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娘娘廟?”陸鴻反問了一句。
他想的是,剛纔張仲寬似乎說過,英宗在多年前已經下令民間拆除了所有以芙蓉爲名的建築,怎麼現在還有一座芙蓉娘娘廟?
李嫣道:“這個我就不知道了,聽說是不久前才建起的,就在建鄴城破之前。不過……”
陸鴻見她忽然皺着眉,神情有些忸怩起來,便隨口問道:“不過怎樣?”
“芙蓉娘娘廟裡有一尊塑像,也是新鑄的。我總覺得……有點兒像我……”
李嫣說着,原本雪白的臉頰便染起一片緋紅。
陸鴻更加奇怪了,很是注意地問:“像你?怎麼會?”
李嫣道:“我也不知道,不過準確地說,應該是像我媽……”
陸鴻聽了更加滿腹疑雲,這芙蓉娘娘廟遠在千里之外的江南,又怎麼可能與李嫣的母親相像?
而且,李嫣的母親在多年前就病故了。
他皺着眉,忽然想到了一種可能,猛然一震,驚叫道:“這芙蓉娘娘是謝皇后的塑像,莫非——謝皇后的長相,竟然與你的母親相似?”
“哪個謝皇后?”
這個芙蓉皇后早已是南唐多年前的傳說,別說李嫣不知就裡,就算是江南本地年紀稍輕一些的,也未必知道關於謝皇后的故事。
可是陸鴻恰恰從張仲寬的口中知道了一些……
他不禁在想,李嗣原之所以會對李嫣的母親產生感情,會不會就是因爲她與謝皇后十分相像的緣故?
陸鴻越想越覺得,這種猜測十分正確,但是一時之間又無法理清其中的千頭萬緒,心中頓時亂入纏麻。
李嫣見他臉色有些難看,察覺到事情或許十分複雜,可是她又哪裡想得到這其中的曲折。
陸鴻仔細想了想這芙蓉娘娘廟建造的時間,就在建鄴城被攻破以前,當時李嗣原是在江南的,說不定就在建鄴——難道就在那段時間裡,南唐實際是在李嗣原的掌控之中?
他猛然向侍衛們叫道:“去,把顧綜給我找來!”
小金子答應一聲,親自帶着兩名侍衛匆匆離去了。
陸鴻對李嗣原此人的過去,愈發產生了興趣。
這時李嫣忍不住問道:“怎麼,你想到了甚麼?那個謝皇后又是怎麼回事?”
陸鴻這纔想起來,還沒回答她的問題,便道:“謝皇后是南唐英宗皇帝的皇后,李嗣原和後來的李輜,都是過繼到她身後的養皇子。”
“哦……”李嫣聽到李嗣原的名字,忽然沉默下來。
她當然聽說過母親與這人之間的一些瓜葛,甚至還有傳言說,她的大哥李密源,其實是那個人的骨肉……
因此提到那個名字,她自然是有些尷尬,還有一些十分矛盾的情緒。
陸鴻端詳着她美豔之中不乏英氣的面容,忽然靈光一閃,暗暗想到:英宗初時愛屋及烏,中意李嗣原,甚至讓他在毫無名分的情況下監國,可是後來卻忽然冷淡,並且將他逼得遠走北國,會不會也有謝皇后的原因在內?
張仲寬可是說過,當年幾個皇子當中,謝皇后最喜愛的就是這個李嗣原……
問題是,謝皇后與李嗣原名義上是母子,其實年齡相差並不多……是這二人之間有甚麼不倫之戀?
英宗摒棄此人,究竟是因爲權力的矛盾,還是因爲感情的糾葛,又或二者皆有?
陸鴻搖了搖頭,他想不明白。這種宮闈之中的事情,原本就是複雜難辨,他光憑猜疑,又如何能夠摸得清楚。
可是自打豐慶六年,李嗣原扮成藍鷂子出現在壩集開始,此人就在陸鴻的命運之中留下了一個難以磨滅的痕跡。
他們兩人好像是天生的宿敵,或者說,他們天生是命星相剋、不死不休的。現在既然有了李嗣原的蛛絲馬跡,又叫陸鴻如何不感興趣?
他已經不僅僅是感興趣,而是急切、渴望地,想知道有關此人的一切!
陸鴻驀地站起身來,他等不及顧綜了,拉起李嫣便向其他侍衛吩咐:“你們去截住顧綜,讓他直接到芙蓉娘娘廟找我!”
一名侍衛躬身答應,旋身便追了出去。
陸鴻帶着李嫣和剩下的人,則直奔芙蓉娘娘廟而去……
……
……
建鄴城中有座雞鳴山,山上有座雞鳴寺。
當代詩人杜牧有詩云: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
這雞鳴寺,便是四百八十寺之首,三國東吳始建棲玄寺、梁武帝建同泰寺,皆是雞鳴寺的前身。
陸鴻一行人便打城東,馳馬來到這雞鳴山下。
但是他們此行的目的地,並不是這座數百年的古剎,而是坐落在雞鳴寺不遠處的一座新廟,也就是芙蓉娘娘廟!
陸鴻到了雞鳴山腳下,卻不由得勒住馬,遙望着山上新起的青磚紅瓦,心中難免猶豫起來。
他見無數的信衆從山腳往山上,或從山上往山腳,來來往往絡繹不絕,有些是去雞鳴寺的,也有許多老人,卻是專程上芙蓉娘娘廟去燒香。
他不禁有些奇怪,問道:“怎麼這麼多人?”
李嫣微微一笑,說道:“今日是三月初二啊,好像是芙蓉娘娘的生辰。我正是聽說雞鳴山上熱鬧,纔來閒逛,誰知便逛到芙蓉娘娘廟了。”
陸鴻這才知道,原來那謝皇后竟是今日的生辰。
可是他今天派陳三流去打謝家莊,似乎確實有些唐突了……
好在派去傳信的人已經到了路上,應當能夠攔下陳三流。
他微微放心下來,正要帶人上山,卻聽身後遠遠傳來喊聲:“陸公,陸公!”
陸鴻和李嫣同時轉頭望去,只見山腳遠處,顧綜急匆匆地打馬車上下來,一手提着袍角,三步並作兩步便向他們所在的地方趕來。
這是廟會人多之處,顧綜不便稱呼陸鴻爲“陸經略”,因此只叫他“陸公”。
陸鴻朝他點了點頭,並且揮手讓他慢來,自己便下了馬站在當地等他。
李嫣與一衆侍衛也跟着下馬,衆人讓到一邊,以免阻擋了上山下山的信衆。
過不多時,顧綜便呼哧呼哧喘着粗氣,掏出手巾不斷地揩着額頭的細汗,趕到了陸鴻的跟前。
陸鴻將手中繮繩甩給一名侍衛,吩咐道:“你們看着馬
,不必靠近。”說着向李嫣和顧綜使了個眼色,便帶着兩人加入了人羣之中,向山腰的芙蓉娘娘廟緩緩而行。
陸鴻瞧見顧綜的神情有些不大自然,雖然極力用奔跑吃力的顏色掩飾着,可是他小眼中閃過的那絲慌張,卻沒能瞞過陸鴻的雙眼。
“敬宗,知不知道我叫你來所爲何事?”陸鴻一邊走,一邊淡淡地問道。
顧綜額頭上的汗珠早已擦淨,此時卻又連連揩抹,顯然是想掩飾甚麼。
他偏着頭,不敢正視陸鴻的眼睛,支支吾吾地道:“下……下官不知。”
陸鴻點了點頭,也沒揭穿他,只道:“嗯,等會你就知道了。”
顧綜的目光在他二人身上掃了一眼,沒能發現甚麼端倪,可是懸着的那顆心,卻無論如何也放不下來。
眼看着芙蓉娘娘廟愈來愈近,顧綜擦拭額頭的動作也越來越頻繁。陸鴻瞧在眼裡,卻始終不曾點破。
他透過雞鳴山上密密的樹梢枝葉,假意望了望天色,說道:“敬宗,時辰也快到晌午了。這雞鳴山是佛門寶地,咱們不如就在寶剎之中用些齋飯,如何?”
顧綜見他有此意思,自然不好反駁,陪着笑道:“陸公……既然有此清興,自然,自然是好的。”
陸鴻微微一笑,問道:“那……敬宗覺得,是雞鳴寺的齋飯好呢,還是芙蓉娘娘廟的好?”
顧綜聽見“芙蓉娘娘廟”五個字,圓臉上的肥肉顫動了一下,忙道:“自然是雞鳴寺的好,雞鳴寺中有座藥師塔,陸公不妨遊覽一番,也算是一處極好的景緻。”
“哦?”陸鴻笑道,“好是好,我也確實想慕名去瞧瞧……”
顧綜正要大鬆一口氣,卻聽陸鴻接着又道:“不過嘛,今日既然是芙蓉娘娘的誕辰,自然還是去芙蓉娘娘廟好!”
顧綜真正是怕甚麼來甚麼,臉色慘淡得發白。
事實上,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怕甚麼……
但是,他就是沒來由的,不想讓陸鴻去到芙蓉娘娘廟……
芙蓉娘娘廟距離山腳比雞鳴寺要近一些,這雞鳴山也不甚高,因此陸鴻走了一段,便已經能夠看清芙蓉娘娘廟山門前的兩尊蓮花座。
他頭也沒回,忽然問道:“敬宗,你過去是南唐京兆府尹,我向你打聽一個人,成不成?”
顧綜沒想到他會以商量的口吻來問自己,不禁一愣,下意識地道:“陸公儘管問便是。”
陸鴻漫不經心地道:“你們建鄴城陷落之前,你可曾見過李嗣原的面?”
顧綜起先沒做反應,等到聽清之後,卻如遭雷殛,渾身劇烈顫抖,茫然呆在當地。
陸鴻見他這般模樣,不由得皺起了眉頭,不滿地道:“你這是甚麼表情?我只是隨便問問,你若知道便答,不知便不答,何來這般懼色!”
他雖心知其中必有蹊蹺,但是唯恐顧綜嚇破了膽,因此故意說成不值一提的語氣,就是要讓顧綜放下包袱,暢所欲言。
“這……這……”顧綜的臉色果然緩和了一些,卻還是透着一層慘白,“不敢瞞過陸公——實際上,這座芙蓉娘娘廟,正是南充王的手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