼一句，我回去換衣服，她跟我講的。”唐克明解釋道。
陳淼明白了，泄密的人居然是林世羣的老婆葉玉茹，76號的太太團那可是聞名遐邇的一支不可小覷的政治力量。
“昨天打牌的都有哪些人？”
“林夫人，我家婆姨，傅家那口子，還有吳四寶的老婆於愛珍。”唐克明想了一下道。
“這下麻煩了，老傅家那位倒是很本分，不太會亂說話，這於愛珍可是個大嘴巴，她要是知道了，那整個76號只怕是都知道了。”陳淼苦笑一聲道。
唐克明也明白了，這事兒怕是真麻煩了，這76號高層有重慶方面臥底的消息要是在76號內散開的話，那必然會掀起一股風暴。
尤其是在這個時候，汪氏的新政府成立在即，林世羣還想着能再進一步，要是按下，秘密調查，不管查沒查到臥底，那都好處置，一旦消息傳開了，那不是給林世羣的政敵找到藉口攻擊他嗎？
像林世羣這樣雙手沾滿血腥的特務頭子，那可是很多人都不喜歡的，他的對手還不少呢。
“這事兒得趕緊向主任彙報，早彙報，說不定還能挽回一二。”陳淼道。
經過陳淼這一提醒，唐克明也沒心思在繼續吃下去了，兩人匆匆結了賬，一起前往大西路67號的葉公館。
兩人到的時候，林世羣正在沐浴，聽到二人過來，有些驚詫，以爲發生了什麼事情，匆匆衝了一下，穿着浴袍就出來見他們了。
陳淼將事情的原委簡單的說了一遍，林世羣一聽之後，臉色就變了。
把葉玉茹叫進來一問，果真如此。
自己老婆，林世羣還能當着外人的面打罵不成，葉玉茹是她的賢內助，因此很多事情他都不隱瞞，這一次也不例外，但是他也沒想到，葉玉茹居然在牌桌上輕飄飄的把這樣大的事情給說出去了。
這是要出大問題的。
“馬上打電話給小妹還有於愛珍，詢問一下，有沒有跟其他人說起？”林世羣不好打這個電話，只能有葉玉茹來。
兩個電話打了出去。
林世羣的小妹那邊，自然是沒有回去亂說，可於愛珍那邊，回去第一時間就跟吳雲甫說了，而且當時在聽的人還有吳雲甫的幾個心腹手下。
警衛總隊那些人的德行，不用說，肯定藏不住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