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城,大樹巷,“海”記雜貨店。
“頭兒,你要是再不來,我們倆可就要憋瘋了。”小貓見到風.塵僕僕的陳沐,那叫一個激動。
“怎麼樣,他沒給你們找麻煩吧?”
“沒有,每天好吃好喝的供着,養的白白胖胖的。”小貓嘿嘿一笑。
“老丁呢?”
“前頭幫着上貨呢,咱住這裡,總不能白吃白喝吧?”小貓道,“雖然這也是咱的交通站。”
“沒被懷疑吧?”
“懷疑啥,老丁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一看就是老實巴交的模樣。”小貓一邊接過陳沐手中的箱子,一邊拿杯子給他倒了一杯熱水。
“你去把老丁叫過來吧,我有話吩咐你們。”陳沐坐下來,喝了一口熱水說道。
“好咧。”
小貓出去後,沒過幾分鐘,就跟着老丁兩人一齊來到陳沐跟前。
“頭兒,你終於來了,我還以爲你把我跟小貓兩個人遺忘了呢。”老丁見到陳沐,露出一絲笑容道。
“你們倆是不是商量好的,見到我都是這一句話?”陳沐古怪的看了兩人一眼。
“沒有,絕對沒有……”小火跳起來反駁道。
“行了,我這一次,是接你們回去的,不過,在走之前,得把那個麻煩給解決了。”陳沐說道。
“上頭決定了?”
“嗯,Queen親自下令,秘密處決,不保留一切痕跡。”陳沐點了點頭。
“他不是咱們在76號內的臥底嗎,這不是功臣,那也不至於要殺人滅口呀?”小貓奇怪的問道。
“你覺得他是嗎?”
“怎麼,不是?”小貓愣住了。
“當然不是,他早就變節了,是徹頭徹尾的漢奸,過去跟劉國興接觸,也是奉命而爲,目的是爲了套取咱們這邊的情報。”陳沐解釋道,“我回上海就是爲了確認他的身份,現在身份已經確定了,該送他上路了。”
“明白,頭兒,我這就去找根繩子……”
“找繩子幹嘛?”
“把他勒死呀,這裡又不能動槍,用刀血糊糊的難清理,勒死最乾淨了?”老丁解釋道。
“不用,我帶來了這個。”陳沐掏出一個褐色的小藥瓶來。
“氰化鉀,這麼珍貴的藥給他用了,是不是太便宜他了?”小貓嘟囔一聲。
“雖然他罪無可赦,但還是給他一個安靜死去的機會吧。”陳沐道,“取弄幾樣湖南菜過來,這要死了,也讓他做個飽死鬼。”
“小貓,你去。”老丁支使小貓一聲。
“爲啥是我?”
“蘇州城我不熟,哪知道哪兒有湖南菜館?”老丁嘿嘿一笑。
“小貓,你去吧,不要多,四五樣就夠了。”陳沐點了點頭,論對某一城市的瞭解,小貓要比老丁強多了,他是閒不住的。
“呃,好的。”
“我先休息一下,你們準備好了,通知我一聲。”陳沐吩咐一聲。
一個半小時後,小貓拎着一個食盒回來,除了菜餚之外,還買了酒,這一下酒菜算是都齊了。
“好了,你們連個去下面把人帶上來吧。”酒菜擺好了,陳沐道。
“是。”
片刻之後,多日沒有打理的儀容,已經是鬍鬚拉雜的陳明初被人從暗無天日的地窖裡帶了上來。
這麼多天的關押,他似乎已經知道自己接下來的命運會如何了。
只是有些不甘心。
終於要見到幕後主使了。
摘下眼罩,驟然而來的光亮,令陳明初感到一絲不適應,忍不住伸手遮擋了一下,稍微適應了一會兒,纔看清楚面前坐着一名看上去膚色白皙,臉龐略顯書生氣的年輕人。
一桌菜,還是湖南菜,還有酒。
陳明初如何不明白,這是斷頭酒,他的大限到了。
“陳科長,請。”
陳明初恍然了一下,他都快忘記自己做過軍統上海區人事科的科長了,那還是在王天桓沒到任之前的事情。
“閣下有些面生,能否……”陳明初也是見過大世面的,面色不改的問道。
“鄙姓陳,跟你是同姓。”
“同姓?”陳明初回憶了一下,軍統上海區姓陳的人不少,跟他同姓的就有好幾個,陳淼就是其中之一。
但他面前的不可能是陳淼,他太熟悉了,就算易容,也不可能變成另外一個人,腦海裡飛速的回憶了一下,是否有哪一個“陳”姓的年輕人能夠跟眼前這人對得上號。
“陳科長是貴人多忘事呀。”陳沐呵呵一笑,“也是,那個時候,我不過是個小人物,只怕還入不得陳科長的法眼。”
“陳沐,你是毒蛇陳沐?”這一提醒,陳明初總算想起來了,眼前這個有些眼熟的年輕人是誰了。
“想起來了。”
“我是被你的手下抓來的?”陳明初問道。
“你說呢?”
“真想不到,居然會是你。”陳明初感慨一聲,目光有些複雜,甚至有些不可思議的望着陳沐。
“陳科長,請坐。”
陳明初點了點頭,走到陳沐對面坐了下來,他的心情一時間還是難以平靜下來,許多事情在腦海裡都有了答案了。
這個答案實在是令他驚駭不已,甚至感到一種難言的恐懼。
陳沐微笑的站了起來,拿起酒壺給他面前的酒盅斟滿一杯酒,又轉過來把自己的酒杯也滿上一杯。
“陳科長,爲我們重新認識,乾一杯?”
陳明初怔了一下,但還是伸手端起了酒杯,與陳沐碰了一下,然後一飲而下,烈酒入喉,劇烈刺激之下,立刻忍不住劇烈咳嗦起來。
他肺部受過傷,本來就不能喝這種烈酒,自然承受不住。
“沒事吧?”
“沒,沒事,再來……”陳明初咳嗽的眼淚都出來了,但還是堅持下去,死之前喝一個痛快也不錯。
陳沐再一次給他斟滿了酒。
“吃一口菜吧,這些你以後可能吃不到了。”
“我知道,你是來送我上路的,對吧?”陳明初拿起筷子,夾了一塊肉,放進嘴裡,“最近一次吃的家鄉菜,你知道是跟誰在一起嗎?”
“誰?”
“跟你一樣,也姓陳。”
“陳淼。”
“沒錯,我記得你跟他關係也不錯吧?”陳明初笑了。
“嗯,我曾經視他爲兄長,是他帶入入的行,我這一身的本事,他教會我的居多。”陳沐也端起酒杯一飲而下。
烈酒辛辣過喉而入,那種感覺,如同男人之間的友情,彷彿有一團烈火在燃燒。
“你們倆的感情一定很好吧?”
“是,他有時候就像是一個嚴厲的父親一樣,對我的孜孜教誨,有時候又像是一個兄長一樣,保護着我,雖然跟他的時間不長,但那是我人生中最難忘的一段時間。”陳沐並沒有隱瞞,對一個將死的人來說,他還能把秘密說給誰聽?
“你覺的陳淼這個人怎麼樣?”
“陳科長……”
“別叫我陳科長,我早就不是了,你要是不覺得跟我這種人說話丟臉的話,叫我一身明初兄就可以了。”陳明初淡然道。
“好吧,你也算是我的前輩,叫你一聲明初兄也不過分。”陳沐想了一下,點了點頭,“我們今天不談他,該談的人是你?”
“我跟你之間,都跟他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不談他的話,那談我就無從談起了。”陳明初搖頭一聲道。
“明初兄,你想說什麼?”
“你心裡就沒有想要問的嗎?”陳明初反問一句。
陳沐沉默了。
他的確有很多疑惑,但見到陳明初之後,他就有些豁然開朗了,很多難以理解的困惑似乎一瞬間都得到了答案。
“我從蘇州下火車,在南京火車站打了一個電話,那是個破綻,但對他來說,根本就不算。”陳明初嘆了一口氣道,“我早該想到的。”
“而你截住了我,消息從何而來?不是我小看你,你還沒有未卜先知的本事。”陳明初面對陳沐,侃侃而談。
“你們倆幾乎是同時抵達的蘇州,我說的沒錯吧?”
陳沐沒有回答,但基本上認了這個事實。
“他做事,謹慎小心,滴水不漏,絕不會給手下走漏消息的機會,跟隨他來蘇州的人,再出發之前都是不知道的,所以,走漏消息的只能是他自己,而我明面上是自己暴露而提前安排人接應逃跑,實際上是被你給截住了,我想你是到了蘇州之後才接到他的確切指令的吧?”
“我不知道是不是他,但你說沒錯。”陳沐點了點頭。
“就算我沒再蘇州下車,到了上海後,他也會讓我消失的,我不能活着出現他跟池內櫻子面前,那樣,一切就可能翻盤。”陳明初繼續道。
“其實池內櫻子私下來悄悄的約見過我,問過我知不知道‘方文’這個化名誰用過,我沒有回答,而他想必也早就知道池內櫻子在懷疑他了。”陳明初道,“表面上他對我是拼命的維護和開拓,可實際上呢,他卻一步又一步將我變成了他的替身,他纔是軍統打入76號真正的臥底!”
最後這一句,陳明初是咬牙切齒的說出來的。
“幾天前,滬一區策劃了一次拯救和刺殺行動,我率領颶風行動隊,差一點兒就成功了。”
“什麼,你刺殺他?”
“對,我差一點兒就殺了他。”陳沐很平靜的道。
“哈哈……”陳明初大笑,直到笑出了眼淚才停了下來,“我明白我輸在什麼地方了。”
“哦?”
“他比我瘋,比任何人都瘋,只有瘋子纔敢這麼玩。”
“想知道他對你的評價嗎?”陳沐道。
“你見過他了?”陳明初吃驚的問道。
“他說,你這個人太聰明,太愛惜自己,什麼都想得到,什麼代價又不願意付出,這是做這一行的大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