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這化人房裡有個“蛤蟆李”,平時做火葬場裡守夜的差事,其實是整個四九城裡的“掌盤”,諸如什麼偷錢包剪小綹兒的,打小鼓收破爛的,凡是官面上不管的雞零狗碎,這些都歸他管,此人在舊社會就做“掌盤”,官私兩面通吃,據說當年曾救過某位首長的命,所以人緣就是飯緣,加上這個人的社會活動能力極強,跟各方關係盤根錯節,又深居簡出很少露面,所以歷次運動都沒人碰他。
劉淮水讓司馬灰來拜訪這位掌盤,只要“蛤蟆李”點了頭,想找地方混口飯吃不在話下。
司馬灰以前也聽過“蛤蟆李”的名頭,想不到此人尚在,於是帶着羅大舌頭和高思揚前來拜訪,別看社會上有各種規定,有道是"官不容針,私通車馬",你要是沒關係沒門路,那些規定就是鐵板一塊,可要是找對了門路,也就沒有辦不成的事了.
這火葬場四周有圍牆,裡面前後兩棟樓,一個兩層一個三層,守夜的就住在前樓底層.司馬灰叫開門一看是個身材又粗又矮的老頭,禿腦袋颳得鋥亮,闊口咧腮,挺着個草包肚子,蒜頭鼻子耷拉眼皮,大嘴卻和蛤蟆一樣,不用問也知道是誰了.
由於事先打過招呼,這"蛤蟆李"也知道了三人來意,就先帶到屋內,在樓道里就能看到放死屍的櫃子,房內靜得出奇,就有一張牀和兩張長椅,桌上放着碗炒肝和一大包月盛齋的醬羊肉,還有多半瓶燒酒.
"蛤蟆李"嘿嘿一笑:"怎麼着三位,一起喝點兒?"
司馬灰和羅大舌頭走了半天,肚子里正自發空,心中稱奇:"呦,這老頭還真懂點規矩……"當即落了座,捏着肉就往嘴裡放,只有高思揚進了這棟樓之後,覺得全身都不自在,更沒有心情在這吃東西,可既然來了,一時也走不了,不得不跟着坐下.
"蛤蟆李"自顧自喝了幾口酒,卻閉目養神不再說話,神態顯得十分冷漠.
司馬灰只得起個話頭,說道:"久聞掌盤高名,乃是頭等的人物,本領好,輕財重義,交際最廣,眼皮最寬,這地面上到處都能活動得開,正是千人走路,一人打頭……"
"蛤蟆李"聽到這突然裂開大嘴乾笑了幾聲,說道:"什麼掌盤不掌盤,無非是天下事天下人辦,咱們閒言少敘,湖海朋友來訪我,如要有藝論家門."
司馬灰明白對方這話的意思,大致是說你別跟我套近乎,既然說着江湖海底眼,那就先論論家門出身,到底是憑哪路手藝吃飯的?
這幾句話較爲淺顯,羅大舌頭也能聽懂,要說手藝可不是正有他誇口的地方,立刻就想賣弄一番見識.
司馬灰知道不能這麼說,他是綠林舊姓出生,擅長蠍子倒爬城的絕技,同時是金點真傳,也看過憋寶的古籍,還有從軍作戰的經歷,這世上什麼沒見識過?量這"蛤蟆李"本事再大,又值得什麼?可強中自有強中手,要拿本事壓人,逮誰得罪誰,那天底下處處都是對頭,更何況現在有求於人,所以不能誇口逞強,只把這些事一帶而過,說想託付"蛤蟆李"找個門路,讓自己這三個人換個身份混口飯吃.
"蛤蟆李"點了點頭:"既然話說得明白,規矩想必也都懂了?"
司馬灰有所準備,說道:"那是自然,可不敢空着手登門叨擾."說完對羅大舌頭使了個眼色.
羅大舌頭常跟司馬灰做這種勾當,立刻心領神會,忙從口袋裡掏出一個紙盒,按編排好的詞說道:"不瞞您說,我們兄弟哪兒都好,就是生來敗家,不懂度日艱難,向來是管生不管熟,管燈不管油,賺一個花倆,這囊中難免羞澀,今天託掌盤行個方便,實在沒什麼拿得出手的,想您老人家是使慣了大錢的,就算拿來真金白銀,您也未必瞧得上眼,我們合計來合計去,給您拿點什麼好呢,老話怎麼說,‘窮不離卦攤,富不離藥鍋’,我們就覺得像李掌盤這種人物,手裡從來就沒缺過錢,肯定不是卦攤上的命了,可您這身子骨也不像是有問題的,問題是人吃五穀雜糧,難保沒個頭疼腦熱,正好我們家祖上在宮裡給皇上當太醫,留下一盒九轉還魂丹,有道是‘外科不治癬,內科不治喘’,外科裡就數皮上生癬難治,內科最難治的是氣喘,咱祖傳這九轉還魂丹,除癬祛喘易如反掌,這纔是兩轉,還有七轉,合起來稱爲九轉,專治男女老少七勞五傷,春前秋後咳嗽痰喘,死人吃了都能立刻放屁.
"您說真有這種藥?別說您不信,換我是您同樣不信,可還真讓你說着了,老話是這麼說的‘偏方能治大病,藥草氣死名醫’,正所謂‘大千世界無奇不有’,您是識貨的行家,咱這丸藥裡可都是珍貴藥材,像什麼蜈蚣蠍子、金銀花當歸尾、蟬蛻蠶僵、天花粉,煮成一大鍋敗毒湯,老話又是怎麼說的來着,‘能用十副藥,不動一分針’,有道是‘紮上一回針,勝過十副藥’,而我們家祖傳的九轉還魂丹,吃一丸強似扎十次針,您說它有多神?今天我們就拿來孝敬您了,您一定好好收着,咱這祖傳藥丸不怕放,放的年頭越多效果越靈,要不怎麼敢叫秘方呢?別看藥丸不大,治的病可不小,蟲子不吃,耗子不啃,放在家裡存着經久耐用,隔多少年之後再吃都沒問題.您要是永遠健康了不吃不要緊,收到家裡給親戚朋友留着行個方便,替我們兄弟在外傳點小名,所謂是‘名不去,利不來,小不去,大不來,傳不出名去,不能發財’,我們往後走到哪兒也得念着您的好處."
"蛤蟆李"在旁聽着,臉色越來越是陰沉:"這都是江湖上賣野藥的那套說詞,你們竟拿到這兒糊弄起我來了?"
司馬灰也知"蛤蟆李"是老江湖,這種話自然唬不住他,只是讓羅大舌頭試探一番,他接下來還有後話要說.
誰知"蛤蟆李"擺手示意不必多言了,他說按規矩,我給你們做一件事,你們也得幫我辦點什麼.
說着時,司馬灰見有隻飛蛾撲到了"蛤蟆李"耳邊,卻見他嘴裡的舌頭突然伸出,"嗖"地一下子把那蛾子舔到了嘴裡,"吧唧吧唧"就着酒吃了,快得不可思議,加之房間裡吊着的燈泡光線昏暗,直看得人眼前一花.
司馬灰心中凜然,暗想:"一般人的舌頭哪有這麼長這麼快?不知這‘蛤蟆李’練過哪門功夫,果然是異於常人,卻不知他想讓我們做什麼事?"當即出言詢問.
"蛤蟆李"這種掌盤,最早起源於清明兩朝,以前就是叫花子裡的首領,拉幫結夥號稱李家門,其實沿街乞討的乞丐,並不是都是缺衣少穿走投無路的窮苦人.那種因爲老家饑荒活不下去拖兒帶女出來乞討的是難民,兒職業乞丐大多有自己的團伙,他們白天結夥進城,替商號掏爐灰倒泔水,就可以把成桶的剩飯帶回去,遇上什麼紅事白事逢年過節,到人家門扣唱喜歌或號喪充作哭孝子,更能討到新鮮酒食外帶拿賞錢,平時偷雞摸狗搞點外快,還能換點鴉片煙土,晚上回到聚合的地窩子裡,吃着剩茶剩飯,土炕燒得滾燙,寒冬臘月也不冷,每人點上一盞悶燈,把鴉片灰子一吸,眉飛色舞地胡吹亂哨,這行當天不管地不管,當中的王法也不管,那日子過得別提多自在了,因此說討吃三年給個縣官都不換,這些叫花子也分不同團伙,拜明朝的開國皇帝朱洪武爲祖師爺,各有家門,範家門就是其中比較大的.
這些團伙發展到後來藏污納垢,黑白兩道上的關係極深,連那些剪綹的*****和跑腿子賣藝的都要先來投靠,然後才能施展手藝,不認掌盤就別想混飯吃,要是有誰得罪了官面,惹得麻煩不小,往大了說就是全家抄斬滅墳塋的罪過,如果找到掌盤給居中調停,沒準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天字號的官司就不了了之了.
凡是得過掌盤的照應,就算欠了掌盤的一筆債,他也許一時想不起來讓你拿什麼還,可早晚得讓你或是出人或是出力,甚至出命都有可能,到時候想不認賬就有人找你的麻煩,掌盤的再用你的社會活動能力去幫襯別人,這盤子越鋪越大,關係也就越結越深,在社會上織成一張大網,"蛤蟆李"吃的就是這碗飯.
他答應能給司馬灰等人找個安身立命的所在,可以託人介紹到考古隊裡做"鏟匠",給劉淮水當學徒,儘量往偏遠地方去幹活,躲個三年五載不成問題,等什麼時候他想起要用司馬灰了,也自然不會客氣.
司馬灰知道"蛤蟆李"將來要讓自己做的三件事,必定極爲艱難,這當掌盤的都是逮着蛤蟆攥出尿的主兒,沒一個省油的燈,不過"蛤蟆李"說能辦的事也一定能給辦到,至少自己這三人暫時能有個容身之所,當即擊掌爲誓.
三人謝過"蛤蟆李",告辭離開了火葬場,心裡一塊石頭總算落了地.回去的時候爲了抄近路,走的是郊區的土道,路上沒半個行人,野地裡黑壓壓的不見燈光,擡頭一看,陰雲遮天,似乎在醞釀着一場大雨.
羅大舌頭對司馬灰說:"這些天又熱又悶,喘氣都困難,今天夜裡要是來場大雨,也能去去暑氣,睡個好覺."
司馬灰卻突然轉過身,站在路上盯着陰雲密佈的天空,他感到遠處有寫東西,正在穿過雲層接近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