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即將展開的所謂“上海中日親善聯誼會”的成立,季雲卿是很重視的。
原本,他還盯着這個會長的位置,想着從抗戰爆發前到上海之戰的發生,自己對日本人一直都是畢恭畢敬,從來不敢怠慢。
日本人要讓自己做的事情,從來都是兢兢業業的完成。
在日本人佔領上海之後,一聽到風聲,他立刻試探着向日本人詢問,自己有沒有可能坐上會長的位置。
可惜日本人方面的態度比較敷衍。
這就讓季雲卿非常的失望了。
上海灘三大亨早就過時了,杜月笙都跑了,自己纔是上海灘真正的領軍人物。
可惜,日本人寧可一次次的去黃公館,邀請黃金榮出山,對自己的態度,卻總是那麼不冷不熱的。
他的軍師康臣樹寬慰他,說當這個會長也沒什麼好的,一個不巧就得把命給送了。
日本人夠猖狂了吧?上海都被他們給佔領了,可結局又是怎麼樣的呢?連他們推薦的警務處長赤木親之都被幹了。
當了這個會長,萬一被軍統的人盯上了怎麼辦?
這麼一說,季雲卿才覺得舒服了一些。
可問題是,日本人雖然不讓他當這個會長,卻偏偏又要他出人,負責保護聯誼會成立當天的現場安全。
“啓元。”
康臣樹表字“啓元”,季雲卿叫了一聲:“你說說,這叫什麼個事?爲了日本人,我把十三太保裡的老大金斧頭都給派出去了。可日本人怎麼就不信任我呢?”
“雲翁。”康臣樹是很讀過幾年書的,他總認爲自己生不逢時,要是在大清那會,憑藉自己的學問,當個大學士那還是能夠勝任的。可惜啊,現在只能在季雲卿手下當個幕僚:
“那日本人的心思是極難琢磨的,眼下是日本人的天下,咱們寄人籬下,不得不低頭啊。可我想,自古以來,皇上信的是忠臣,奸臣雖然一時得勢,可這到頭來啊,路遙知馬力,板蕩見忠臣,那是一點不會錯的。雲翁只要盡心盡力的爲日本人辦事,想來終有一天會感動到他們,這大上海不重用雲翁還能用誰啊?”
被康臣樹這麼一說,季雲卿的心情多少好了一些。
“啓元,還有一事。”季雲卿話鋒一轉:“當初,我靠着十三太保橫行上海灘,雖然沒有杜月笙這些人囂張跋扈,但總也算橫行無忌。可是,現在十三太保老的老,病的病,死的死,應對起來愈發感到吃力。所以我尋思着,我得重組十三太保。”
康臣樹心裡一片雪亮。
季雲卿說的倒也是實情,當年十三太保在上海灘也算是一號人物,可是現在已經漸漸的跟不上了。
最重要的是,十三太保死了不少,剩下的一個個銳氣也都不復當年。
就連他們的老大金斧頭,五十五了,大腹便便,守着老婆孩子孫子孫女,哪裡還是當年那個一把斧頭橫掃成都路的亡命之徒了?
的確需要補充新鮮血液了。
還有一點,隨着十三太保在季雲卿身邊待的時間越來越長,他們拿到手的報酬也越來越高。
這是吝嗇的季雲卿絕不能容忍的。
把老人換了,弄上一批信任,既有朝氣,又能減少開銷,何樂而不爲?
季雲卿的吝嗇可可是整個上海灘都有名的,就算康臣樹這樣的心腹,一個月也就二十來個大洋。
康臣樹心裡一片雪亮,但嘴裡那是斷然不會說出來的。
“雲翁想的,總是對的。”康臣樹恭維了一聲。
“我已經在那找了,你呢,也幫我注意注意。”季雲卿吩咐了一聲:“尤其是國軍新敗,租界裡藏匿着不少國軍,這些人都是可以用的。他們之前是當兵的,和日本人打過仗,一個個都是亡命之徒,現在又走投無路,可他們一口吃的也就是了。”
“好的,好的。”
康臣樹看了一下時間:“雲翁,要是沒什麼事,我就先行告退了。”
“又去粉珍珠那?”季雲卿搖了搖頭:“啓元那,你說你對一個表字一往情深做什麼?但凡有了點錢,總會往她身上扔。還有,我聽說你爲了這個表字在外面借了不少的錢?人家看在我的面子上,不來問你要,但長此以往可不行啊。”
“我曉得,我曉得。”
康臣樹陪着笑臉說道……
……
這個季老闆,明知道自己在外面有女人開銷大,可偏偏又不肯多給自己加錢,問他借幾次錢,也總是推三阻四的。
你說你留那麼多錢在那做什麼?
可一來到粉珍珠那,康臣樹的心情頓時好了不好。
粉珍珠是個暗娼,沒牌照的那種,十四歲入行,今年二十九了,這年紀,在這行裡屬於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那種。
這行競爭的激烈性,是外人無法想象的。
一過二十五,那就失去了對金主的吸引力,肯大把大把往你身上扔錢的基本沒了。
有酸文人說女人年紀大些成熟,有魅力。
屁!
你得分什麼行當。
青樓裡的女人,那就得越年輕越好,上了歲數的?不知道被多少人壓過了。
還有說什麼賣藝不賣身的,那都是那些酸文人憑空臆想出來的美好故事。
像天津的花國元帥那些人,媽媽好不容易把她們培養出來,能不指着你賺錢?之前的確是賣藝不賣身,可歲數一到,那就得等孟紹原這樣的大金主來了。
這事由不得她們。
粉珍珠客人越來越少,做習慣了這行,花銷又大,尤其是她們生活極不規律,二十來歲就有魚尾紋了,非得靠粉啊胭脂啊之類的打扮起來。
正當粉珍珠自怨自艾,也不知道以後該怎麼辦的時候,居然讓她遇到了康臣樹。
也不知道康臣樹是抽了哪門子的筋,外面有那麼多的女人他不要,偏偏就看上了逐漸年老色衰的粉珍珠。
但凡手裡有一點錢就往這裡扔,粉珍珠一開口要什麼,康臣樹手裡沒錢,那是借都得幫着她借來。
也有人勸過康臣樹,表字這是個無底洞,那是填不飽的,可康臣樹鬼迷心竅,就是不聽。
急匆匆的來到粉珍珠家,一進門就聞到了一股香味:“‘老金川’的川菜,哎呀呀,這個好,這個好。”
康臣樹好吃川菜,尤其是“老金川”菜館的川菜,那是頂頂正宗的。
聞到這香味,口水都要流出來了。
一進客廳,卻是一怔。
一桌酒菜擺好,黃酒也燙好了。
粉珍珠也在。
可她正眉開眼笑的陪着一個年輕人說話。
“哎喲喲,老康來了,快來快來。”粉珍珠興高采烈:“今天有貴客來了,這些酒菜,都是他叫來的。”
康臣樹疑惑的打量着他:“你是?”
年輕人沒有回答,反而說道:“康臣樹,字啓元,年輕時來到上海闖蕩,自負學富五車,才高八斗,可惜肩不能提,手不能扛,一事無成。只能投靠在季雲卿手下混口飯吃,每月二十一塊大洋,康臣樹,我沒有說錯吧?”
康臣樹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
他向粉珍珠吹牛,自己每個月可是有五六十塊大洋的。面子上下不來,沉着臉說道:“你到底是誰?我一個招呼,十三太保來了你可吃不消?”
“十三太保?”年輕人笑了笑:“我記得我殺過那麼一兩個太保。”
康臣樹面色大變:“你到底是誰?”
“孟紹原。”
孟紹原?
康臣樹被嚇得退了一步。
他從季雲卿嘴裡聽過這孟紹原的名字,據說他是軍統的頭號殺手啊。
這也是擡舉孟紹原了。
要說他屢立功勳倒是不假,可是“第一殺手”這四個字可他半毛錢的關係都沒有。
“別害怕,康臣樹。”孟紹原淡淡地說道:“我今天來,不是找你麻煩的,我要想殺你,不用我親自動手,你的檔次不夠。”
這話聽在耳朵裡,康臣樹是該開心還是尷尬?
“哎喲喲,老康。”粉珍珠站了起來,一把拉住康臣樹就坐了下來:“人家孟老闆好心好意來找你,出手可大方了。你看看,正經的老金川的菜,還有這個酒,正宗的紹興黃酒。還有那麼料子,儂看看,儂看看。”
康臣樹看到一邊的桌子上,放着不少的布料綢緞。
他膽戰心驚的坐了下來:“孟老闆怎麼想到來這找我的?”
“我想要找個人,還不簡單?”孟紹原一笑:“別說你在這裡,就算你跑回了老家,我都一樣可以把你挖出來。你呢,是季雲卿的狗頭軍師,平日裡沒少給他出壞主意。按照鋤奸令,殺了你,也在情理之中。”
康臣樹嚇得小腿肚子直哆嗦:“孟老闆,孟老闆,我在季雲卿身邊,那也是迫不得已,就是混口飯吃,季雲卿做的那些事情,真的和我一點關係也都沒有啊。”
粉珍珠接過的客人多了,看看氣氛不對,急忙拿起酒壺,在三個酒盅子裡倒滿了:“孟老闆,我們家老康膽小,沒用,您大人有大量,別和他一般見識。來來,我們喝了這一杯。”
孟紹原端起酒盅,抿了一口:“我時間緊,沒空和你耗着,我問你,你想不想活下去?”
“想,想,怎麼不想?”康臣樹忙不迭地說道:“誰還嫌自己活得長啊?孟老闆但有什麼吩咐儘管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