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豹苦笑道:“當時大部分人也意識到了這點,紛紛進言袁經略!但當時他就像失了心瘋了一樣,對任何人的建議都聽不進去。而那些新歸服的災民在遼陽、瀋陽城中姦淫搶掠,百姓深以爲苦。而且最嚴重的是,在這些投靠的災民之中還混有不少後金的奸細。正當袁經略舉措失當,城中混亂不堪之時,虜酋努爾哈赤趁機率領數萬精兵直逼瀋陽。”
“後來的事情,就是總兵官賀世賢、尤世功出城奮戰,不幸戰死。而瀋陽城中早已混入的後金奸細則趁亂夥同蒙古災民打開城門,引後金大軍進城。而在那個時候,我所在的遼陽援兵纔剛剛到達渾河南岸。”
周顯心生疑惑,按照林豹所說,此刻後金大軍已經佔領了瀋陽城。此時援兵最好的選擇就是趁後金還未發現他們的行蹤之前,緊急後撤。如此,便可保全實力,以待後戰。但聽林豹之前的話語,他似乎絲毫不覺得後撤是最好的選擇。
周泰忍不住追問道:“師傅,那接下來你們怎麼辦了?”
林豹嘆了一口氣道:“當時,領軍的主將是陳策和童仲揆兩位總兵,但兩軍也有自己對應的主將。白桿兵的領兵之將是周敦吉和秦民屏兩位將軍,而戚家軍方面是戚金總兵。當時陳總兵第一時間想到的也是後撤,但無論是其他的領軍之將,還是參戰的士卒皆羣情激奮,急欲求戰。你們幾個可能猜到其中的原因?”
周坤首先開口道:“好像當時的諸將說了一句‘我輩不能救沈,在此三年何爲!’,這才使主將陳策最終堅定了主動進攻的決心。”
林豹點了點頭道:“從薩爾滸之戰結束後,這兩支大軍便一直駐紮在遼陽附近。到瀋陽之戰開始之時,恰好整整三年。在這三年之中,從未有一人單獨脫隊,他們心中唯一的念想就是找滿虜爲昔日的同澤報仇。這句話的確道出了當時大部分將士的心聲,但並非主要原因。當時領兵的主將無一不是身經百戰之士,豈會爲了心中的那點怒氣,而置七千將士的性命於不顧?”
周顯聽的愈加疑惑,開口問道:“師傅,那到底是爲何?”
林豹沉默了一會道:“這得從三方面說起。一是我軍到達的時機,二是我軍和後金大軍的裝備和人員構成,三就是當時瀋陽周邊的整體態勢。說清楚這三點,你們應該就能明白,當時不是不願退,而是不能退,也不敢退。”
“我們是在瀋陽城破的第二天到達的。那時,瀋陽城剛被攻破,城內動盪不安。災民到處都是,敗兵四處亂竄。後金大軍也只是控制住了四個城門及各面城牆,禁止所有人出入,但並沒有完全控制住瀋陽城。隔近了,你還能依稀聽到裡面傳出的陣陣喊殺聲。你們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嗎?”
周顯沉思了片刻道:“如果瀋陽城完全被後金大軍控制住,就基本上宣告再次奪回已完全不可能。但城中傳出喊殺聲,就說明抵抗仍在繼續,如果裡應外合,還是有可能再次奪回瀋陽城的。”
林豹點了點頭道:“你說的不錯。雖然知道希望渺茫,但對於我們這些發誓要找滿虜報仇的人來說,一分希望就是十分希望。而且,如若我們就此離開,就等於置那些在城破之後仍在抵抗的守城將士於死地,我們又如何下的去那份狠心?而且,當時的情況,我們想要撤也已經來不及了。”
周坤心生疑惑,開口問道:“師傅,是中間出現了什麼事嗎?”
林豹嘆了一口氣,苦笑道:“虜酋努爾哈赤,雖然是敵人,但我不得不說,此人確實是一等一的帥才。無論是他個人的戰術素養,還是他御下士卒的戰鬥素質,都到達了一個令人恐怖的地步。在我軍在從遼陽派出援兵的同時,他便遣出多股斥候,一路緊緊跟隨。也就是說我們一路的行蹤,他都清楚。只不過當時他正忙於對付瀋陽城的守軍,而無暇顧忌我們。當我們到達渾河南岸的時候,他已經開始調兵出城,隨時準備攻打我們了。”
林豹停頓了一下,望向周顯道:“小顯,我以前就給你講過戚家軍的組成。你能否大概推測出當時四千戚家軍的編制和配屬的武器?”
周顯想了想道:“依照戚家軍的編制,最主要的隊陣應該還是鴛鴦陣。但後期因爲裝備的提升,火銃兵的比例應該有所增加,或許還有不少火箭車以及虎蹲炮之類的武器。”
林豹點了點頭道:“大致不錯,但你還漏了一條。在四千士卒之中,還有三百騎兵,他們配備的武器是三眼銃,當時正是由我統御的。但他們卻是七千大軍中,僅有的騎兵部隊,剩下的都是些步卒。四千戚家軍武器繁雜,火器比例佔了四成以上,殺傷力極大,但要耗費一定的時間做好準備。而白桿兵,他們手中的武器爲銳利的竹槍和直刀,同樣也是步卒。你們看出問題了嗎?”
周顯皺了一下眉頭道:“後金大軍都是騎兵,當時你們行蹤已經被他們所知曉。如若那個時候後撤,速度一定不如他們,難免會被他們從背後掩殺。即使撤回了遼陽,恐怕也會損失慘重。”
林豹再次苦笑了一下道:“不是損失慘重那麼簡單,而是全軍覆沒。因爲那時,瀋陽周邊的後金大軍有六萬以上,個個虎視眈眈。後撤之時,陣型必然不如平時那麼嚴整。火器是我們的優勢,同時也是我們的短板。因爲,無論是火藥的裝填,還是火銃齊射以發揮最大作用都需要時間的準備。如果在撤退之時,後金大軍以數倍兵力掩殺過來。戚家軍和白桿兵雖然都是精銳,但也堅持不了多久。”
說到這裡,周顯已經差不多完全理解了當時林豹他們的困境。心懷復仇之心,而不願撤離;因爲顧忌瀋陽城中還在抵抗的士卒,而不能撤離;害怕後金大軍從背後掩殺而來,而不敢撤離。那麼,剩下的也就只有一條道路可走,就是堅決抵抗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