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9點。
拐角處,孟紹原一口接着一口抽着煙。
一箇中年男的急匆匆的走來,來到這裡,看了看黑色的轎車,蹲下了身子,繫着鞋帶。然後,目光卻依舊落在轎車那裡。
這是暗號。
孟紹原把手裡的煙,放到嘴邊抽一口,接着又轉動了一下煙,將菸蒂彈走。
中年男的立刻起身,上了孟紹原的轎車。
孟紹原一踩油門,轎車迅速離開。
“長蛇?”
“是我。”
“長蛇”,軍統特工,民國二十四年通過應聘,並以熟人擔保方式進入日本駐滬領事館,擔任清潔衛生工作。領事館所用名錢倉博。
具體真名,不祥。
這是孟紹原掌握的全部情報。
“孔如森就躲在日本領事館。”錢倉博的聲音很低:“日本駐滬總領事岡本季正親自負責此事,並命武官青山敏弘負責保護孔如森安全。他們決定,後日下午1點,由青山敏弘帶領領事館警察,分乘六輛轎車,離開公共租界,一直送到日本海軍的艦船上。”
“他們到江灣之前,一定要截住他們。”孟紹原似乎在那自言自語,隨即問道:“有沒有辦法在領事館內解決他?”
“不可能。”錢倉博斷然說道:“日本人對孔如森保護的很嚴格,甚至給他吃的飯,都會先派人先吃,等過半個小時,確認安全後纔會輪到孔如森。
青山敏弘爲了完成任務,就連睡覺都和孔如森在一個房間裡,武器從不離手,房間的隔壁,又睡了兩個領事館警察,隨時都可以進行增援。”
滴水不漏。
錢倉博隨即說道:“乾脆,調集兵力,在半路上截殺?”
“也不可能。”孟紹原搖了搖頭:“一旦對領事館車隊發起攻擊,等於是公然宣戰,誰都承擔不了這個責任。長蛇,你的情報準確嗎?尤其是離開領事館的時間?”
“非常準確。我在領事館待的時間長了,總領事的辦公室也是我負責打掃的,起初還有監視,但現在我在固定的時間進出總領事的辦公室打掃衛生,已經沒人管了。”
“時間上會改變嗎?”
“不會。”錢倉博很肯定的回答道:“他們需要日軍的接應,因此不會改變時間。”
孟紹原在腦海裡琢磨着自己初步成型的那個計劃:“對了,你還在領事館裡發展出了一名內線,是誰?做什麼的?”
“鈴木孝,中日混血兒,父親是日本人,母親是中國人,常年跟隨母親生活在中國,後來他的父親再次來到中國,擔任日本駐滬總領事館新聞官鈴木正男,找到了自己的這個兒子,出於愧疚,找到了他們母子,安頓好後,給兒子改名叫鈴木孝。”錢倉博的語速很快:
“他給兒子在領事館謀了一個差使,半年後,又讓他當上了司機,因爲父親的緣故,鈴木縣很得到日本人的信任。而鈴木孝表面上,也對日本人恭恭敬敬,做事盡心盡力,但隨後我發現不是這樣的。”
錢倉博尋找機會,和鈴木孝拉近了關係,隨後兩人便成爲了“知心好友”。
鈴木孝很年輕,社會經驗不深,對錢倉博引爲知己,很快便對他說出了真相。
原來,他的母親當年是被鈴木正男強暴的,鈴木孝的母親從小便毫無保留的告訴了兒子這些。
自從那以後,鈴木孝就恨上了鈴木正男,恨上了日本人。
這次鈴木正男找到了他,被鈴木孝看成了是一個絕好的機會,他假意對鈴木正男畢恭畢敬,實際上是在策劃一個大計劃。
他要殺掉鈴木正男,並且在領事館內引發一次爆炸,讓自己名垂青史。
“幼稚。”孟紹原低低說了一聲。
“是啊,幼稚。”錢倉博接口說道:“但正因爲他的幼稚,纔可以爲我們所用,我和他說了自己的身份,並且順利讓他成爲了我們的外線特工。”
“這次車隊裡有他嗎?”
“有!”
好,那就好辦了。
現在,孟紹原考慮的計劃,唯一欠缺的一環也都已經補上。
“我需要見到鈴木孝,最遲不得超過明日,有辦法嗎?”
孟紹原才問出來,錢倉博立刻回答道:“有。我會把這些告訴鈴木孝的,我們只要約定個時間和地點。”
“嗯,明天中午12點30,領事館後面扶草巷準時碰頭。”
孟紹原交代完這些,隨即說道:“老錢,一旦我們計劃實施,並且如果能夠成功,日本人肯定會從內部排查,哪裡泄露了機密,中國人絕對是第一個懷疑的對象。你能夠自由進出總領事的辦公室,一定會被懷疑,所以準備撤退吧。”
“撤退?”錢倉博苦笑一聲:“我是戴先生親自安排的人,戴先生沒有給我撤退命令,我沒辦法撤退。”
“我去和戴先生說一下。”
“不必了。”錢倉博輕輕嘆息一聲:“戴先生的脾氣我清楚,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會輕易對潛伏特工下達撤退命令的,尤其是在這個時候,更加需要我們這些潛伏特工。你,對了,我到現在還不知道你姓什麼呢。”
“我姓祝。”孟紹原遲疑了一下,還是編了一個假姓。
“祝先生,謝謝你的好意。”錢倉博似乎已經做好什麼準備了:“你能和戴先生直接說上話,那說明你的地位不低。你又那麼年輕,前途大好,不必幫我這樣的人說話,在戴先生心目裡留下不好的印象。祝先生,你知道戴先生在工作中最忌諱什麼嗎?”
孟紹原一怔。
“戴先生最忌諱的,就是別人對他安排的人員指手畫腳,瞎出主意,祝先生,你看我有多大了?”
“四十歲出頭吧?”
孟紹原看錢倉博的長相,總有四十五六歲的樣子了。
可是沒想到,錢倉博的回答卻讓他吃了一驚:“是啊,四十歲出頭?祝先生,我今年才三十四歲。你別吃驚,我長得急,看起來老。我是最早跟着戴先生的特務,當年,也算是青年俊才,意氣風發,很得到戴先生的器重。
有次,我到北平去執行任務,任務完成後,我看和我接頭的人,有暴露的可能,於是自作主張,下令他撤退。等我回到南京,原本以爲會受到嘉獎,可是嘉獎令遲遲沒有下來,上面卻讓我到日本駐滬領事館進行潛伏,說日本人需要一個非上海本地人,從事清潔工作,我各方面的條件都符合,所以安排我去了。
這等於是變相流放了我啊?我百思不得其解,我到底做錯了什麼?臨行時,唐縱唐科長特別請我吃了一頓飯,他和我說了一些話,我才明白爲什麼會這樣。
北平的那個特工,是戴先生親自安排的,我自說自話的讓他撤退,打亂了戴先生的全盤部署,戴先生很生氣,這等於是給了我一個處分啊。”
孟紹原明白了。
戴笠親自安排的人,親自制定的計劃,是不容許別人擅自更改的。
錢倉博的遭遇,給自己也提了一個醒啊。
戴笠對你信任,給了自己無限的權利,但是無論如何,都不能觸碰到戴笠的底線。
而這個底線在哪裡,是需要自己取領悟的。
錢倉博就是一個教訓。
“好了,就在前面停車吧。”錢倉博讓車子停下:“祝先生,明天我會安排鈴木孝和你見面的,保重吧,祝先生。”
“保重,錢先生。”
錢倉博朝周圍看了看,很快便消失在了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