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錫的情況之好,遠遠超出了孟紹原的想象。
尤其是在下水塘這裡,簡直就是一片“樂土”。
看不到日本人,也看不到漢奸。
在保長家裡吃飯喝酒,保長在外面放哨。
而派出所的兩個警察,乾脆也在路口擺了小桌子小椅子在那喝酒。
這是進下水塘的必經之路,日本人一旦出現,他們第一時間就會發現。
第五支隊的隊員們分成兩批,一批站崗,一批吃飯。
魏雲哲指揮的支隊被稱爲“豹支隊”。
這也是孟紹原武裝力量的一個特色。
祝燕妮的“燕子”支隊、魏雲哲的“豹”支隊都是如此。
“孟主任,其實你不用來的。”魏雲哲陪着孟紹原喝了幾盅酒:“你到之前我接到了命令,3月8號在上海召開會議,所有能夠抽身的中隊長以上都會去。不過這樣也好,我這次能陪你一起回上海了。”
孟紹原還真是才知道要在上海召開會議。
喝的是無錫特產玉祁黃酒。
這種黃酒喝法比較特殊,在裡面要加上薑絲、酸甜的水果乾,然後加熱了喝。入口很好喝,可要是喝多了,不容易醒。
有的北方大漢,能喝一斤多白的,但喝到這種酒,兩三碗就得醉。
“嗯,到時候一起回吧。”孟紹原放下了酒盅:“彙報情況。”
魏雲哲的支隊,發展至今,擁有作戰部隊五百三十八人,算是蘇錫常地區,敵後抵抗武裝一支非常精銳的力量了。
他是軍人出身,秉承着寧缺毋濫的心態,所以挑選隊員非常嚴苛,那些不滿足他條件的,都被編入到了後備部隊。
平時爲農,一旦有大的軍事行動,隨時可以召喚。
豹支隊,基本可以看做準軍事武裝了。
而在蘇錫常地區,活動的武裝力量並不止只有豹支隊一支,還有王精忠的太湖游擊隊,其它部門指揮的雜牌游擊隊,民間抵抗武裝,以及四路軍(新)。
林林總總算下來,總有二三十支武裝,總人數按照魏雲哲的估計,至少有四五萬人左右。這還沒有具體統計到四路軍的人馬。
四路軍是有番號的,算是正規軍,沒辦法統計到游擊隊裡。
單以人數而論,五百多人的隊伍不值一提。但說道武裝之精良、訓練之嚴格、薪餉之豐厚、作戰力之強,沒有一支可以和豹支隊比擬的。
“怎麼這麼多?”孟紹原皺了一下眉頭。
人數多,有的時候未必是好事,其中肯定會混雜進大量混飯吃,想着撈好處,甚至是日本人派來搞破壞的。
“這就多了?”魏雲哲喝了口酒:“我這還沒有算‘X貫道’呢,光在無錫,X貫道的門徒可就有三萬多人,日本人都在想辦法拉攏他們。自從淞滬抗戰失敗,上面命令展開敵後遊擊作戰,什麼來頭都有。財政部有自己的游擊隊,交通部有自己的游擊隊。就連教育部,在常州也有一支‘教育遊擊總隊’,聽說總隊長之前是個校長。
過年前,他們總隊長請我去看看部隊,商量一下有沒有合作的可能,我到了,一看,好嘛,人倒有幾百號,年輕學生居多,可那武器裝備慘不忍睹。要真和日本人鬥,拿什麼鬥?他們手裡的筆?還是用書砸死日本人?這不是瞎胡鬧嗎?”
孟紹原卻留上了心:“學生?”
“老大,我就知道你得動心。”魏雲哲忍不住笑了:“所以啊,我和對方敷衍了一下,臨走的時候,我拿一枝衝鋒槍,十條步槍,一批子彈和他們換了幾個學生。”
“幾個?”
魏雲哲一伸巴掌。
“五個?”
“老大,你也太小看我了吧?虧本的買賣咱能做?”
“五十個?”
“可不就是五十個!”
“哎喲喂,魏雲哲,你小子這筆買賣做得可以啊。”孟紹原叫了起來,舉起酒盅:“這買賣,賺大發了,賺大發了,我敬你,我敬你!”
魏雲哲笑着喝了一盅:“這五十個學生,我可是當寶貝似的領回來的,白天呢,帶他們一起訓練,晚上呢,讓他們叫我們的隊員文化知識。別說,這些學生懂的真多,國文就不必說,還有什麼數學、物理、化學,還有幾……幾……幾什麼來着?”
“幾何。”
“對,對,幾何。”魏雲哲忙不迭地說道:“更加厲害的是,他們中的不少人和你一樣,都說得一口好外國話。我讓他們找簡單的教給隊員,沒準將來能夠派上用場。老大,不瞞你說,但凡只要我有空了,我也會去學習。”
“好,好啊。”孟紹原讚不絕口:“這是我今天聽到的最好的消息。這些學生不是寶貝,而是珍寶,無價之寶。他們有文化、年輕、一腔熱血,你可得給我好好的看住了。”
“放心吧。”魏雲哲點了點頭說道:“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會讓這些學生去打仗的。至於其它的游擊隊,都是雜牌,我基本不和他們來往。四路軍的人倒是派人來找過我幾次,態度非常客氣,但我想他們是那邊的,也不敢過分深交。
不過有件事我得和你彙報一下,有次,他們在無錫的一個什麼政委得了瘧疾,沒有特效藥,找我求助,我想着,大家都是抗日的,不光給了他們藥,還順帶着資助了他們一批彈藥。老大啊,這事情,不算犯家法吧?”
“不算,不算。”孟紹原情不自禁的壓低了聲音:“但這事得悄悄的做,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你問心無愧,可是有些小人就未必這麼想了。”
“明白。”
“王精忠那裡呢?”
“哎喲,這小子現在風光啊。”一說到王精忠,魏雲哲就笑了起來:“他太湖遊擊大隊總司令王精忠,現在誰不認識?‘船從太湖過,先問王爺肯不肯’。惹到這小子不高興了,他是什麼船都敢劫啊。過年的時候,好傢伙,他派人居然給我送來了三船的年貨。”
孟紹原早就知道王精忠是未來的“太湖之王”,風光無限,運氣奇好,按照自己以前讀的小說裡的說法,他是自帶“主角光環”的人。
你想,日本船都得向他交保護費,這得多霸氣啊?
“有次,他把日本人的一艘運糧船給劫了,日本人急眼了,要對太湖進行掃蕩,他呢?讓主力往太湖裡一藏,自己帶了幾個人,大搖大擺的進了無錫城,酒足飯飽,讓人拿來筆墨,在酒店裡寫了歪歪扭扭的幾個字。您猜那是什麼?‘王精忠到此一遊’!”
孟紹原聽到這裡大笑起來。
這小子,乾的漂亮。
還不止是這些,日本人的船隊在太湖裡掃蕩了一圈,太湖游擊隊的影子都沒看到一個,萬萬沒想到,撤兵的時候,居然又遭到了游擊隊的襲擊,被打死一個,打傷兩個。
無錫日軍兵力不多,水面力量更加薄弱,因此要剿滅游擊隊的想法也就暫時擱置了。
問題是,日本船的安全得保證啊,怎麼辦?一些日本商人,尤其是承擔着爲軍隊籌糧·重任的商社,只能派人悄悄的和王精忠取得了聯繫。
王精忠也沒客氣,只要從自己的地盤過,一船要交多少“過路費”,那是算得清清楚楚。
更加過分的是,前幾天,他的一個手下不慎被日本人抓住,王精忠立刻派人找到了自己認識的日本商人,讓他們設法把人弄出來。
結果到了當天晚上,人就被釋放了。
“日本人倒不是完全怕王精忠。”
孟紹原沉吟着說道:“江蘇地區,徵糧任務極重,必須要確保前線日軍的軍糧。在此基礎上,日軍爲了保證糧道安全,對王精忠的所作所爲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王精忠也聰明,就抓住了日本人的這個弱點。可要是被日本人抓到機會,他們一樣不會對王精忠客氣的。”
“沒錯,王精忠那次和我喝酒也說到了這。”
孟紹原拿着酒盅在手裡轉動着:“他人現在在哪裡?”
“這次你來,他也知道,嚷嚷着要和我一起來接你,但我沒肯。”魏雲哲接着說道:“我想着,你來了,肯定要去視察他的部隊。我讓他做好準備,晚上就有船來接你。睡在他那裡,我也放心。”
“何儒意呢?”孟紹原忽然問道。
“他一直帶着學員在一個小島上。”魏雲哲立刻說道:“有五六百號學員的樣子。平時吃的喝的全部都是王精忠供應的。那地方,架設起了機槍,還有江陰守軍撤退的時候,留下了一大批的物資,我們搶先接手後,還在裡面發現了幾門迫擊炮,也都被何儒意要去了。
那島上戒備森嚴,連我都沒上去過,何儒意專門讓人和我們說過,擅自接近,格殺勿論。還別說我了,王精忠天天供應他們吃喝,都不知道島上到底有什麼。而且何儒意還和他有約定,一旦小島被日本人發現,王精忠必須第一時間派船接應他們撤離。”
何儒意到底在島上做什麼?
想把那個小島建立成他的獨立王國?
孟紹原的眉頭皺在了一起。
那麼多的學員啊。
他送到上海來的屈指可數。
他心裡是不是有自己的算盤?
如果有是什麼?
這一切恐怕只有見到何儒意的時候才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