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爾培路。
這是孟紹原第二次進入這幢鬧中取靜的法式別墅內。
邱管家還是和過去任何一次一樣,沉默寡言,談吐得體。身上永遠都是一成不變的長衫。
而當再一次見到蔡雪菲的時候,這位薔薇夫人卻又換了一身裝束。
今天她挽了一個馬尾辮,灰色的齊腰洋裝,棕色的馬褲,一雙到膝蓋的馬靴。
用孟紹原那個時代的目光來看,總有些怪異的感覺,但在這個時代,卻是上流社會非常時髦的打扮了。
從衣服到馬褲、馬靴,全部是從英國進口的,光這一身衣服的價格,已經抵得上普通工人一年的薪水了。
“孟先生,你好,又見面了。”
蔡雪菲淡淡笑着。
“夫人,你好。”
“請坐。”
邱管家上了咖啡和茶,很快便又閃到了一邊。
“孟先生,上次你幫了我一個大忙,我一直都沒有機會謝謝你,本來想去南京當面道謝的,但又怕耽誤你的事情。”蔡雪菲的聲音很好聽:“現在你來上海了,請務必讓我好好的招待你。”
孟紹原一笑:“夫人客氣了,那次的事情,夫人本來就是爲了川地災民,孟紹原身爲政府辦事人員,自當竭誠效勞,這事夫人以後不必再放在心上了。”
“這次你來上海的目的,你的那位部下田七已經和我詳細說過。孟先生慷慨俠義,雪菲雖然是一介女流,也是仰慕欽佩,力所能及範圍之內,總是會爲先生做些事的。”
說着,她朝距離自己十幾步遠的邱管家看了一眼,邱管家立刻快步向前,拿出幾張照片放下,接着又很快退回到了原來的位置那。
蔡雪菲把照片推到了孟紹原的面前:“這張是尹克勝的照片,昨天他去參加一個活動,我讓人冒充記者拍攝到的。”
也正因爲這個原因,拍攝的非常清楚。
而另外一張照片,則是今年年初拍的。
那次是正金銀行舉辦的一次活動,石島重次和他的父親石島寬都出現在了照片裡。
拍攝的還算清楚,不過照片上一共有八個人,以這個時代的攝像器材和技術,必須要仔細看才能看清楚相貌。
“最邊上的那個人,是森田熊也。”蔡雪菲指着照片上:“根據調查,他的父親,是日本正規軍裡的一名大尉,本人和石島家族的關係非常好。從來沒有來過中國。”
孟紹原把這幾個人的樣子牢牢的記在了腦海裡:“夫人,如果方便的話,這幾張照片我想帶走。”
“當然可以,本來就是爲你準備的。”蔡雪菲沉默了一下,忽然問道:“孟紹原,請你老實告訴我,這次你到上海,爲手下報仇,上海,會流血嗎?”
那次在姚莊鎮,易志坤和他的手下被殺的乾乾淨淨,一個不留。
這次呢?
孟紹原臉上絲毫看不出什麼表情來:“會的,會死很多人,沒有誰可以殺了我的人還逍遙法外。我不管他是中國人還是日本人,尹克勝必須死,石島重次必須死,森田熊也必須死!”
他們,必須死!
蔡雪菲一直都在聆聽着孟紹原的話,安靜的看着這個年輕的男人。
她對孟紹原也充滿了好奇。
一個部下死了,而且她詢問過田七,死的人叫穆德凱,和孟紹原非親非故,也沒有什麼背景。
可孟紹原還是來了,來爲穆德凱報仇。
像孟紹原這樣的人,做了這件的事,他的其他部下,以後一定會竭死爲他效力的。
因爲他們知道,就算自己死了,也有人會爲他們報仇的!
“你們的事,我不懂。”蔡雪菲恬靜地說道:“不過,你要想殺了這幾個人,不是那麼簡單。日捕房距離正金銀行,只有不到一百米的距離,而且,他們秘密從虹口日軍基地那裡,得到了一批武器,隨時可以對正金銀行進行增援。”
孟紹原的眉頭皺了起來。
這是田七無法掌握到的情報。
不光如此,連尹克勝也不是那麼好殺的。
他的八個弟子,在他身邊寸步不離,全部攜帶武器,走到哪裡尹克勝都會帶着他們。
這還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尹克勝的大舅子費熙江,在工部局做事,很得那些外國人的信任。
假設尹克勝死了,費熙江絕對不會善罷甘休的。
一旦工部局讓巡捕房全力追捕,再加上尹克勝拜的老頭子季雲卿那麼多的門生弟子全部出動,孟紹原即便得手也很難離開公共租界。
“這些困難,你都要考慮在內,孟先生。”蔡雪菲把自己掌握到的情報全部說了出來:
“具體怎麼做,我不懂,你纔是行家。”蔡雪菲端起咖啡杯:“不過,我幫你把尹克勝每天的活動弄清楚了。”
她把咖啡杯放到嘴邊品着,就這麼一個簡單的動作,讓邱管家很快再次來到孟紹原的身邊:
“每天上午七點,尹克勝準時起來吃早飯,七點三十分出門,到距離他家很近的公園裡散步遛鳥。在公園裡待兩個小時之後……”
孟紹原必須把每一個字都牢牢記住。
“等等。”孟紹原忽然打斷了邱管家的話:“那個公園的情況呢?”
“主要對外國人開放,由於上午時候公園幾乎沒人,所以尹克勝花了一點錢,被允許入內,中午前就會離開。”
成了,就是這裡了。
沒有比那更加合適的動手地點了。
“孟先生,還有一個情況,不知道對你有沒有用。”邱管家的聲音非常平穩:
“尹克勝有個仇家,無錫的悍匪薛三槍,具體他們是如何結怨的,那就不太清楚了。可是薛三槍放出話來,早晚都會要了尹克勝的命。”
薛三槍?
又是薛三槍?
這個太湖湖匪薛三槍,似乎和季雲卿的很多門生弟子都過不去啊?
情況介紹的差不多了,蔡雪菲看了一下時間:“孟先生,那麼跟我一起走吧。”
“去哪?”孟紹原一怔。
蔡雪菲莞爾一笑:“你看在自己家裡爲什麼穿成這樣?因爲我接受了警務處長丹尼爾的邀請,一起騎馬,如果不是你要來,現在我已經出門了。”
“真是抱歉,夫人。”
“不,不用抱歉,我想如果你要在上海做事,一定無法避開警務處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