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這世間,本沒有什麼黃泉之路,然而,自太古以來,先民們盡將豐富亮麗的人生深深植入了靈魂深處,終是捨棄不得,故在此心理驅使下,遂以己之臆想,創造出諸如九幽地府、閻羅殿堂等虛擬意象,做爲對未來歸宿的一種悲劇性詮釋,是以代代相傳,生生不息,好生惡死者更甚。
本意也許在警示世人,生命苦短,莫負韶華;也許是告誡世人,行善積德,以避其兇,但無論如何,諸如此類臆造傳說,莫不是從兩個字裡生髮出來而又與其緊緊連在一起,這便是令人眩暈的——黑暗。
不過,世間之黑暗,無論如何也有哪怕一絲光亮的映襯,或燈光,或星月,好象只有在光亮的襯托下,黑暗方能稱之爲黑暗,最不濟的,也可以借遙遠而縹緲的天光得以撫慰,多少也能賦予呼吸的來處。
然而,這深淵之下的黑暗,卻是結結實實,不見一絲縫隙,所有的一切都已不復存在,嚴密得令人窒息,好象一副宏大無比的天然棺材!
這裡,如果還有生靈,恐怕也是久不出世的遠古靈種,抑或,活着的死亡!
不知過了多久,一絲若有若無的疼痛,彷彿從遙遠的地方電流一般傳來,錐心刺骨,瞬間已竄遍全身——羅琪恬靜的面容上,微微抽搐了一下,繼而,嘴角悄然動了動,夢囈似的囁嚅了兩下:“龍哥……啊……”微弱而顫抖的嬌音,在無邊的黑暗裡,飄渺無力,細若遊絲,立時消融在了沉重的黑暗之中。
絲絲縷縷的意識,在周身漫舞,單薄的記憶,一片、一片、又一片,像無形的羽毛,慢慢飛翔着,漸漸聚集了過來,連着微妙而溫暖的感覺一點點地降臨,羅琪漸漸覺得全身火辣辣的疼痛,難耐之下,彷彿身上每一寸肌膚都經過了烈火的煎煉,一動,便是鑽心的疼痛!
此時,自己的身軀,早已散了架似的疼痛無力,隱隱之中,好象躺在一處斜坡上。
下面壓着的,是陰間的荒草麼?一絡一絡的,竟然這麼涼,冰涼!
黑暗中的眼睫,驀然動了一下,那麼沉重,彷彿壓着千斤巨力,繼而,羅琪本能地強打起精神,一分一分地睜開了雙眼——怎麼?什麼都沒有?
初醒時分,濃重的寒氣一陣陣襲來,冰冷,冷得那麼徹底,那麼透骨,沒有一絲人間氣息!
羅琪忍不住打了一個寒戰!
此時的她,雖仍處於混沌中,但是,憑着周遭空間賦予的感覺,羅琪驀然感覺到,就在自己側躺着的面前,彷彿有輕微的呼吸聲,正一絲一絲地傳來,就那麼,輕盈無形地懸浮在自己的頭頂。
下意識地,羅琪這才逐漸回想起一行人被黑兵追殺、白衣少年喝止的表情和不慎墜落懸崖等一應經過。而此刻,聽見輕微的呼吸聲就在身旁,便心下一寬,強打一下精神,輕喚道:“龍哥,你、你……怎麼樣了?”
“呼嚕嚕嚕——吱!”突然,一聲怪異的尖叫,鋼針一樣刺破了羅琪的耳膜!
這聲音,充滿了陰鷙的獸性和尖銳的狡猾,間中,還透出令人頭皮發麻的強勢威懾!
羅琪一定,大腦“嗡”的一聲炸開了!
瞬間,她已然意識到,在自己身邊的,並非往日溫良寬厚的龍宇,取而代之的,也不知是個什麼活物!
雖然如此,但這時的她,全身已是疼痛難忍,想反身自保也是力不從心。
森冷的黑暗中,羅琪輕輕地、絕望地閉上了雙眼,任由一顆羸弱的心無助地突突亂跳着,暗自驚惶的同時,她竭力調動身上的每一根神經,來繃緊恐懼的念頭,以遏制隨時可能爆發的激奮……
一隻手,在原地,勉力攥緊了拳頭,而另一隻手,則悄悄地向腰間摸了過去……食筒,這是食筒,那麼劍呢?還好,斷空劍就在身下,正被左肋斜斜地壓着,觸手間,彷彿感知了主人心念,劍身驀地溫了一下,傳到了手上,多麼親切!
“倉啷!”輕嘯起處,紫光一閃,天賜奇寶斷空劍已然橫貫胸前!
只是,由於心力微弱,劍鋒上散發出來的只是淡淡的光芒,就那麼薄薄的一層,彷彿輕風一吹就會湮滅,而在電光石火的剎那,羅琪藉着微微的紫光疾目看去,但見離自己身體兩尺遠的高處,果見一個龐大的活物探頭探腦地俯視着側臥在地的自己,通體灰毛,似人非人,彷彿還在吃吃地詐笑!
與此同時,一見斷空劍出鞘的速度和紫光,那活物突然嚇得尖叫了一聲,猛地一彈,已跳到幾步之外,看樣子,惟恐被眼前出其不意的光流傷着一般。
隨着猛然出手的臂力牽扯,一陣劇烈的疼痛頓時從肩頭迸裂開來,羅琪忍不住“啊”地嬌喝一聲,與此相連的本來就微弱的劍光,頓時變得忽忽閃閃,幾欲熄滅。
但此際,萬萬鬆懈不得,忽又拼力聚念,強自穩住劍光,以撐苦局!
森冷的劇痛中,羅琪強力撐起身子,就那麼半躺半坐着,再次凝目細看:這陰暗裡的灰毛活物,身軀似**小,四肢短小,兩條下肢立地,上肢手一樣耷拉在寬闊的胸前,一眼看去,滾圓肥胖,粗短的脖子上,一顆腦袋尖嘴猴腮,稀疏的悠長白鬚亂垂胸前,兩隻耳朵大勺子一樣挺立着,然而,令人意外的卻是,在它兩耳之間的額頭正中,竟長着一片菱形白毛,徽記一般,在灰色的腦袋上顯得那麼詭異——此時此地,就這麼一個熊熊怪物,正瞪着兩隻溜圓小眼,賊巴巴、尖溜溜地探視着自己,偶爾還吱吱兩聲,齜鼻咧牙……
忽然,一道凜冽的寒氣鞭子一樣抽在羅琪的背上,全身寒毛盡皆倒豎起來:
適才,俯看着自己而此時彈跳開去的活物,並非其它怪物,竟然是一頭舉世罕見的灰毛白額鼠,不可思議的身軀實在龐大驚人,一看之下,幾乎要將羅琪驚恐的眼球撐破!
冷汗,在越來越重的寒氣中,一股一股地涌流出來,滲到了也許是遍身的傷痕裡,一紮一紮地疼!
懷疑、恐懼、悲苦、驚悚,以及對其他三人失散的揪心疼痛和自身生存的絕望,都一股腦地壓在了往日這個飄然若仙的美麗女子身上!
若在平時,依羅琪的法力和性格,無論遇到什麼怪物也是不屑一顧的,而今,一腳不慎墜落到這樣的陰寒死地,遍體鱗傷不說,可在孤苦無助間又碰上這麼一個令人噁心的洪荒遺種,這對於一向清傲又潔淨的她,無論如何也是難以想象和接受的!
“嘔!”羅琪忽覺腹中一陣翻騰,繼而喉頭一緊,忙扭過身去,就地乾嘔了一聲,連帶着新一波的疼痛重又襲遍了全身,心念鬆動之際,手中虛弱的劍光又晃了兩晃,竟是弱不禁風。
數尺開外,那灰毛白額鼠見此一變,忽又一驚,定神間,小心翼翼、顫顫驚驚地審視着這個陌生的異類,稍傾,又忌憚地在原地挪了幾步,卻又不敢近前,只是,那狡猾的目光絲毫沒有放鬆的意思,彷彿在耐心等待着什麼,看那模樣,竟然有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