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紹原的判斷很少會出錯。
日本人果然主動聯繫上了軍統,和他們約在公共租界法國人的餐館內見面。
孟紹原竟然是一個人取得,
而且非常守時。
餐館外面,站在七八個人。
看樣子,全部都是日方特務。
餐館被包場了。
就連裡面的服務員也都不允許在場。
一進去,孟紹原看到坐在那裡的,居然是自己的“老相識”了:
川本小次郎!
他不止一次的聽過這個日本人的名字,而且在虹口事件中,還直接和川本小次郎正面交鋒。
而當看到孟紹原走進了餐廳,川本小次郎很明顯的有些不太自然。
那次交鋒,以他的完敗而收場。
他的老師,是美國心理學大師約翰·布魯德斯·華生,川本小次郎跟着華生學了很久,自認爲已經完全掌握了心理學。
可是那次和孟紹原面對面的站在一起,他卻一敗塗地。
不光他的內心被孟紹原看穿了,甚至連他有腳氣孟紹原都知道。
還有什麼是比這更加可怕的事情呢?
“川本先生,又見面了。”孟紹原微笑着。
“啊,是的,又見面了。”川本小次郎微笑着。
兩個心理學家,明明都是在利用假笑來掩飾自己,可偏偏都要笑的一本正經。
“還是你們有錢啊。”一坐下來,孟紹原就嘆息一聲:“你看,見個面就包下整間餐廳,我太羨慕你們了。”
川本小次郎一笑:“孟先生如果願意的話,完全可以替我們辦事,你也會變得很有錢的。”
“哦,是嗎?”孟紹原那樣子居然當真了:“你們能給我多少錢?”
又開始玩心理試探了嗎?
川本小次郎心裡一聲冷笑,臉上卻很認真地說道:“我想孟先生的價格,至少是五十萬日元吧。如果將來能夠提供重要情報,我們一樣會給錢的。”
爲什麼孟紹原的臉上閃過一絲失望的表情?
川本小次郎很好奇。
孟紹原嘆了口氣:“原本你們也不怎麼大方……這樣吧,你如果能夠告訴我日軍新的作戰計劃,我給你一百萬日元!”
嗯?
孟紹原的話還沒結束:“你要是成爲我們軍統的人,我再給你兩百萬日元!”
這個……
和孟少爺談錢?
太傷感情了吧?
現在,一個孟紹原,比整個日本上海特務機關都有錢啊。
川本小次郎有些尷尬:“啊,孟先生真會說笑話。”
又摔了一個小小的跟頭。
孟紹原拿起桌子上的酒瓶,給自己倒上了酒:“川本先生,你是特務,我也是特務,你說我們兩國正在打仗,兩個特務在這裡品酒,是不是有些不太合適?”
“是啊,我們應該是敵人。”川本小次郎點了點頭:“而且你還是軍統的重將,我注意到了,你今天是一個人來的,我可以趁着這個機會幹掉你,爲我們除掉一個勁敵,你說這是不是個好的計劃?”
“好,很好!”孟紹原品了一口酒。
外面,忽然發生了一些變化。
十幾個巡捕出現,把八個日本特務全部叫到了一起,盤查再三之後,竟然……給他們上了銬子,帶走了!
一個探長還推門進來,朝着孟紹原點了點頭,然後又重新出去關上了門。
川本小次郎的面色變了,徹底的變了。
“現在,我們扯平了。”孟紹原微笑着:“這裡,只有你一個人,我一個人,沒有誰會威脅到我,也沒有誰會打擾到我們的談話了。”
“孟先生,我服了。”川本小次郎看着有些無奈:“你居然能夠調動巡捕爲你做事?這我實在沒有想到。來到上海之後,你是我遇到過的最厲害的對手!”
“太客氣了,太客氣了。”孟紹原一臉的享受。
兩個人你一句我一句,誰也沒有提到德川本多,彷彿他們今天來就是爲了聊天一般。
喝了一杯酒,孟紹原放下了杯子:“啊,川本先生,謝謝你的招待,不過我想我要走了。”
“再喝一會吧。”川本小次郎拿起酒瓶,又給孟紹原倒了上了一杯:“我們兩國間的戰鬥越來越激烈,恐怕以後想要坐在一起喝酒都很難得有機會了。”
你是憋不住了吧?
你現在恐怕比誰都心急吧?
孟紹原心裡不斷冷笑着。
“你瞧。”川本小次郎終於開口說道:“在桃園浜戰鬥中,貴軍表現的非常英勇,不但奪回了桃園浜,而且還俘虜了我們的一箇中佐。”
“是啊,是啊。”孟紹原絲毫沒有否認:“我軍本着人道主義精神,對當時身負重傷的這名中佐進行了全力搶救,不過生死如何,恐怕就要交給老天爺來決定了。怎麼,川本先生會對一個少佐感興趣?”
“我想,在你面前我還是說實話的好。”川本小次郎表現的是如此的“真誠”:“這名中佐,名字叫德川本多,他……是日本赫赫有名的德川家的後人,是幕府最後一任將軍德川慶喜的孫子。”
真話,這的確是真話。
可是,有的時候真話不一定一定就是真話!
在孟紹原面前不要說謊,說謊一定會被他看出來,所有,川本小次郎選擇了說真話的方式。
一半的真話。
“日本的歷史我也瞭解一些。”孟紹原微微點頭:“德川慶喜,日本幕府最後一任徵夷大將軍,好像還被封爲了公爵吧?”
“是的。”川本小次郎接口說道:“他雖然是末代幕府將軍,但他得到的評價還是很高的,而他的孫子在中國戰場被俘,也是我們不願意看到的。”
“你瞧,你瞧,我們之間彼此坦誠的樣子多好。”孟紹原一連聲的讚歎:“你和我說了真話,我想我一定要幫你。不過,這有些複雜。你知道,我們內部有些人很腐敗,貪得無厭,不拿出一些真材實料的好處來……”
“我明白,我明白。”川本小次郎趕緊說道:“爲了贖回公爵大人的孫子,我們願意出三十萬日元。”
這已經是相當大的一筆數字了。
孟紹原卻是一臉的爲難:“三十萬?很多了。可還是不夠啊。川本先生,我說了,那幫人非常貪得無厭的。”
最貪得無厭的,恐怕就是他孟少爺本人了。
川本小次郎笑了笑:“孟先生,希望你能夠弄清楚,德川本多的身份雖然珍貴,可是公爵大人一共有九個兒子,十一個女兒,而這些兒女,誕下的後代更是數不勝數。像德川本多這樣的孫子實在是太多太多了。如果德川本多真的不能回來,除了遺憾,他的父母會傷心,我想,對公爵大人的整個家族造不成任何影響。”
“我的天那,這麼多。”孟紹原誇張的叫了一聲:“德川慶喜死的時候,幫他哭的人一定不少。”
“大正二年,公爵大人離開了人世,當時送他最後一程的人太多了。”
“嗯,是啊。”孟紹原淡淡地說道:“對於那麼龐大的一個家族來說,三十萬已經不少了……不過,想要贖回德川本多,我這裡也有一份清單……”
說着,他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張紙,打開念道:
“磺胺,三千小瓶……嗎啡,一千支……阿司匹林、阿托品各一萬片……奎寧,兩千粒……凡士林油膏,一千五百磅……救傷袋,五千只……”
川本小次郎聽的瞠目結舌,好不容易等到孟紹原唸完了,他用力嚥了一口口水:“孟先生,你瘋了,你真的瘋了。德川家的後人雖然金貴,但絕對值不了這些。我知道中國軍隊藥品嚴重匱乏,但你認爲一個德川本多,會讓我們同意拿出這些物資嗎?”
“不會,當然不會。”孟紹原又從口袋裡面掏出了一張紙:“所以除了這些藥品,我還需要手錶、水管、棉衣……”
“孟先生,談判到此爲止。”川本小次郎斷然打斷了他的話:“你的胃口實在是太大了,別說是珍貴的藥品了,就算這些什麼手錶之類的,你也是在獅子大開口了。我沒權利答應你這些無理的要求。”
“我知道你沒權利,你只是來試探和進行初步談判的。”孟紹原把兩張清單放下:“帶回去,給你的上司好好的看一下。”
“不用,我的上司不會答應的。”
孟紹原笑了一下問道:“那麼,高鬆宮宣仁親王呢?”
川本小次郎面色一變,隨即苦笑一聲:“你已經知道了?”
“我當然知道了,而且我知道的遠比你以爲我知道的多。”孟紹原說了這麼一段非常拗口的話:“高鬆宮宣仁親王那可是日本最富有的人,德川本多偏偏又是他的妻子喜久子最疼愛的一個弟弟,我聽說親王閣下非常尊敬自己的妻子,所以他會願意拿出這些的。這些東西對於你們的親王閣下來說,無非就是九牛一毛。”
“你早就知道了,卻還一直在這和我演戲。”川本小次郎非常的無奈:“我說過了,我沒權利答應你,不過我可以把你的要求,在最短的時間裡通知親王閣下。最遲今天晚間就能得到反饋了。”
“好的,好的。”孟紹原重新端起了酒杯:“你去吧,我就在這裡等着你。”
川本小次郎嘆了口氣,爲什麼要讓自己遇到這麼可怕的對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