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這裡107國道的橋面,大概是六車道的,兩邊還有兩條一米來寬的人行道,人行道再往外,是一米多高的護欄,憑欄遠望,居高臨下,我們半個村子都盡收眼底。
大橋橋面距離地面大概有十幾米的高度,具體多高我也弄不清楚,反正比三層樓高得多。橋底下每隔大概二十來米,矗立着一對兒大柱子,柱子分上下兩層,下層大概有兩米五的高,直徑能有兩米粗,上層就不好說有多高了,直徑大概在有一米五粗。
當時施工的時候,橋下有條小路,那是我們村跟東村來往的唯一一條路,大橋開始施工以後,他們把這條小路用土給封住了,目的是不想再讓人通過,也是爲了安全。試想,上面正在施工,你往底下通過,萬一掉下東西砸着了咋辦。
封路的那土堆能有兩層樓那麼高,好大一片,路雖然是給堵住了,不過沒能擋住我們村跟東村的來往,因爲那一帶全是開闊地,路給封住了往旁邊繞一下就可以了。當時我們這裡也沒個汽車啥的,都是自行車毛驢車,那土堆能擋住毛驢車,卻擋不住自行車,自行車扛着肩上順着土堆邊緣就能饒過去,久而久之,土堆旁邊給人踩出了一條小路,一米來寬。
大橋建好以後通了車,路上那些土卻沒人給我們弄開,還在哪兒擋着呢,土堆旁邊踩出來的那條小路也就成了一條路。
這條小路再往南,就是一大片荒草地,上面石子啥的,淨是些建橋時殘留下來的建築垃圾,早先還能在上面撿到鋼筋頭兒啥的,拿到村裡賣冰糕的小攤前還能換冰糕吃,這時候,上面啥也撿不到了,除了石子就是草,再加上這裡的土質不好,土質硬,大人們說那是啥“生薑土”,種啥啥不長光長草,就現在那底下還是一片荒草地。
我們幾個順着鐵路來到橋底下一看,高興了,因爲這裡的野草長的好好的,還沒給人放過荒,幾個人從鐵路坡上爬下來,衝進野草堆裡掏出火柴就點上了。這裡屬於我們村跟東村的交界帶,三不管地界兒。
火點着以後,我們在附近又每人找了一根一米多長的細木棍,用木棍挑着那些火苗讓它們在野草堆裡蔓延,沒一會兒功夫,火勢作大,突突的火苗在野草堆裡逐漸擴散開來,這時候,站在那一片旺烘烘的火勢跟前又暖和又有成就感。
也就是每到這個時候,我們就會玩兒一個特別刺激的遊戲,啥遊戲呢,在那些燃燒的野草堆上跳來跳去,每次都不例外,只要看到已經形成規模的火勢,我們就來興致,手裡的小棍一扔,嘴裡大喊着,衝啊,然後並肩朝着半米多高的火牆跑過去,縱身一躍跳過去,這才叫真正的穿越火線呢,從野火上跳過去以後,返回頭再大叫着衝啊,跑過來再跳回去。家裡的大人那時候總是告誡我們“玩火尿牀”,不過,一般情況下不尿牀,最終的結果就是,把褲子上燒的大窟窿小眼睛的,回到家裡父母先打一頓,然後再給縫補褲子上那些窟窿。
今天也不例外,見火勢燒起來以後,我們把手裡的小棍兒一扔,做好開跑姿勢,卯足勁兒,嘴裡喊號兒:一、二、三、衝啊——!
撒開腳丫子,衝進野火裡面,忽忽忽的來回就這麼跳上了。
不過,這一次只跳了五六來回,強順突然停了下來,我們三個見狀也趕緊停下,彎腰低頭檢查自己的褲子,像這種情況,一般先停下的都是因爲褲子給燒出窟窿才停下的。
檢查完褲子以後我鬆了口氣,今天褲子上還沒給燒出窟窿,我朝強順看了一眼,強順竟然並沒有檢查自己的褲子,傻愣愣的站在那裡,就好像突然想起了啥事兒似的,不會是家裡大人給他安排的活兒沒幹完就偷偷跑出來了吧。
我走到他跟前問他:“強順,你咋不跳了,有啥事兒嗎?”
強順看了我一眼,說:“沒啥事兒。”
明軍在一旁聽了說:“沒啥事兒咋不跳了,你不敢了吧?”
強順說:“我聽見有人喊我的名字,強順兒、強順兒。”
“啥?”我跟明軍對望了一眼,明軍眨了兩下他那隻斜目眼兒,看樣子他跟我一樣沒聽見有人喊強順。
我們立馬兒扭頭朝周圍找了找,周圍空空的,除了我們幾個,連個人毛兒都沒有,擡頭又朝上面瞅瞅,頭頂就是大橋的底面,汽車呼嘯着打上面碾過去以後,明顯能看到橋底一彈一彈的,橋上也不可能有人喊強順。
我跟強順說:“咱這兒都沒有人,誰喊你了。”
強順自己扭頭又朝周圍找找,最後擡手一指那條小路,說道:“好像就在那兒。”
那條小路剛纔我已經看過了,根本就沒有人,我們這時候同時朝小路上看了過去,不過,這一次幾個人全都是一愣。
就見小路上居然出現了一條人影,那人弓着腰挑着一副擔子,由西往東走,看樣子是要去東村,不過剛纔還沒人呢,這時候那人居然已經走到了大橋底下。
我們立馬兒大眼兒瞪起了小眼兒,這傢伙從哪兒冒出來的?
橫穿橋底的這段小路並不算好走,除了繞開土堆還要饒過一根支撐橋底的大柱子,就見那人經過大柱子的時候身子猛地一抖,就好像地上有根漏電的高壓線給他踩着了似的,緊接着,原本給扁擔壓彎的脊樑慢慢挺了起來,挺的直直的,看着非常詭異,沒等我們幾個看明白咋回事兒,那人居然直挺挺挑着擔子驢拉磨似的,圍着大柱子轉起了圈兒。
我們幾個越發大眼兒瞪小眼兒了,這時候我們認出那人是誰了,不過對他這種詭異行爲不能理解。遠遠的看了一會兒,那傢伙挑着擔子圍着柱子已經轉了好幾圈兒,看那架勢,好像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我們幾個面面相覷。
這人在幹啥呢?不知道。這個人又是誰呢?這個我們知道,這人是我們村的老光棍兒,年齡大概在五十歲左右,我們村唯一一個的剃頭匠,名字叫李鄭華,這個是真實姓名,我保證他名字裡一個字都不帶錯的,真的不能再真了,因爲這個人要是不用他的真實姓名,都對不起我們那一代孩子們的童年。
李鄭華現在已經死了好多年了,過去在我們村開着一個剃頭鋪,就在我爸那電焊鋪的斜對面,兩個鋪子距離不足十米。有時候村裡生意不好,李鄭華也挑着剃頭挑子十里八村的來回轉悠。
李鄭華今天看樣子是想去東村給人剃頭,不過,我們不明白他咋傻不拉幾的圍着柱子轉起了圈兒呢?
看了一會兒,明軍傻傻地問強順:“強順,是、是李鄭華喊你咧?”
強順搖搖頭,“不是,那個聲音跟他的不一樣。”
明軍歪了歪頭,用他那隻斜目眼兒瞅了瞅還在轉圈兒的李鄭華,又說:“咱過去瞧瞧他在弄啥哩唄,說不定還給咱糖吃嘞。”
這個李鄭華長得端端正正,就跟電影裡那老八路似的,他非常喜歡小孩子,特別是小男孩兒,很多小男孩也都喜歡上他的剃頭鋪裡去玩,去了以後呢,李鄭華就給發他們糖塊吃,發過糖塊兒以後,往路上看看有人經過沒有,要是沒人經過,他就會把理髮鋪的門一關,一把摟過一個小孩兒,手伸進小孩兒褲襠裡揪着小雞雞,然後可勁兒親小孩兒的嘴,親過這個親那兒,當時不覺得啥,長大了以後我才明白,這個道貌岸然的老東西,原來他孃的是個老變態,戀童癖!
我們村很多小男孩都給這老變態這樣猥褻過,悲催地失去了初吻,就連明軍跟強順也不列外。所幸我跟弟弟呢,因爲我爸那電焊鋪就在他剃頭鋪的斜對面,我爸那脾氣全村人都知道,他不敢對我們兄弟倆下手,要不然我爸真能把他的鋪子給他砸了。有時候他親那些小男孩兒的時候,我就跟弟弟在旁邊傻傻地看着,不明白那是啥意思,親完孩子以後,老變態每次都會很滿足的哈哈大笑,那時候小,不懂事兒,給人揪兩下小雞雞、親親嘴啥的,孩子們都不覺得咋樣兒,單純地覺得挺好玩兒的,還有糖吃。前幾天我跟幾個朋友提起來,他們都想把李鄭華的墳扒了,拉出來挫骨揚灰。
這時候,明軍說去看看,強順比較贊同,爲啥呢,保不齊能有糖吃,我跟弟弟呢,也沒有反對,有時候我們哥倆也能混塊糖吃。
我們朝李鄭華走了過去,也就剛走到跟前,李鄭華“噗通”一聲摔地上了,肩上的那個剃頭挑子也翻在了一邊兒,我們嚇了一跳,停下腳步不敢再往跟前去。
停了一會兒,明軍歪着頭又用他那斜目眼兒看了看,跟我們說:“李鄭華肯定是在逗咱們玩兒。”
說着,明軍朝李鄭華走了過去,李鄭華這時候閉着眼睛,頭拱着柱子,身子直挺挺躺在地上,樣子有點兒嚇人,恐怕只有明軍這種八層熟纔敢往他跟前蹭。
明軍走到李鄭華身邊喊了兩聲,“李鄭華,李鄭華。”
李鄭華一動不動,明軍就是個傻大膽兒,八層熟,捏蠍子給蟄一次不疼了還敢捏第二次,見李鄭華躺地上不動彈,擡腿在李鄭華小腿上踢了一腳,嘴裡喊着:“我叫你裝死!”(,)
一腳下去,李鄭華還是一動不動,跟死人一模一樣,我們幾個立時害了怕了。這個跟聽說火車撞死人,爬火車道上看死人的感覺還不一樣,這個沒有心理準備,再加上大橋底下原本就莫名其妙瘮得慌,這時候再加上個死人……我們幾個也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他死啦!
明軍當即像給人踩了尾巴似的,嗷地一聲怪叫,拔腿就跑,我們三個見他跑,恐懼瞬間蔓延全身,跟三隻驚弓之鳥似的,也撒開腿沒命的跑了起來,爭先恐後。
一路上一口氣兒都沒歇,跑進村子以後,各自分開,鑽家裡就不出來了。
直到快吃晌午飯的時候,我奶奶發現我們兄弟倆不對勁兒,大白天往牀上被窩裡鑽。
奶奶把我從被窩裡揪出來問我咋回事兒,我心有餘悸地把大橋底下那一幕跟奶奶說了一遍,奶奶聽完臉色一變,立馬進裡屋拿出自己的隨身包袱,叫我帶她到大橋底下看看,我往後撤着身不想去,被她狠狠訓了幾句,最後只好給硬着頭皮頭前帶路。
一路無話。帶着奶奶來到橋底下一看,李鄭華翻到的剃頭挑子還在,他那人不見了。
奶奶站到柱子跟前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最後睜開眼睛皺着眉頭自言自語說了一句:“這是個啥玩意,這麼厲害,大白天都敢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