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干被陸鴻勒令集合而來的都護府官員們都不知原委,還在集體發懵,此時聽見這等聲勢,個別膽小的甚至已經兩股戰戰,惶惶然不知如何自處了。
洪成和範翔、杜康三人都在官員們中間,其中一名參軍事拉着範翔的胳膊,戰戰兢兢地問道:“老範,這、這是哪一齣?”
範翔不知外面有多少人,因此也有點怵頭,不過他擡眼在人羣之中找到自己的女婿胡小五,正跨着刀威風凜凜地指揮着幾名侍衛,梯次踩着木箱躍上牆頭砍殺攀爬上來的敵人,他心裡又鎮定了些,勉力擠出一絲微笑,向自己的同僚說道:“沒事沒事,也就是造個反罷了……”
那參軍事嚇得一哆嗦,眼睛瞪得老大,失聲叫道:“啥?造甚麼反?誰造反?”
旁邊的錢遙反倒比他倆還強上幾分,聞言冷笑道:“還能有誰,成凹鬥唄!”
那參軍事用力嚥了口唾沫,臉色一片慘白,卻沒再吱聲了……
外面的火焰雖然一時之間氣勢駭人,不過終究支撐不久,燒了一會兒苗頭漸漸低了下去,歸德巷裡的殺手儘管損失慘重,卻仍然衝破了大門。
只聽得門外一聲吶喊,十幾名灰頭土臉的白衣人爭相恐後地衝殺進來,頓時被侍衛們堵在門洞裡一陣砍殺。張衝站在陸鴻的身邊,接連彎弓搭箭,一個個白衣人應弦而倒。
此時仁貴坊外響起一陣陣整齊肅殺的腳步聲,“嘭嘭嘭嘭”地彷彿踏在衆人的心頭之上,由遠及近,少說也有千人之衆,帶着滾滾殺意傾軋而來。
陸鴻取出軍刻,只見緩緩流動的水銀還剩寥寥幾絲,距離約定的攻城時間最多還有半刻。他放眼在庭院之中掃視了一圈,雖然也有數十人之衆,可惜真正可以一戰的也就自己手下的十幾名侍衛…
其他人雖然也都抱着各色兵器,卻都面帶懼色,與正規軍相比完全沒有半分抵抗的能力可言。
他當機立斷,下令所有人撤入後院,並且砸破院牆,進到西面也不知是誰的家中,在仁貴坊裡與敵人大捉迷藏。
前前後後二百多人剛剛從副都護府撤出,便聽歸德巷中發起了衝鋒號令,一時間前院之中盡是捉拿、斬殺的喊聲!
這邊陳三流帶着兩人當先砸牆帶路,老弱婦孺隨後轉移,陸鴻則親自率領着侍衛和壯丁斷後,等到接連打穿了六家大院,終於四面八方都是城防軍的圍堵動靜——他們已經無路可退了!
陸鴻臨危不亂,下令所有老弱婦孺各找房屋躲避,男丁分成四個梯隊,分別由自己、陳三流、胡小五、王正率領,陳三流帶侍衛堵着院門打頭陣,其他人在院中隨時等待支援。
剛剛分派完畢,聽得外邊一聲大吼,咔嚓一聲大響,這不知是誰家的府第大門已經被衝撞開來,兩名城防軍的軍官舉着橫刀當先衝殺進來!
其中一人大喊:“高麗王有令:殺死陸鴻者封城主、賞千金!”
另一人衝得更快,也喊道:“弟兄們併肩子…
…”
誰知他喊到一半,已被趕上來的陳三流一刀砍掉了半個腦袋!
先前那名軍官見狀大爲駭然,下意識地縮了兩步,冷不防一記暗箭射來,正中腦門……
剛剛涌進大門的幾名城防軍頓時驚叫一聲,爭相後退,陳三流卻不下令追趕,而是任由這幾人在門口堵着後隊,互相推搡踐踏。此時忽聽遠處戰鼓震天擂響,一時間西城門、南城門、東城門三處突然同時爆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喊殺攻城的聲音,陸鴻看看軍刻,只見一管水銀堪堪漏盡——子時已到!
成凹鬥原本以爲提前一天發難乃是萬無一失,陸鴻無論在城中如何騰挪佈置也決逃不過他他手掌心!
雖然他並不知道事情是如何暴露的,而且自認爲一直掩藏得很好,但是八月廿日那天陸鴻沒來由地冒雨趕往懷遠軍,令他不得不驚疑,直到八月廿六溫蒲出城開始,兩方終於就進入了捅破窗戶紙的地步……
但是他依然自信十足,以他的推測,陸鴻最早最早也得八月廿日纔會從他頻繁調動城防軍的行爲上看出端倪,而且至早八月廿三扶吐瀚從關外回寨之後才確定他要謀反的情況,因爲他本人也是八月十八纔得到了南唐方面的決定……
所以他根本想不到對手會得到援軍——畢竟時間太過倉促,即便八百里加急向朝廷送信,最快也要八到十天朝廷才能調動軍隊過來!
更何況,爲了護送溫蒲那個老頑固,陸見漁竟然自毀長城,將平州城左近唯一一支可以自救的力量紅袖軍派了出去……
可是他千算萬算,也決計想象不到,自己會因爲一個小小的日本人而提前泄露了天機!
因爲倭國徵夷大將軍阪上田村麻呂早在上半年就已經與南唐謀劃過這件事情,也早早定下了九月初一舉事的時間,可是因爲日本國內局勢遠遠未曾穩定而將通知成凹斗的事情一拖再拖。
畢竟日本和新羅的水師是牽制青州都督府的一枚重要的棋子,如果這兩方未能準備就緒的話,那麼隨後多國聯軍圍攻北周的計劃便未必行得通!
所以誰也想象不到,陸鴻竟然比成凹鬥本人提前兩天知曉了起兵的時間,甚至連兩千裡外的朝廷中樞,也只比成凹鬥晚知道一天……
就在白衣山神的人馬死傷慘重之時,以爲堂堂陸副都護不過爾爾,當即下令守在西城門的兩千士兵傾巢而出,鋪天蓋地的向仁貴坊圍剿……
可是現在的局勢顯然完全調轉了方向,城外漫山遍野的火把和影影綽綽的旗幟,讓他在北城樓上傻了眼!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東、南、西三門已經接連受敵,三面城防軍同時吹響了求援的號角,悽惶惶似喪家之犬,急促促如砧上之魚。
成凹鬥左右副將都慌了神,四周城防軍也顯然惴惴不安。
一名副將急問:“將……大王,這計將安出?咱們主力皆在北門,敵軍卻打東、南、西三門,咱們的虛實怕是已被人知曉!”
另一人道:“仁貴坊那邊的兵不如調往三面支援……”
成凹鬥臉上登時現出桀驁之色,冷哼一聲,說道:“怕甚麼,傳下去:仁貴坊兩千兵分作四路,一路五百繼續追殺陸鴻小兒,其餘三路分向三門支援!”
當即有傳令兵一聲聲傳令下去,跟着一騎狂飆而走,徑向仁貴坊而去。
誰知道平州城中居民聽見喊殺聲,早已從睡夢中驚醒了過來,一個個以爲是胡人攻城,都呼爹喊娘,收拾了細軟便向安安靜靜的北門逃竄。
大街上頓時滿是“胡人南下”的訛傳,並且一傳十十傳百,各門各戶傾巢而出,大街上不多時便如一條沸騰的長河,不僅人聲鼎沸,而且堵得摩肩接踵,更無立錐之地,洪水般的人流一齊向北門衝擊而來!
那傳令兵剛剛走出幾十步便與這股洪流遭遇,並且頃刻間淹沒在滾滾人羣當中,城下的士兵以爲是百姓自發反擊,駭得一面勉力組織起防線,同時急忙向上報告:“大王,百姓都來捉您啦,快棄城罷!”
成凹鬥站在城樓上望着沒有盡頭的人流,頓時生出望洋興嘆之感,額角上倏然流下一道冷汗。
“李公子呢?白衣山神何在?”他反手一撥,便將身邊兩名礙事的副將推到了一邊,搖着龐大的身軀四下找尋着,可哪裡還有“李公子”的影子?
成凹鬥只感覺腦袋裡轟轟直響,一時彷徨無計,也不拘是誰,伸手就將離自己最近的一人抓了過來,大聲喝問:“你可曾看見李公子了?——就是白衣山神!”他雙眼好似充血一般,發出猩紅可怖的光芒,直欲擇人而噬!
那人何曾見過他如此凶神惡煞的模樣,嚇得渾身篩糠也似,抖着手指向城外,哆哆嗦嗦地道:“山神剛剛……躍下城去了……”
成凹鬥一聽,登時感到滿腔的怒火,張口發出一聲熊羆般的嚎叫,根本沒看清那人的面龐,舉起蒲扇一般的大手,“咔嚓”一聲便將對方的半邊臉頰拍得塌陷下去!
那人哼也沒哼一聲,整個腦袋便軟塌塌地垂了下去。
只聽旁邊一名婦人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狀若瘋虎一般撲上來便與他廝打,口中還哭喊着嘶吼:“你這個滾刀山的畜生,連自己的親生骨肉也不放過嗎!”
成凹鬥一驚,神智頓時清醒,瞪眼望去,只見自己的手中提着一具死狀悽慘的屍體,半邊臉已沒有人樣,眼珠也被他打落了一顆,果然竟是自己的兒子……
那兩名副將見他已失了人性,哪裡還敢近身,帶着幾十名死黨一鬨而散,開了城門便與百姓逃出城外。
成凹鬥此時身上、臉上已經被那婆娘抓出了一道道血絲,他猛然轉頭看向城西仁貴坊的方向,大吼一聲,合身向城樓下衝去,那婆娘被他一撞,竟飛出二丈多遠,腦袋栽在城垛上便氣絕而亡。
就在此時,只聽西城門外一陣歡呼,跟着便聽見重物轟然倒塌的聲音,也不知有多少敵人已衝殺了進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