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鬼的事兒到這裡就算完了嗎?沒有,還有一件讓我們全家都想不到的事兒在等着我們呢。
回家的路上,奶奶一直埋怨我跟我爸太冒失,我爸不應該不聽她的話,把兩根竹竿子全拿到水裡,我不應該沒經過她同意就跳進水裡,所幸我先摸到了水鬼,加上我身上陽氣重,掐了他一下把他嚇跑了,要不然今天我們三個可能全都得折在水裡。奶奶說,做啥事兒之前,先想好了再做。
聽奶奶這麼埋怨,我覺得她老了,人越老好像顧慮就越多。
等奶奶徹底埋怨完了,氣也消了,我就問她:“奶奶,我在水裡掐水鬼一下以後,水鬼跑了,我就感覺突然給水衝了一下,等我從水裡出來的時候,已經到對岸了,我覺得沒遊那麼遠,您說這是咋回事兒呀?”
這時候,我跟奶奶走在前面,我爸跟王思河走在後面。
奶奶扭頭朝旁邊的坑裡看了看,說道:“這是因爲你驚着他了,你感覺是給水衝了一下,其實是他推了你一下,你身上陽氣重,他不想讓你靠近他。”
“哦”我哦一聲,又問:“我往岸上游的時候,那個死孩子爲啥能抓住了我的腳脖子呢,是不是水鬼又回到他身體裡抓住了我?”
奶奶說道:“人死以後魂魄出竅,因爲肉身已經到頭兒了,魂魄就是想回去也回不去了,就是能附在上面,也不可能讓胳膊腿再動彈了。”
“那他爲啥能抓着我腳脖子呢?”
奶奶輕輕搖了搖頭,不再說話。我們繼續往前走着,奶奶看着自己的腳下,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她似乎也想不明白這一點。
這時候,我爸在我們身後說道:“這是湊巧了,那死孩子在淤泥裡是立着的,雙手捂着頭,我摸到他以後,一個人拔不出來,後來你思河叔跟我一個人抓住他一隻手腕往上拔,身子拔出一大截,兩條胳膊也給他拔直了,這時候你奶奶喊我們上岸了。”我爸停了一下,接着又說:“你湊巧打他頭頂遊了過去,那兩隻手碰巧掛住了你的腳脖子,你要是沒慌,自己潛到水裡也能把他的手拉開。”
“原來是這樣啊……”我第一次感到自己經驗和閱歷的匱乏了,而且一向自詡膽大,其實我最清楚自己的膽子有多大。
說着話,路就給我們走了一多半了,這時候眼看就要進村了,我又問奶奶:“奶奶,昨天晚上那位鼠仙都跟你說了些啥?它咋知道那死孩子在哪裡呢?”
我一提到鼠仙,奶奶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奶奶說道:“煤灰坑附近有這位鼠仙一個道場,那孩子當年淹死的時候,鼠仙變成人勸過他,可惜他沒聽,鼠仙也知道,這就是他的命,勸也勸不住,後來他就記住了屍體沉下的位置,希望有一天能遇上懂行的人說一聲,這不就遇上我了麼。”
“鼠仙遇上水鬼他就不管嗎?”我又問。
奶奶看了我一眼,反問:“他爲啥要管呢?”
我又問:“鼠仙都不管,咱爲啥要管呢?”
奶奶一笑,又反問:“你說咱爲啥要管呢?”
我撓了撓頭。
停了一會兒,奶奶把話題岔開,又說:“文革的時候,紅衛兵把咱家供奉的那鼠仙小廟兒給砸了,他們一大家子沒地方去,全都進了山,後來,文革過去了,那白鬍子鼠仙的很多子孫又從山裡出來了。”
“那白鬍子鼠仙呢?”
奶奶說道:“還在深山裡呢,說是跟着過去奶奶身邊那位紅衣仙女在山裡修行呢。”
“紅衣仙女?”我聽了又問:“那個紅衣仙女不是一直守在您身邊嗎?”
奶奶淡淡地笑了笑,說道:“這個就講究的緣分,緣分盡了,她也就不再守着你了,算算她也守了我五六十年呢,夠了。對了,改天奶奶找煤灰坑這位鼠仙商量商量,你供着他,將來叫他守着你。”
“我供着他?”我猶豫了一下,那時候還小,感覺供這個挺麻煩的。
我爸這時候又在身後說道:“媽,咱家以後就別再弄這些亂七八糟的玩意兒了,叫黃河做個正常人吧。”
奶奶回頭看了我爸一眼,說道:“啥叫正常人,啥叫不正常人?震龍啊,這就是命,不是你想做啥人就能做啥人的。”
奶奶這句話我當時不太明白,現在越來越明白了,有些人,打一生下來命裡就註定了,比如說,我……
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深夜一點多了,幹我們這行的,感覺就跟盜墓賊似的,總是見不得光。
折騰了大半夜,地上折騰,水裡折騰,這時候,我吵着說肚子餓了,看樣子並不是我一個人餓了,我爸跟王思河可能也有點兒餓了。我爸沒叫王思河回家,在院子裡燒地鍋炒了幾個雞蛋,又炒了一盤豆角,到東屋拿出一瓶酒,兩個人搬個小桌,點個蠟燭,在院子喝上了。
奶奶趁着熱鍋給我下了點兒麪條,弄個荷包蛋,吃完麪條荷包蛋我就睡下了。
第二天,我醒來的比較晚,醒來後還沒睜眼就聽見外面大呼小叫的,仔細一聽,好像我爸在跟人家吵架。我從牀上坐了起來,迷迷糊糊穿上衣服,到外面一看。
我爸、我媽、我奶奶,在我們家門口站着,我們家門口外面的路上,還有倆婦女,旁邊圍着幾個看熱鬧的鄰居。我爸正跟這倆婦女吵得不可開交。
我快步走到門口朝那倆婦女一看,眼生的很,好像不是我們村子的,不過我現在對她們的樣子都記憶猶新,我估計我會記她們一輩子!
這倆婦女當時都不到四十歲的樣子,其中一個年輕點兒,估計也就三十歲出頭,這個女人一雙單眼皮,小眼睛,長的非常刻薄。另一個年齡稍大點兒,大概也就三十五六歲的樣子,這個女人左嘴角長着一顆米粒大小的黑痣,整個人看上去奸小兇戾,她們還有一個共同點,全是薄嘴脣,也就是比普通人的嘴脣看着薄一點兒,這種薄嘴脣女人就喜歡跟人起口舌之爭。特別是嘴角有痣的薄脣女人,不但愛跟人吵架,罵起人來還特別損。
這時候在我們家門口罵的就特別難聽,罵我奶奶是個禍害人的老妖精,罵我們全家都不得好死。
另一個女人嘴也夠毒的,罵我奶奶,老東西,你咋不把你那倆孫子推水裡呢。
我聽的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我爸這時候就像點着的炸藥似的,一身火氣,回罵着那倆婦女叫那倆婦女滾。我看的出來,這要是倆男的在我們家門口破口大罵,早就給我爸打成半死了。我媽也在旁邊幫着腔,回罵着這倆女的。
我奶奶跟強順的母親在攔着我爸跟我媽,不過這時候火氣都上來了,奶奶跟嬸子根本就攔不住。王思河估計山上了,沒見到他,要不然他這時候肯定也跟我爸一樣一身火藥味兒。
雙方僵持了一會兒,看熱鬧的人越聚越多,挺丟人的。我這時候基本上也聽明白是咋回事兒了。
蒼天可鑑吶!不帶這麼冤枉人的!
這倆女的是誰呢,爲啥一大清早堵着我們家門口兒罵呢?
之前,我們西邊坑裡淹死的那倆孩子,就是她們的孩子,這倆女的都是西村的,孩子淹死以後,她們哭喊着把孩子屍體拉回了家。
不怕沒好事兒,就怕沒好人,她們也不知道從哪兒聽說了,她們這倆孩子,是給人推水裡淹死的。
推孩子的人是誰呢?有人說了,是我奶奶!
說,孩子淹死的頭一天,我奶奶一直在坑邊轉悠,不叫別人到坑裡釣魚,也不叫人到坑裡游泳,說水裡有水鬼,她拿不出證據,就把倆孩子推進水裡,將來好跟人說是水鬼把孩子拉進水裡的。
蒼天可鑑吶,有這麼冤枉人的嗎?有這麼冤枉人的嗎!
想想我們昨天晚上大老遠跑煤灰坑,我們爲了啥!我跟我爸、王思河,我們三個人差點兒折在煤灰坑裡,我們又是爲了啥!
欲哭無淚,欲喊無聲吶!
旁邊看熱鬧的鄰居,一個個就只是在看熱鬧,一個幫腔說話的都沒有,或許,他們也反感奶奶勸他們別到坑邊兒去吧。
人,人心,就是這個樣子,你只要看似影響了他們的利益,那你就是十惡不赦。
我奶奶去世以後,那些該燒紙的荒墳,我一個都沒去燒紙,還說了一句,“管他孃的呢,誰愛燒誰燒。”我感覺這話說的,很有哲學道理,雖然奶奶泉下有知肯定不贊同。
最後,倆娘們兒真把我爸逼急了,我爸指着倆娘們兒的鼻子歇斯底里吼道:“去把你們男人都給我找來,你們孩子不是死了嗎,今天叫你們全家都死在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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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這話,似乎把倆娘們都嚇着了,同時一愣,啥也罵不出來了,忽然間靜了下來。
就在這時候,傳來一個老頭兒的聲音,“吵吵啥呢,我說孫女媳婦兒,你還要不要臉了,你知道這戶劉家人是幹啥的嗎,冤枉誰家也不能冤枉他們家呀。”
這句話挺清晰,而且說的恰到好處,剛好說在吵架雙方暫時停頓的時候。
在場的所有人都聽清楚了,紛紛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聲音居然是從人羣后面傳來的。
看熱鬧的人羣很快分開了,打人羣后面走過來一個帶墨鏡的老頭兒,老頭兒一身黑色中山裝,手裡還拿着根纏了紅布綾子的竹竿子。
不是別人,在場的很多人都認識他,西村看風水算命的陳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