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低矮的樓頂,昏暗的燭光,牆角暗處一道螺旋扶梯通向二樓,狹窄的窗戶透進那麼一絲淡淡的晨光,厚重的櫸木臺幾散發着一種歲月沉澱的感覺。

亨利德王子將瑞博帶到了一個角落之中,這裡緊靠着後院,透過窗戶的百葉窗能夠看到那精緻小巧,卻充滿了濃濃綠意的花園。

正當瑞博猜想着這位得裡至王子殿下的意圖的時候,突然間他感到燭光顯得異常柔和,甚至有一種朦朧的感覺。

幾乎是下意識的,瑞博提高了警覺,自從他再一次見到瑪世克老師以來,他對於魔法世界的認知越來越深刻。

隨着認知的加深,瑞博已然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有着太多不可思議的力量能夠被魔法師所借用。

“梅丁伯爵,現在我們總算可以放心大膽地交談了,這裡的一切都被完全封閉了起來,別人只能夠看到幾個閒聊之中的人而已。”亨利德王子微笑着說道。

“奧格大師的力量真是神奇。”瑞博讚歎道。

“我只是在我所最爲擅長的預知魔法之上增加了一些幻術的力量而已。”那位老魔法師淡淡地說道。

聽到這一句話,瑞博的心頭猛然一動,他小心翼翼地問道:“將不同的力量進行完美的組合是否能夠獲得新的更爲巧妙的能力?”

那位老魔法師對於這個傳聞之中的魔法天才少年暗自頗爲讚許,他思索了片刻,爲是否要令這個非常有可能威脅到得裡至王國安危存亡的少年繼續成長下去而煩惱,畢竟如果佛朗士王國真的出現第二位大魔導士開米爾迪特,對於得裡至王國來說無異於滅頂之災。

不過在眼前這個危急時刻,如果這個天才少年能夠擁有更爲強大的力量倒是對於王子殿下戰勝其他對手有着舉足輕重的作用。

反覆權衡利弊之下,這位睿智的老者最終決定令這位極力爭取的盟友擁有更爲強大的力量。

老魔法師點了點頭說道:“不知你的老師瑪世克魔導士是否曾經告訴過你,佛朗士王國和得裡至王國的魔法師遵循着兩種截然不同的修練方法。對於佛朗士王國的魔法師來說,專注於某一種領域之內的研究,是大多數人的選擇。據我所知,佛朗士王國現今六位魔導士之中除了那位不爲人知的費利魔導士,其他人全都是各自領域之中的絕頂大師。雖然實力高超的魔法師們會在他們的力量和對於魔法的認知達到一定程度的時候,兼顧研究一下其他類別的魔法,不過佛朗士王國的魔法師們更喜歡進行合作,而不是自己將不熟悉的魔法研究徹底。但是對於我們得裡至王國來說情況則完全不同,我們之中的大多數在學習魔法之初,便會兼顧一種或者兩種其他領域的魔法。就拿我來說,我所擅長的是對於未來的感知,但是我同時也會一些幻術。這種方法雖然令我們的成長更爲艱難而又緩慢,不過同樣也是因爲這個原因,得裡至王國的魔法師掌握着許多不爲其他魔法師所知的獨特力量,甚至有的魔法師還擁有着自己獨特的魔法體系,所有這一切都是因爲各種領域的魔法相互組合之後產生的結果。”

老魔法師娓娓敘道:“這兩種修練方法很難說得上優劣,不過在我看來,得裡至王國的魔法師選擇的道路顯然更加適合你的情況。梅丁伯爵你的身邊所匯聚的全都是魔法師之中的精英,但是你卻偏偏沒有時間和機會待在他們身邊向他們學習和請教,而你本人最爲擅長的顯然是風系魔法,你甚至在剛剛學習魔法之初便已然掌握了風的共鳴。而你所學習的則是鍊金術,你的學識和敏銳的大腦令你擁有着這方面的天賦。更何況除了魔法力量之外,你還擁有着相當出色的武技,據我所知被你所消滅的敵人之中,大部份是死在你的匕首和箭矢之下。想必你的老師同樣也不打算將你限制在某一個領域,要不然他肯定會請另外一位魔法師暫時擔當指導你的職責,以他的地位和威望,這顯然是輕而易舉的一件事情。除此之外,你不是還幸運地從血魔那裡得到了他最強的武器和珍貴無比的血魂珠嗎?這兩件寶物對於魔法師來說,全都是千金難求的無價之寶,難道你從來不曾想到過得到血魔那強悍無比的力量?”

老魔法師的話令瑞博怦然心動,所有這一切都是他從來不曾想到過的,不過他隱隱約約感到自己和其他魔法師顯然有些格格不入,原來在魔法世界之中還有這樣一種對於力量和知識的追求方法。

不過這位奧格大師對於他的指點,同樣引起了他的警覺,特別是當老魔法師提到那從血魔那裡得到的死神鐮刀和血魂珠的時候,瑞博更爲皺緊了眉頭,因爲他立刻便想到,這位睿智的老魔法師肯定不會平白無故地提到這件事情。

難道在接下來有可能出現的麻煩之中必須要藉助於那強大卻充滿不祥的力量?

那麼這個麻煩恐怕比他原本想像之中的更加巨大和恐怖。

雖然心裡這樣想着,不過瑞博始終不動聲色,這是當初埃克特嚴格訓練的結果,瑞博從來不曾忘記,埃克特曾經告訴他的那句話:“騙子的內心世界已然和他的外在徹底脫開,騙子的表情只能夠隨着需要變化,而不是受到情緒的左右。”

埃克特的教導令他牢記,而凱爾勒的那些令人不寒而慄的訓練則將他對於身體的控制,徹底從情緒之中剝離出來。

不過他匆匆閃過的思索的目光,卻並沒有逃脫那位王子殿下和閱歷豐富的老魔法師的眼睛,畢竟他們從來未曾將眼前的瑟思堡小繼承人看作是普通的不懂世故的少年。

交談在亨利德王子殿下直截了當切入主題之下終於正式開始,聽着那位亨利德王子如同平鋪直敘一般絲毫不帶個人情感地將一切說出來,瑞博的眉頭斷斷皺了起來。

“王子殿下,您能夠肯定塞爾奧特和洞穴之中那些騎士所施展的力量,是得裡至王國獨有的秘訣?”瑞博問道:“您是憑藉什麼得以肯定這一點的?據我所知有很多魔法師擁有着看上去相差不多的力量。”

“梅丁伯爵,有關這件事情,奧格大師絕對能夠肯定那些人所施展的是嗜血的力量,而且和其他魔法力量比起來,嗜血的力量直接來自於異界的魔物,得裡至王國花費了無數心血找到了借取異界魔物力量的方法,用這種方法獲得了嗜血和狂風這兩種絕強的力量。您不是同樣也擁有着召喚異界魔物的能力嗎?您應該非常清楚,只有從異界魔物那裡借取來的力量才能夠令普通人擁有。而任何一頭異界魔物只會迴應一次這個世界的請求,正因爲如此,那位菲利普斯親王如果沒有得到某個人的援助的話絕對不可能擁有這種力量。”

對於王子殿下的解釋,瑞博微微點了點頭,與此同時他在心底暗自歡喜,因爲他從那位王子殿下的口裡探聽出了有關異界魔物的知識。

而有關這方面的研究,一直以來都唯有得裡至王國最爲擅長,這是他們喪失了衆多魔法師的生命和極其巨大的代價才換取回來的力量。

“殿下心目中肯定已然有了懷疑的對象,有關得裡至生死存亡的機密想必絕對不可能令普通人得知。”瑞博盯着那位王子緩緩說道。

“不錯,我的心目之中確實已然擁有了三位嫌疑人,其中可疑性最小的是布魯特。霍德。瓦爾德,身爲嗜血兵團統帥的他,是個傲慢無理脾氣暴躁的人物,雖然他的野心恐怕是所有嫌疑者之中最爲強烈和明顯的一個,不過他卻和菲利普斯親王有着刻骨的仇恨。他們之間的仇恨之深絕對不亞於您的監護人海德先生和他那位老對手洛美爾先生之間那化解不開的仇恨。而且,正因爲瓦爾德勳爵那糟糕至極的脾氣,令他在內閣和各部之中沒有什麼強有力的擁護者,他的勢力是三個嫌疑者之中最小的一個,除了嗜血兵團掌握在他的手中之外,就只有屬於嗜血兵團的兩塊領地聽從他的調遣。不過得裡至王國一向以來都有一個習慣,那便是帕琳附近的護衛首都的四個兵團,其中的兩個聽從嗜血兵團的調遣,而另外兩個聽從狂風騎士團的命令。但是此刻身爲狂風騎士團團長的福斯特卻跟隨在我的身邊,按照以往的規律,在這種情況下,嗜血兵團將接管另外兩塊領地,如此算來帕琳想必已然被瓦爾德男爵所控制。除了瓦爾德勳爵,另一個有嫌疑卻可能性較小的人便是凱恩大公,或許應該說是凱恩家族。”說到這裡那位王子殿下皺緊了眉頭。

旁邊的公主突然間插嘴道:“雖然凱恩家族的嫌疑較小,不過他們卻無疑是我哥哥最爲頭痛的敵人,因爲凱恩家族肯定希望我的哥哥儘快死去,他們同樣擁有着繼承王位的權力。”

對於這件事情瑞博倒是有所聽聞,當初埃克特傳授給他各國地理和歷史知識的時候,曾經說過,有關得裡至王國的一些事情,其中最爲獨特的無疑便是得裡至王國那獨有的雙王體制。

這種奇特的制度原本傳承於古羅勒塔帝國時代早期,正是這種互相制約的雙王制度,令那個古代的帝國漸漸強盛並且最終輝煌了一千多年時間。

“凱恩家族在上一次的內亂之中失去了王位,不過一直以來他們在般佛亞州、漢登堡、安魯爾州都擁有着極大的影響力,在帕琳凱恩家族雖然未曾在內閣之中找到擁護者,不過在各部之中卻到處佈滿了他們的親信。除了身爲直系繼承人的哥哥之外,凱恩大公擁有着最爲接近的繼承權力,他雖然並非是最爲近支的表親,不過卻擁有着優先繼承權。”那位公主殿下說道。

“爲什麼,你們認爲凱恩大公嫌疑僅次於瓦爾德勳爵?”瑞博問道。

“爲了得到嗜血的力量,凱恩家族的歷代祖先做出了巨大的犧牲,和佛朗土王國不同,我們得裡至人在追求時尚的同時也非常執着於傳統,而凱恩家族即便在得裡至王國也算得上是一個固執而又保守的家族。這個家族的每一個人無不對失落的王位虎視眈眈,不過和王位比起來,嗜血的力量恐怕更爲他們所看重,凱恩家族甚至將嗜血兵團和狂風騎士團看作是他們的驕傲。”王子殿下語氣凝重地說道,雖然他將凱恩家族看作是最可怕的敵人,不過很明顯他對於這個固執的家族有着異乎尋常的尊重。

“最有可能和菲利普斯親王暗中做交易的便是昨天晚上我向你提起的巴世蒙大公,如果說在得裡至王國有哪個人並不看重嗜血和狂風這兩種力量的話,那肯定就只有巴世蒙大公。他幼年的弱疾令他直到現在都身體虛弱,在得裡至王國的諸多貴族之中,恐怕就只有他並不精通武技和馬術。正因爲如此,巴世蒙大公好像一直都非常痛恨得裡至王國依靠身體強壯和武技來選擇繼承人的傳統,雖然他始終沒有公然對這種傳承已久的傳統發起挑戰,不過他提拔了衆多學者和文人,讓他們佔據了很多以往只有武技高超的貴族子弟才能夠擁有的職位。在最初的那段時間裡面,因爲這巴世蒙大公甚至招致了很多人的反對,如果不是因爲巴世蒙家族牢牢掌握着伊斯諾瓦州的控制權,而且他那套策略令原本僅僅只能夠算得上是二流地方的伊斯諾瓦成爲了得裡至最爲富有的一個州,恐怕他早已經被憤怒的貴族們流放到了北部礦區去了。除此之外,巴世蒙大公恐怕是所有得裡至人之中最不受傳統和規矩所束縛的人物,在他眼裡恐怕一切都是能夠用來出售和交換的資源。我只能夠但願和菲利普斯親王合作的並不是巴世蒙大公,畢竟他曾經是我最爲崇拜和敬仰的人物。”

王子殿下詳盡的介紹道:“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原因,便是巴世蒙大公在三個人之中擁有着最爲強大的勢力,內閣之中的大部份重臣是他的親信,除此之外各部的主要職位全都牢牢地掌握在他的手裡,他甚至能夠輕而易舉地受到帕琳市民的擁護和愛戴。而他本人擁有的領地伊斯諾瓦早已經成爲了得裡至王國最爲富饒的土地,那裡就像是佛朗士王國的南方,除了擁有着龐大的財富,更充滿了欣欣向榮的生機和活力。雖然巴世蒙大公本人並不是一個高超的武者,他甚至討厭武力,不過擁有着龐大財富,在伊斯諾瓦州擁有着一支強大的兵團,更有無數魔法師願意爲他效勞,得裡至王國所擁有的四位魔導士之中有兩位正在替他效勞。更令人擔憂的是,巴世蒙大公花費了幾十年時間結識了無數有用的人才,他們之中有的已然佔據了內閣和各部門之中的重要職位,而另外一些則混跡於民間。這些人之中有知名的學者、聞名遐邇的藝術家,不過真正令我感到擔憂的卻是其中幾位和梅丁伯爵您那位監護人先生擁有着差不多的背景的人物。原本得裡至王國包括我在內的大多數人對於巴世蒙大公結識這些人物,根本就不以爲然,不過現在見識過您和您那位高明的監護人海德勳爵的睿智和強大之後,這已然成爲了我最爲擔憂的一件事情。”

瑞博靜靜地聽着這位王子殿下所說的一切,他越來越感到頭痛起來,如果這位王子殿下沒有誇大事實的話,顯然他們將面對好幾位和海德先生一樣高明的黑道君王。

而這些難以對付的黑道君王的背後,還有一個甚至連海德先生本人都感到畏懼的巴世蒙大公。

更何況,和以往的敵人比起來,這一次他所需要面對的對手無論在財力還是智慧方面都顯得非常富足。

擁護者、協助者、支持者一樣都不缺乏,這幾乎沒有弱點的對手要如何才能夠應付?

“王子殿下,想必您自己已經設想過各種可能,您是否能夠告訴我,您打算如何應付眼前的困境?”瑞博問道。

“我確實有一些不成熟的計劃,現在唯一對我有利的便是,在得裡至王國並不是最爲注重血統的純正,強有力的人物能夠在衆人的擁護之下登上王位,如果沒有足夠的實力,即便是第一順位繼承人,也會輕而易舉地被別人所取代。而現在我手裡無權無勢,因爲福斯特的關係,狂風騎士團勉強可以說是在我的掌握之中,不過和其他人比起來,我手中的砝碼顯得非常少。也許在解決其他競爭者之前,我未必會出現在我最爲擔心的那些對手的視野之中,這是我僅有的優勢。另外一個優勢便是,在得裡至王國地方豪門的勢力非常強大,控制那些州以及大區的人,從來都不是國王任命的封疆大吏,而是當地的諸侯,他們在自己牢牢控制的土地之上擁有着絕對的權力,國王只不過是裁決者,而並非是能夠任意發號施令的人。正因爲如此,只要有一個地方願意接受我,那些對我虎視眈眈的人除非派出刺客,要不然他們將對我絲毫沒有任何辦法。唯一的例外便是,他們之中的一個打算依靠武力來解決其他所有的競爭者和不願意擁護他的諸侯,這便意味着得裡至王國再一次內亂的開始。大部份得裡至人都對內亂充滿了恐懼和擔憂,正因爲如此,幾乎每一個挑起內亂的人,都將失去得裡至民衆的擁護和支持,同樣也因爲這個原因,在得裡至王國的歷史之上還從來沒有因爲內亂而最終登上王位的先例存在。”

對於得裡至王國那聞名遐邇的內亂,瑞博早有耳聞,與此同時他也早已經從埃克特那裡學到了有關得裡至王國政治體系的很多知識。

此刻他的腦子飛快地運轉起來,雖然沒有埃克特在一旁指點,不過瑞博也已然掌握了埃克特當初傳授給他的那些制訂計劃和策略的方法訣竅。

他用食指在桌子之上不停地划着圈,此刻他只希望能夠擁有一支筆和一張紙。

“王子殿下,如果讓你挑選一個藏身的場所,你將會如何選擇?”瑞博詢問道。

看到瑟思堡小繼承人這副模樣,那位王子殿下和老魔法師終於令始終懸在心頭的一塊巨石落到了地上。

對於這個問題,昨天晚上這位得裡至王子便和他最爲信任的騎士以及老魔法師商議良久,因爲這將是他得以保全性命的最終保障。

那位王子殿下連忙說道:“最佳的選擇是前往莫納赫,之所以這樣選擇是因爲北方的各領地幾乎全都在凱恩大公和巴世蒙大公的勢力範圍籠罩之下,而且那裡太過靠近帕琳,也許會令那些居心叵測的人感受到威脅。而南方諸領地之中,莫納赫的勢力相當龐大,那裡物產豐富,擁有着品質最爲優秀的鐵磧,正因爲如此莫納赫同樣也聚集着得裡至王國最爲高明的鐵匠和武器製作技師,同樣這也意味着莫納赫擁有着相當龐大的財富。除此之外,偏處於南部一角的這個富裕領地,它的背後直接和意雷僅僅隔着一道阿貝爾山脈,而在它的右側,跨過一片荒無人煙的巨大森林便是那龐大無比的托爾帝國的領土。無論是退往意雷,還是尋求托爾皇帝陛下的保護,全都是非常安全的退路。”那位王子殿下緩緩說道,他的神情顯得異常嚴肅。

“您有把握令莫納赫的地方豪門接受您的到來嗎?特別是當他們得知您的父親已然去世,而你已經成爲了幾位強有力的人物關注的目標。”瑞博毫不客氣地詢問道。

“這同樣也是我選擇莫納赫的原因之一,控制莫納赫的佛斯大公是個性格執拗的人物,正因爲如此他和巴世蒙大公一直是針鋒相對的仇敵。佛斯大公同樣也對凱恩家族心懷不滿,事實上這種不滿已然積聚了兩個世紀,這種深切的仇恨來自上一次內亂,當時的欺騙、背叛、血債和仇殺一直延續到子孫後代的身上。除了因爲佛斯大公和我的那些可能的對手之間存在的仇恨和對立之外,還有一個原因便是佛斯大公同王室血統絲毫沒有關係,這令我減卻了很多後顧之憂。”

瑞博全神貫注地盯着這位王子殿下,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緩緩地說道:“也許您還有着另外一個打算,佔據莫納赫之後,您便將那幾位有可能對您不利的先生,夾在您和英格王國的中間。那位瑪麗公主想必會非常願意幫助您,一日一英格王國的大軍在得裡至王國的北部沿岸的某一處登陸,您便能夠率領着南方的兵團從兩面包抄夾擊。如果再加上狂風騎士團在內部進行接應,您的對手即便再強大也必將在頃刻之間滅亡。”

令瑞博感到驚詫的是,那位王子殿下用森冷的語調回答道:“梅丁伯爵,也許我在爭奪王位的過程之中,會藉助於您以及任何一位外國人的智慧和力量,不過我絕對不會藉助另外一個國家的力量,而令外國軍團踏上得裡至的土地。我想即便我的那三位對手也同樣不會這樣做,如果這樣做的話,將會受到所有得裡至人的唾棄,甚至招致整個得裡至王國的反抗。”

被說得啞口無言的瑞博只能夠連連點頭,他顯然並沒有想到這個被稱爲大陸最強大的國家的血管之中流淌着如此高傲倔強的血液。

“除了這個建議之外,您還有什麼見解?”旁邊一直插不上嘴的那個小丫頭立刻乘機說道。

“我想先聽聽王子殿下說說您和奧格大師商議之下的結果,也許,你們兩位的想法遠遠超過我的意見,畢竟我還是剛剛纔聽到這些消息,而我對於得裡至王國的認知甚至及不上得裡至王國的一個小孩。”瑞博謙遜地說道。

那位王子殿下和老魔法師對望了一眼,閱歷豐富的睿智老者緩緩地點了點頭。

王子殿下皺着眉頭理了一下思緒說道:“梅丁伯爵,我、福斯特和大師確實商議了一整晚上,我們的建議是讓福斯特儘快回到帕琳,至少這樣一來我們將會取得守衛帕琳的四個兵團之中一半的力量。與此同時,我和奧格大師首先遊走於南方各州,以便取得南方各州和最主要的幾個大區之中的地方豪門的支持,只有這樣我們纔有可能和對手一較高下。”

一邊聽着這位王子殿下訴說着他們商量了一整晚上所制訂的計劃,瑞博一邊緊皺着眉頭,這樣的計劃確實非常符合這些得裡至人的性格,他們崇尚進攻,同樣也爲撤退做了準備。

瑞博相信自己如果是一個接受軍事戰略決策訓練的參謀,十有八九做不出比這些出色的軍人所制訂的更爲出色的戰略決策。

只不過訓練自己的並非是軍人,而是擅長各種各樣詐騙和陰謀的盜賊,勇往直前和冒險從來都不是一個騙子喜歡做出的選擇。

而騙子所擁有的最有效的武器無疑是在別人面前進行表演以及設下一個巧妙的圈套等着獵物上鉤。

在瑞博看來,此時此刻這位王子殿下最應該做的並非是去爭奪那燙手的權力,而是想方設法令自己從別人的注視之下逃離,一個騙子在衆目睽睽之下是很難施展手段的。

“王子殿下,如果我擁有着像您一樣的勇氣,我也許會和您做出同樣的選擇,不過可惜,我永遠不可能變得那樣勇敢,我絕對不會讓我最爲忠實的保鏢離開我半步,因爲他將有可能是我手裡唯一擁有的強大王牌。而一支被敵人重重包圍之下的兵團無論它擁有着多麼強大的實力,也不可能被當作是王牌,因爲我的敵人肯定早已經準備好了幾十條策略來應付這支王牌兵團有可能進行的任何行動。如果這支王牌一旦喪失作用,將不僅僅只是令這支王牌受到損失,更有可能令所有人的士氣受到打擊,這顯然是一件得不償失的事情。與其將這支無用之師掌握在手裡,讓它白白受到損失,還不如將它遠遠地扔在那裡不去管它,我的盟友只會以爲我並不打算動用那支強有力的王牌,而我的敵人則仍舊會提心吊膽絲毫不敢放鬆警惕,不過他們也不至於輕舉妄動,試圖消滅這支還沒有構成真正威脅的強大力量。這是一種極其微妙的平衡,那張放置在一邊的王牌所能夠牽制住的力量,恐怕要遠比真正動用它來得多,想必這件事情用不着我詳細解釋各位也同樣能夠理解和明白。”

瑞博緩緩地說道:“同樣我也不會四處遊蕩,令敵人擁有無數將我置於死地的絕好機會,更何況,那些看上去被我所拉攏的盟友之中,非常可能是敵人佈置的眼線和伏兵,即便他們個個對我忠誠無比,不過拉攏越多的盟友在令自己的實力看上去增強一分的同時,也更有可能成爲敵人優先消滅的目標。就像當初海德勳爵將我收留在他的身邊,而不是交給一羣僱傭軍保護一樣,我絕對不會將最爲穩妥的保護傘留在最後,當作是萬不得已之下的選擇,而是會在第一時刻躲到那張保護傘之下尋求庇護。拉攏盟友這種事情完全可以交給那張巨大的保護傘來完成,一般來說這些巨大無比的保護傘擁有着如同大樹一般巨大龐雜的根系,他們去選擇和拉攏盟友恐怕比我親自出馬更爲合適和容易。如果這能夠令我的敵人將注意力轉向我的保護傘,而不是將我當作是最需要消滅的目標,將會令我感到非常高興,不過考慮到對手所擁有的高超智慧,也許未必能夠令我如願以償。不過這至少不會令我變得更爲危險,一把強有力的保護傘永遠都是最有效的擋風遮雨的工具。既然得裡至王國一切都以實力爲準繩,那麼接下來所需要做的便是令自己的實力真正獲得提高,無論是用外交還是拉攏盟友,之後的一切對於精通軍事謀略的各位想必絕對不會感到陌生。”

瑞博看着王子的眼睛說道:“對於王子殿下您來說,最完美的情況便是,各方面因爲力量制衡而難以動彈分毫,到了那個時候用實力無法解決問題,就只能夠轉過頭來,用血統來確定國王的人選。當然這個世界上的大多數事情都不會按照希望順利進行,最糟糕的情況恐怕就是得裡至再一次發生內亂。不過我相信,無論是凱恩大公還是巴世蒙大公都不至於放下眼前的強敵,而跨越無數還未曾征服的領地,去消滅一個躲藏在角落之中的強大中立者。而兩位或者三位強勁的勢力發生劇烈碰撞,甚至令整個北方陷入動盪和戰亂之中,我想以王子殿下的英明和福斯特騎士的勇武,絕對不可能面對這種局面而一籌莫展,那對於兩位來說無異於大展身手的絕好舞臺。如果到了那個時候,我所擁有的智慧顯然已經無法給予王子殿下以任何幫助,不過真的到了那個時候,恐怕王子殿下也用不着我替您出謀劃策了。”

瑞博所說的一切不但令那位王子殿下和老魔法師陷入了沉思之中,甚至令那個刁蠻公主目瞪口呆。

事實上一向以來,她總覺得別人對瑟思堡小繼承人的讚譽有些誇誇其談,在她看來這個總是不肯稱她心意的少年只不過是個滑頭滑腦的騙子。

她甚至將瑟思堡小繼承人所取得的那一連串成功,看成是他所擁有的冷酷無情、狠辣刁鑽的殺人技藝和那常人所無法擁有的施展魔法的能力造成的結果。

一直以來這位公主殿下都將京城之中盛傳的有關這位少年的睿智和豐富閱歷,看作是那位精明無比的埃克特先生那出色頭腦的傑作。

而瑟思堡小繼承人只不過是一個合格的演員,在衆人面前賣弄一番而已。

但是此刻,聽到這位“三流演員”在片刻之間所設想出的周密而又細緻的計劃,她突然間感到也許這一次她確實弄錯了一些事情。

也許這個傢伙並非是“三流演員”,而是一個貨真價實的超級騙子。

連一向高傲的她也不得不承認,這個小騙子所說的計策,顯然比昨天晚上他們商量了一夜做出的計劃精巧和穩妥得多。

“我此刻終於能夠確信,和您結盟是我所做出的最正確的一個選擇。”

那位王子殿下重重地嘆了口氣說道,雖然這句話之中多多少少有些恭維的意思,不過他的心中確實頗爲佩服這些詭計多端的狡詐南方人。

而此刻瑞博卻並沒有注意到這位王子殿下所說的那番恭維,他突然間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情。

“王子殿下,我有一件事情不太明白,您是否聽說過戈爾得這個名字,他應該是一個詩人或者音樂家。”瑞博皺着眉頭說道。

對於瑟思堡小繼承人突然間提出這樣一個令人摸不着頭腦,而且顯然和目前的局勢絲毫沒有關聯的問題,無論是那位王子殿下還是身邊的刁蠻公主都顯得有些面面相覷,反倒是那位睿智的老魔法師彷彿若有所思一般沉默在那裡。

“對於這個名字,我有些印象,他好像總是喜歡譜寫一些諷刺現實的詩篇,他在音樂方面的造詣怎麼樣我並不清楚。梅丁伯爵,您怎麼會突然間提起這個人?”那位王子殿下小心翼翼地問道。

“我之所以提到這個人,是因爲他就隱居在我們前天逗留的那個小鎮之上,在一個非常偶然的機會之下,我得知了這位先生的存在,我甚至去拜訪過他,不過非常可惜,那次拜訪並不成功。”瑞博笑了笑說道。

“呵呵,您想必未曾表明自己的身份,和您的祖國佛朗士王國不同,得裡至的詩人充滿了悲天憫人的孤高和自傲的同時,又是地位和權勢的奴隸。在得裡至土地之上,不可能擁有着真正避開人世隱居的人,除非他冒着生命的危險進入崇山峻嶺或者東部荒無人煙的大森林。得裡至的每一寸土地都擁有主人,每一個地方都是某人的財產,因此一個不受歡迎的人將連立足之地都無法找到,更何況生活還需要大量金錢。在得裡至,詩人們自由奔放的僅僅只是他們的思想和言論,只可惜他們無法徹底拋卻他們的肉體而進入純粹精神的世界,正因爲如此,他們在無比痛恨趨炎附勢的同時卻做着趨炎附勢的事情,他們在侃侃而談貴族特權的墮落和腐朽的時候,又在不遺餘力地希望能夠得到某個貴族的青睞和資助。”

亨利德王子殿下輕蔑地笑着說道,顯然他對於這些詩人們頗不以爲然。

“您好像曾經說過,那位巴世蒙大公是一位禮賢下士的重臣,他極爲熱衷於資助學者、詩人和藝術家,但是據我所知那位詩人先生顯然並沒有打算得到巴世蒙大公的資助,他此刻甚至在爲得到一個公職提名而感到犯愁,難道巴世蒙大公的隆重威望僅僅只限於得裡至北方?”瑞博問道。

對於這個問題,那位王子殿下一時之間不知道如何回答纔好,反倒是旁邊坐着的老魔法師緩緩嘆了口氣說道:“這個世界上任何有思想的地方便有着紛爭,而詩人和學者之中的紛爭恐怕遠比其他地方激烈得多。巴世蒙大公賢明慷慨,不過他畢竟不是一個哲學家和詩人,他對於哲學探討或許有些興趣,不過太過激烈的爭論顯然無法令他滿意。與此同時,任何有紛爭的地方必然有派系存在,派系存在之下又肯定會有派系領袖,這些派系領袖也許是因爲他們在學術方面的高超成就和超絕智慧而得以享有這樣的地位,不過同樣也有一些派系領袖是因爲他們和各方面擁有着良好的關係而取得了地位。而後者肯定和巴世蒙大公關係極爲密切。更何況,巴世蒙大公無論如何已經是一位上了年紀的老人,他曾經活躍過的時代已經一去不復返,他曾經虛心接納任何意見,但是此刻他的這些密友已然佔據在個個顯赫的地位,崇高的地位令人腐化墮落,即便巴世蒙大公本人沒有變得傲慢,但是他身邊的那些人之中傲慢者不在少數。而那位戈爾得先生,卻是新銳之中的佼佼者,他必然威脅到某些佔據在他頭頂之上的位置的人物,他受到排擠恐怕是必然的結果,要不然他也不至於隱居到這南方破落小鎮之上。”

老魔法師的話令所有人連連點頭,而此刻瑞博的腦子裡面,另外一個計策已然漸漸成形。

他朝着那位王子殿下說道:“在正面戰場之上,巴世蒙大公也許是強大甚至是無敵的,不過您也許能夠開闢另外一個戰場,在那裡給予巴世蒙大公沉重的打擊。以我看來,巴世蒙大公所擁有的除了在內閣之中的影響力、富裕並且強大的領地、以及佔據着帕琳的有利局勢之外,便是他所擁有的隆重名望,以及他身邊那諸多智囊。對於前三者的爭奪,必然會令您成爲衆失之的,而想方設法令他的隆重聲望發生動搖,令那些原本緊緊跟隨在他身邊的學者、藝術家互相之間產生矛盾,以削弱他在智慧方面的優勢,這將是一個看不到烽煙的戰場,而您顯然已經擁有了一件犀利的武器。除此之外,王子殿下您是否想過,也許巴世蒙大公和他身邊的智囊已然失去了當年的燦爛和輝煌,過久的身處於崇高地位,已然令他們喪失了原有的活力,反倒是真正擁有才幹和超絕智慧的年輕人,正在受到他們的壓制。從那位戈爾得先生身上完全可以看得出來,這種壓制已然由來已久,也許巴世蒙大公在很多人眼裡已然不再是當年那位敏銳的思想者,只不過這種看法還未曾在普通民衆之中散播開來。這對於您來說無疑是絕好的機會,您完全可以取代巴世蒙大公的地位,並且將無數賢能之士聚集在您的身邊,他們將爲您展露才華,爲您而散發出璀璨光輝。”

瑞博詳盡地闡述道:“和在軍事上戰勝對手,以及在外交上佔據優勢不同,那些學者和藝術家想要展露才華,令另一羣學者、藝術家光芒盡失簡直是輕而易舉。一組華麗的詩篇,一個優美的劇本,一幅輝煌的圖畫,一座典雅的雕塑,再加上您在民衆之中稍稍進行煽動和渲染,我相信在一個星期之中,巴世蒙大公和他身邊的那些學者和藝術家,將會被得裡至的民衆看成是過時的貨色。而您接下去所需要做的僅僅是收集並且散佈那些過時的學者、藝術家所擁有的財富,我相信這些人經過幾十年的經營,此刻肯定已經個個都是相當富足的人物,這原本並沒有什麼了不起,不過嫉妒和因爲嫉妒產生的憤怒肯定會存在於每一個人的心中。王子殿下您不是曾經說過,得裡至不像佛朗士擁有着那麼多突然間富有起來的人物,在佛朗士王國正因爲這些突然間富有起來的人和家族顯得非常普遍,因此根本就沒有人會對此充滿了驚詫和其他感覺,不過在得裡至想必不是如此,這些暴發戶恐怕會受到別人的唾棄和孤立。而令這些人成爲暴發戶的巴世蒙大公恐怕同樣會因此而遭到孤立,這種孤立甚至會波及到他的領地。我的監護人海德先生曾經說過一句話令我深深記得,用美德和品格建立起來的盛譽,看上去輝煌燦爛,堅不可摧,不過只要將嫉妒和利慾之火引向它,頃刻之間便能夠令它毀滅倒塌。”

瑞博的話令那位王子殿下的神情之中顯露出一絲驚詫的神色,他微微有些猶豫,因爲在他看來這個計策實在有些無恥卑鄙,這顯然和他從小便接受的正大光明的騎士精神相違背。

不過他同樣也能夠看得出來,這個計策對於巴世蒙大公是何等致命,那幾乎將在頃刻之間,令這位原本受到得裡至民衆敬仰和愛戴的人物,成爲所有人眼中的墮落者和僞君子。

這條計策另一個刻毒險惡的地方便是,施行這條計策幾乎用不着花費多少力氣,只要稍稍煽動一下,只要製造一些流言和謠傳,只要將民衆充滿嫉妒的目光引向一串名單和數字,便能夠輕而易舉地毀掉一座豐碑。

越細思這個絕妙卻充滿了陰毒的計策,這位王子殿下越感到毛骨悚然,他此刻已然確信,瑟思堡小繼承人的血統之中肯定流淌着某個魔王的血脈。

輿此同時也令他越發警覺,也許聽從瑟思堡小繼承人的計策,根本就是在和惡魔進行交易。

接受這筆交易,簡直就是將靈魂賣給了眼前這個看上去溫文爾雅的惡魔。

這位王子殿下確信,這個惡魔能夠用如此絕妙而又惡毒的計策幫助自己,同樣也可以輕而易舉地毀掉自己,他甚至彷彿已經看到自己身處於地獄的烈焰之中苦苦掙扎,而在他身邊同樣緊緊鎖着巴世蒙大公——他最爲擔心的敵人。

亨利德王子的心中如同處在劇烈的風暴之中一般顛簸盪漾,他在這份惡魔契約面前,平生第一次猶豫不決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