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麼事?!”樑海一驚之下跳了起來。趙清德沒有動——準確的說,他的嘴巴沒有動——而伸手向他的親兵招了招,讓親兵把他的馬牽到土包子上來。
他的親兵很聽話,果然立即就把屬於趙清德的那批老忠馬牽了來,並且猶猶疑疑地說:“您要親自去瞧?那不可以。斥候營會回來報告的,何必您親自去?”
樑海也是這個意見,他認爲應該立即召集全軍,隨時準備迎敵纔對!
趙清德輕輕推開了親兵,跨上了馬,指着帥帳的方向說:“將軍都沒起身,不是敵人。”說完就一溜煙地馳向東南方去了。
樑海一愣,將軍起沒起身和是不是敵人有啥關係?
他伸長了脖子向陸鴻住的帳子望了一眼,果然見簾門穩穩地垂掛着,帳外那個分不清是胡校尉還是金校尉的,正躺在地上,靠着馬鞍打盹。
不過說來也怪,斥候營只發了那一通不知何意的鳥叫,便再沒了聲響。
過兩炷香的時辰,只聽東南方遠遠得響起一連串堅實的腳步聲,只見趙清德一馬當先,領着幾百個步卒偃着旗按着刀、踮着腳尖閉着嘴巴,儘量不發出太大的嘈雜聲音,正一路小跑往營地這邊而來。
那幾百人就在趙清德的帶領下穿過兩道暗哨,一直奔到大軍的營地旁邊,然後樑海就瞧見趙清德指了一塊空地,與一位軍官模樣的人抱拳行禮,便牽着馬又往着土包子上走來。
那些人也奇怪的緊,一個個一言不發,到了地方便從背上取下鋪蓋,挨着營地倒頭便睡。不一會兒整個營地重歸寂靜,好像根本沒有旁人來過一樣……
趙大成徑直從樑海身邊擦肩而過,只來得及說一聲:“是友軍!”便急匆匆地向二旅休息的地方走去,那親兵自然也就跟着。
沒過多久,二旅那片便活動起來,剛纔還躺着的邊軍們一個叫一個,都掀了鋪蓋,整衣帶帽、檢查兵甲,當場列隊完畢,然後就跟着趙清德悄悄地摸出了營地,自始至終也沒發出半點多餘的聲音。
樑海已經全然摸不着頭腦了,這趙清德神秘悄悄的在攪甚麼把戲,他可半點也看不出來。他只能站在高處,眼睜睜地看着二旅低着頭貓着腰一溜煙往東南方向而去,不一會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樑海想跟上去看看,但是人家已經走遠了,留在當地罷,心裡又像貓爪子在抓撓着一般,根本靜不下心來。時間靜悄悄地又過了一刻多時辰,突然東南方爆發出一陣遙遠而低沉的喊殺,不多時便重歸寂靜。
樑海不知所措地轉頭望去,卻見帥帳那邊簾門一抖,陸將軍高大的身影出現在了月色之下,門口那個不知道是胡校尉還是金校尉的的人也站了起來——是胡校尉,胡小五,這回他看清了——兩個人似乎交流了幾句,便相跟着向土包子這邊走來。
帥帳離的不遠,因此沒多會兒陸將軍便上了土包子,看着他笑道:“老樑,還沒睡?”
樑海不知該
怎樣回答——沒睡哩。他不能這樣說,這樣說乾巴巴的;在等趙清德?他又不知道老趙是去幹啥了。
好在陸鴻沒在這個問題上糾纏,望着東南方向的黑夜,反而向樑海解釋起來:“趙旅帥這回又不知砍到幾個首級……剛纔那批友軍甚麼來頭?”他問了一句。
他一向是叫趙清德爲“趙旅帥”,叫趙大成爲“老趙”,以示區分。
似乎他人雖然睡在帳子裡,外頭的一切他都瞭如指掌。
“不知道……”樑海老老實實地回答,“老趙神神秘秘的,沒和我說。”他對於“二趙”的稱呼則與陸鴻恰恰相反——“老趙”是趙清德,“趙旅帥”是趙大成。
應該說,所有老清靈軍的人對“二趙”的稱謂都與老平海軍的人相反。雖然在某種程度上可能會引起一定的認知混亂,但是說來也怪,大家似乎天生就能分得清這兩種重疊矛盾的稱呼,誰說“哪趙”對方往往當時便能拎明白。
就好像陸鴻此時就明白,樑海說的“老趙”是指趙清德而不是趙大成,所以他點了點頭,道:“咱們去迎迎——把老子好夢攪了,我還得去迎他,你說氣人不氣人?”
樑海嘿嘿乾笑兩聲,沒頭沒腦地就跟着他下了土包子,向東南方走去。
兩方人馬在營地兩裡地處碰了面。
陸鴻跟趙清德點了點頭,也沒多餘的禮節,就笑問:“傷亡大不大,砍了多少個?”
趙清德也沒多禮,分別向陸鴻和樑海點頭示意,答道:“埋伏得好,沒甚麼傷亡,幾十個輕傷。敵人有三百多,可惜是步軍,沒繳到馬。”
這時候樑海終於忍不住了,大聲問道:“你們到底打甚麼燈謎,我都迷糊半個時辰了,半點不明白出了甚麼狀況!”
陸鴻和趙清德都笑了起來,還是小五子好心,解釋着說:“夜鶯是遇到友軍的信號,後頭拖了個尾巴,就是友軍後頭有追兵。大人聽了就在帳裡問我外頭哪個旅帥醒着,我睜眼一瞧您二位都在,就說‘樑副使和趙旅帥都在’。大人就隔着軍帳說‘那咱們接着睡罷,等趙旅帥打完再叫我’。所以我們又眯了一刻多時辰,等到趙旅帥這邊動手的響音傳過來,我就喊了大人一聲,咱們這才起身的。”
趙清德聽了難得地拍了個馬匹,說道:“將軍真是神機妙算!”
陸鴻笑道:“沒啥妙算,就是懶。倒是你,果然沒教我失望!”
旁邊樑海頗不是滋味兒,嘟囔道:“好哇,你們都是能人,老趙你也不肯多說兩句,害我白白提着心眼不安定,你曉得夜鶯叫喚是啥意思,咋不說給我知道?”
趙清德無辜地道:“我不曉得啥意思,但是將軍曉得啊,我看將軍沒起來,就猜肯定不是預警——這都和你說了的!”
樑海仔細一想,趙清德確實是對自己說過的,但是當時只說“將軍都沒起身,不是敵人”,這種沒頭沒尾的話讓他如何分辨?
“那些友軍是甚
麼來頭?”陸鴻問道。
趙清德說:“是神策衛的。”
陸鴻點點頭表示知道了,便沒再多問,反正明天一早大家起了來,自然就能當面問個清楚,晾趙清德這種悶嘴葫蘆也不會先問出多少料來給他。
不過剛纔趙清德一句“神機妙算”的馬屁倒也提醒了他,自己似乎確實很久沒有親自操刀上陣了……
打廣邊軍大寨,他沒動手;相救神武衛,他也沒動手;一路上遇到的大大小小的奚人部族,他連看都沒看一眼,基本上都是幾個旅帥自己就幹了。
今天這一仗他甚至連帳篷都沒出,只隔着篷布問了兩句,睡着大覺就打完仗了。
這麼一想,他好像還真有點當智將的潛力呢!
嘿,至於這個智將是不是和“躺將”、“懶將”劃上等號,那就另說啦。
怪不得前兩天小五子誇自己穩重了,當時他有些莫名其妙,原來是這麼個道理。
第二日天剛矇矇亮,那部神策衛的領軍校尉便趁着大軍還沒動身來拜訪陸鴻——其實距離趙清德他們殺敵回來還不到半個時辰。
此時正值斥候營換班的時候,陸鴻正大馬金刀地往折凳上一坐,手裡捧着一碗熱麪餅子菜湯呼哧嘩啦地喝着,前頭說的那種愛吃硬餅子的人當中,就有他一個。
在這方面他跟趙清德可以算得上是“臭味相投”,而趙清德這時候就蹲在他的馬紮邊上,手裡捧着的海碗不比他的小,吸溜麪餅和菜葉的聲音也不比他低,兩人就像競賽似得,風捲殘雲一般將一碗麪餅子菜湯倒進肚子裡去了!
他們的中間放着一口鐵鍋,裡頭還飄着半碗這種樣式的好吃食,小金子伺候在邊上,一面咋舌一面用湯勺給他們盛舀着。
本來天光尚未全亮,草原上是不敢生火的,但是也不知是誰想出來的主意,十幾個兵扛着鐵鍬將那座小山包硬生生刨出了一個洞口,拾了乾柴草架在洞裡點着,洞口外面用帳篷攔着,便不虞被瞧見火光了。
只要再勤快些將冒出頭的煙驅散了,那便萬無一失。
陸鴻他們就首先享受到了好處,沒睡好總得吃好不是?
此時他就端着還剩半碗的熱湯,舉着手熱情地向歸營的斥候兵們打招呼。這是他第二碗了,底下還撈了些碎牛肉乾煮的渣子,總算是有點葷腥味道,因此不捨得像前頭那般幾口就喝了。
這時那位段校尉便來拜見了他。
這個段校尉的來頭陸鴻並不多麼佩服,但是對於段校尉的老子,陸鴻是十分景仰的——宏武館的段總教頭!
幾乎每一個從宏武館科班出來的軍官們都對段總教頭尊敬有加,這位老爺子六十八歲高齡,還在宏武館裡督導着好幾門的功課:刀術、弓術、策論、操演,因此凡是大周武科出身的基本上都受過段總教頭的教導。
比如花源、江慶、陳森……
因此老爺子算得上是桃李滿天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