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
這座歷史名城,在淪陷之前,差點便因爲“焦土政策”而被毀滅。
淞滬抗戰之後,71軍軍部退守蘇州。一天下午,戰區副司令長官上官雲相從無錫派人給71軍軍部送來一封公函。
當時軍長王敬久不在,參謀長夏聲怕誤了公事,即行拆看。公函大意是說:奉委座諭,爲了執行長期抗戰決策,我軍最後從蘇州撤退時應先派員向兵站總監部領取火油20箱,硫磺100斤,在蘇州城廂內外放置50把火頭,縱火焚燒,使蘇州化爲焦土,仰即照辦。
夏聲看完公函後愣住了,對部下說道:“照上官的命令執行,蘇州城豈不是要化爲灰燼嗎?”
他接着又對旁邊的人說道:“我們開來蘇州的那天晚上,地方人士殷勤招待,寒夜深宵,燒湯煮麪,熱情可感,而我們卻要在臨走時報之以50把火頭,未免於心不忍,情理難容啊!”
他考慮再三,決定等王敬久回來再作商議。
王敬久回來看到信函,徵詢夏聲的意見。
夏聲並不想執行命令,於是說,這不過是一紙便條通知,既非正式公文,又無加蓋印鑑,若照此執行,將來追究起責任來,誰能擔當?不如軍長去當面請示上官,要求給予正式軍令,然後回蘇執行。
王敬久覺得夏聲說得在理,便立即動身去無錫。出發時,上官雲相正住在無錫太湖飯店,但等王敬久趕到無錫太湖飯店時,上官雲相已率部撤到鎮江了。於是王敬久又趕往鎮江。
就在當天夜裡,日軍直逼蘇州,國軍隊全線潰敗。眼看蘇州是無法堅守了。
夏聲不見王敬久回來,於是自作主張,認爲既然沒有得到正式軍令,燒城之事就不必爲之了,於是下令軍隊撤離蘇州。
也正是這個夏聲夏參謀長,幾乎憑藉自己一己之力保護住了這座美麗的城市。
孟紹原進蘇州的時候,只帶了三個人:甘寧、許諸、虞雁楚。
他把自己打扮成了一個闊少爺的樣子,只是今天沒穿他日常慣穿的西裝,而是穿了一身湖藍色的長袍,外面配着標準的黑色馬褂。
這是民國初年標準的禮服配製。
若是換了一種別的顏色,則未免要被人笑話是個暴發戶土包子了。
頭髮照例,梳得油光發亮,一絲不亂。
甘寧、許諸照例扮成下人。
虞雁楚則打扮成了一個侍候人的老媽子。
這也是孟紹原精心幫她化妝的。
頭髮蓬亂,衣服雖然乾淨,但明顯的不合身。
最讓虞雁楚不滿意的,是臉上被化的蠟黃,還畫上了一個斑。
乍一看,只怕有四十來歲的樣子。
這對一個年輕愛美的女孩子來說,怎麼能夠忍受?
可孟紹原自有自己的想法。
在蘇錫常三地,出於統治以及現實原因,日本人的管制因爲力量薄弱相對較爲鬆懈,可終究還是一羣獸兵,一旦看到虞雁楚獸心大動怎麼辦?
必須要保護好她!
城門那裡,兩位日軍帶着幾個警察正在那裡百無聊賴的抽菸、聊天。
和那些戰略重地、大城市不同,進出這樣的城市,不必經過什麼搜身檢查證件之類複雜的程序。
說白了,這些人也就是混日子。
附近的抗日遊擊隊,似乎也有一種默契,要打仗,在城外打,城裡,保持相對的和平。
所以蘇州城,除了在淪陷的時候遭遇到了一段噩夢,之後稍稍的恢復了一些生氣。
在蘇州附近活動的,是嶽鎮川指揮的遊擊支隊。
據說嶽鎮川隔三差五的就到蘇州城裡來逍遙快活幾天。
“站住!”
還沒進城門呢,一個日軍士兵忽然大聲呵斥。
見鬼!
一般情況下不會檢查,可不代表着什麼人都不會檢查。
也許是這個日軍士兵實在是太無聊了,也許是孟紹原的打扮太招搖了,居然引起了對方的注意。
一個警察趕緊也站起,聽日軍士兵嘰裡呱啦說了一通,連連點頭哈腰,看看孟紹原的樣子,肯定是個有錢的主,沒準還有什麼後臺,也不敢得罪,帶着討好語氣:
“太君問你,良民證有沒有,來蘇州做什麼?”
孟紹原一笑,一張口,居然是流利的日語:“這是我的良民證,我是祝燕凡,日本名字是野原新之助!”
日本士兵頓時大是好奇:“你的日語很好。”
“是的,我畢業於日本京都大學,我的老師是羽中教授,著名的生物學家,相信您也聽說過,現在他正在第十師團爲天皇陛下效力,奮戰于徐州前線。”
這個日本士兵哪裡認識什麼羽中教授,可一聽說是在徐州前線第十師團作戰,對方又說的一口如此流利日語,立刻簡單檢查了一下良民證,便還給了對方:
“啊,有機會見到您的老師,請向他表達我的敬意,您來蘇州做什麼呢?”
“我雖然有着支那人的皮膚,但我的身體裡流淌的卻是大日本帝國的血液。”孟紹原說起謊來從來不會臉紅:“我來蘇州,是爲了調查這裡的風土人情,爲帝國未來在支那的統治豎立一個版塊。”
“啊,真是辛苦您了。”日軍士兵一聽這話,極其尊重。
“不,你們才辛苦了。”孟紹原擺了一下手,甘寧立刻遞上了兩個紙包和兩瓶酒。
“這是?”
“這是兩隻燒雞,請無論如何笑納。”
兩個日軍士兵頓時眉開眼笑。
日本侵華士兵,對雞有一種謎之迷戀。
所以日軍一進村子,就到處搶雞,還真的不是瞎說。
“太不好意思了,野原君。”嘴裡這麼說着,日軍士兵卻已經伸手接過了燒雞和酒,稱呼也都變成了“野原君”,接着又好心的提醒了一下:
“您來的不是時候,原本蘇州還算太平,可是最近一段時候,卻莫名其妙的出現了一夥強盜,他們到處綁架勒索有錢人,蘇州城的大富商譚金浩因爲不肯交納贖金,他的第四個兒子甚至還被這些人給殺害了。”
“哦?”
孟紹原也沒怎麼在意:“是那些支那游擊隊做的嗎?”
“不。”日軍士兵隨即說道:“我們和支那人的游擊隊達成了協議,雙方都保證蘇州的和平,我們不在蘇州抓捕他們的人,他們也不會在蘇州進行破壞的。”
還有這麼一個協定?
孟紹原追問了一下:“支那人願意遵守這份協議?”
“願意,支那人在蘇州附近最大的游擊隊,是由嶽鎮川指揮的,好像還有一個代號,‘野牛支隊’。我聽說我們的指揮官還和他一起喝過酒。”
“好的,我知道了。”孟紹原點了點頭:“我會小心的,那麼我先進城了。”
“請小心。”
進入了蘇州城,雖然不復往日繁華,當相比較那些遭受嚴重戰火摧殘的城市,這裡的情況還是要好了不少。
街頭上那些老字號的店鋪,大部分恢復了營業。
來往的百姓,臉上帶着悲哀和無奈。
誰願意當亡國奴呢?
可生活,畢竟還得繼續下去。
“就這裡,吃飯。”
孟紹原帶着自己的三個部下進了一家看着還算乾淨的飯店。
“祝老闆。”虞雁楚看看左右桌子上都無人,放低了聲音:“嶽鎮川的膽子怎麼敢這麼大,和日本人達成這樣的協議?而且居然還和侵略者的指揮官一起喝酒?”
“你說,什麼是特工?”孟紹原忽然反問了一句。
看到虞雁楚怔了一下,孟紹原其實也不用她回答:“特工的任務,不是和敵人進行浴血拼殺。收復城市,那是軍隊的事情,游擊隊,很難做到。嶽鎮川當然可以把蘇州殺的血流成河,屍橫遍野,可是這麼做的結果是什麼?
日本人會立刻展開瘋狂報復,同時加強對這些城市的戒備,其結果是,我們的生存空間會越來越艱難,活動空間會越來越小,而老百姓的生存狀況也會迅速惡化。整座城市陷入到戰火中,最不利的,還是我們。
相反,現在嶽鎮川和日本人悄悄達成了協議,他們的境況一下得到了改觀,在不破壞這座城市的基礎上,他們可以建立大量的秘密聯絡點,頻繁發展民衆,同時,蠶食蘇州外圍,建立安全的游擊區,長此以往,孤立蘇州。”
說到這裡,他略略停頓了一下:“蘇州的中國人生存環境得到了改善,蘇州城外周邊農村的生活環境同樣得到了改善。這是其一。
其二,前期的準備工作已經做得差不多了,蘇州一旦成爲實際意義上的孤城,一旦國軍準備正式收復蘇州,你們想象一下在游擊隊的配合下會不會非常輕鬆?”
虞雁楚似乎有些懂了:“日本人難道不會注意到這些嗎?”
“當然會,他們又不是傻子。”孟紹原笑了笑:“但指揮官的任務,在配合搜刮中國百姓的時候,是確保蘇州的安全,後者纔是他們最在乎的。駐紮在蘇州的日軍,大多都是一些地方部隊,而且蘇州生活愜意,人一旦習慣了舒適的生活可就不願意大動彈了。”
孟紹原略略沉默了一下:“抗戰,是長久戰爭,我們要做的,不是取得一兩場的大捷,而是要一點點的削弱日本人的實力,最終把日本人全部趕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