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墨想,看來這換丹老怪的身份,或許要暫時放下了。但自己陰陽平衡的大計,又該如何解決,難道換一套裝束,換一個區域再繼續交易?
如此思索時,高速穿梭於樹林間的顧墨,忽然將前衝之勢一收,一根枝條因這股衝力而劇烈晃動,灑出一片殘影,顧墨卻穩穩立足其上。
他驚疑不定的望向前方,在一丈以外的枝丫上,竟掛着一個人,陽光從枝葉縫隙投射下的光線,在她身上印上一個個圓形的影子,讓她看起來分外脆弱,彷彿隨便一陣清風颳過,都能將她吹落,從高樹上跌下。
這女子顧墨曾在五天前見過,當時她一身青衣,趾高氣揚,身後還有四個靈武保鏢,直呼顧墨換丹老怪,拉風至極點……但現在,她形單隻影,臉色蒼白如紙,那身青衣不復整潔,上面沾滿了泥污碎葉……
令顧墨不難猜測,她的隊伍遭遇到攻擊,敵方攻擊力還異常強大,導致她的四個靈武保鏢也保不住她,她只能孤身一人逃出,看那蒼白臉色,說不定還動用了什麼禁忌武技,才能僥倖逃生……
這樣的猜測,讓顧墨甚至有了立即轉身離開的念頭,能把拉風少女弄得如此狼狽,攻擊他們的拳頭到底有多大,可想而知……
但少女不施粉黛的清麗臉龐,那微微顫抖着的細細睫毛,還有那纖瘦的嬌軀,讓人莫名平添一種油然而生的憐意。
顧墨甚至想起了自己,在過去無數次脆弱無助的時候,在不久前那條下着雨的冰冷青石長街上,或許當時的自己,看起來也是這麼無助,根本無人會施予援手。
他狠狠咬了咬下脣,有些惻隱,說不定是需要生命作爲代價的,他趕緊轉移視線,目光情不自禁又落到少女的腰間,一個並不顯眼的翠綠錦囊,精緻小巧,仿如裝飾,但顧墨知道,那就是少女的儲物錦囊,他親眼目睹過少女從裡面取出一整盒的妖獸晶核,其富裕程度足以讓顧墨遐想。
假若……我取走那儲物錦囊,直接逃離,是不是一個更聰明的選擇?
這念頭從腦海冒出時,誘惑得顧墨甚至忍不住點了點腳尖,只要他輕輕用力,馬上就可以飛掠到少女身邊,取走錦囊,然後揚長而去。
但自小看到的祖訓,那“勿忘本心”四字,隨之晃過顧墨的心湖,還有內心最深處那不屑卑劣的執拗傲氣,卻讓顧墨仍穩步在原地。
其實萬千想法,只是轉瞬間晃過,甚至顧墨腳下那根枝幹,尚未停止晃動。
這時,少女緩緩睜開雙眼,望向顧墨,那眼眸裡寫滿了脆弱,填着淡淡的煙嵐,仿若四周遊動而過的霧氣,她蒼白的櫻脣微張,聲音弱小得輕不可聞,但顧墨還是聽清了,那是“救我”二字。
繼而,她又重新合上雙眼,竟隨着一股恰時而過的風,從枝丫上跌落下去!
顧墨終於動了,俯衝而下,他一把抱住少女,手中纖腰盈盈一握,嬌軀柔軟又充滿青春的彈性。他臉上卻情不自禁便牽出一個苦笑,並努力安慰自己,這只是爲了少女的報酬,也是爲了日後的晚上不會做什麼惡夢罷了……
他在樹木枝幹上輕點了兩下,借力穩穩落地,猶豫了一下,回頭就往剛纔捲簾巡守者離去的方向疾馳而去。
這是一個分外寂靜的早晨,罕有妖獸嘯鳴,一路也不見別的歷練者,四顧蒼茫,全是薄薄的霧氣。
顧墨一路奔至溪流旁,感覺懷中少女的呼吸有漸弱的趨勢,慌忙捧起溪水往少女臉上淋去,又用力捏少女的人中,將其喚醒過來。
“水——”少女聲音虛弱,顧墨立時會意,馬上又摘下腰間的水皮囊,往少女嘴裡灌去。
因爲沒控制好力度,少女被水嗆到了,連連咳嗽了幾聲,蒼白的臉反倒恢復幾分血色,她探手到自己的儲物錦囊,取出了一個精緻的白色瓷瓶,嘗試扭開瓶蓋,卻軟弱無力。
顧墨忙接過那瓷瓶,幫她扭開,問道:“幾枚?”
“三枚。”
顧墨喂少女服下藥丸,扶她臥躺在溪邊的青藍色的草上,不一會,少女眼中漸漸恢復一點點神采,她眼珠溜溜打轉,先打量四周,判斷自己的位置,繼而又打量起坐在一旁的顧墨,看起來雖柔弱,卻不慌亂。
其實此時的顧墨,不無彷徨和慌亂,但這樣的神色映在顧錚錚那張孤傲的面具上,卻令他森然冷酷的氣質多了幾分溫柔,如萬年寒冰沐浴在一縷陽光之中。
這讓少女的眼眸深處中,不由得盪漾過不易察覺的一絲絲漣漪,她以虛弱的聲音,輕輕問道:“你知道這是儲物錦囊吧?”
顧墨沒料到她第一句真正溝通的話,竟是詢問這個,便老實回答道:“知道。”
“是一開始就知道,還是我取出瓷瓶的時候才知道。”
“一開始就知道。”顧墨不由得皺了皺眉,覺得這落難少女似乎更應該關心自身的問題,他現在更多的精力是放在聆聽四周,只希望先前出現的兩個捲簾巡守者趕緊出現,好增加此時的安全感。
少女卻不依不饒,繼續道:“但你竟然沒動它。”
顧墨終於忍不住將目光投向少女那翠綠的錦囊上,皺眉道:“剛剛忘了。不過你再提醒我,我就把它搶了,把你扔在這裡。”
少女眼眸裡終於盪漾出笑意:“沒用的,只有我的元力可以打開。不信你可以試試?”
她又恢復了一些力氣,勉強撐坐了起來,還將自己的儲物錦囊遞向顧墨,堅持要讓顧墨一試。
顧墨只好探指進錦囊中,像進入自己的儲物錦囊那般施放元力,結果卻被一股無形的力量阻擋住了,便知少女所言非虛。
他不由得苦笑道:“你身受重傷,不是應該先擔心自身處境嗎?”
顧錚錚的笑臉,就如曾經顧墨曾經在鏡中隨見,充滿了邪魅的魅力,少女饒有興趣的看着這張笑臉,平靜道:“不必擔心。我暈迷前點了無影香,他們會找到我的!”
語氣平淡,卻自然而然流露出一份強大的自信。
顧墨用力嗅了嗅鼻子,卻聞不出任何香味,不過他還是點點頭,認真道:“那就好,接下來我們可以討論報酬問題了。”
少女噗嗤一聲便笑了出來,緩緩站了起來,目光落在顧墨藤條所編織的揹筐上,輕輕道:“你最想要的,想必是妖獸晶核吧,對嗎?”
顧墨只覺周圍的薄霧也爲之一凝,沉聲道:“什麼意思?”
少女緩緩活動着脖子和手腳,明明是粗魯的動作,偏偏又姿態優雅,就像不遠處樹葉上那垂垂欲滴的露珠,清新自然。她輕笑道:“你的揹筐確實換過了,可編織手法近乎一模一樣,都是最基礎的單層十字結,更何況,覆蓋在周圍的,不少還是五天前的碧根草……”
顧墨的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他知道自己的江湖經驗還是太淺了,竟然就一個籮筐,被人認出是換丹老怪。
不過顧錚錚的面具卻是面不改色,看起來分外從容鎮定,這讓少女滿意的笑了,繼而鄭重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會爲你保守秘密的,我以先祖的名義起誓!”
她頓了頓,又道:“其實你真不必擔心,請相信,無論是你發現了什麼丹藥寶藏,再或是你傳承了什麼獨特的煉丹手法,對我而言,吸引力都遠遠不如你本人大!我這樣說,你會不會心跳加速,小鹿亂撞呢?”
顧墨爲之無言,他有點明白少女爲什麼會被人追殺了。
少女嘻嘻一笑,份外嬌俏迷人,輕輕道:“好啦,不要這般嚴肅。對了,我總不能以煉丹老怪相稱吧,你叫什麼名字?”
顧墨猶豫了一下,才應道:“……顧錚錚,你呢?”
“趙悠悠。”少女雍容淡定,彷彿名字本身,就是一份自信與榮耀。
顧墨腦海裡回想着到底哪個大家族是趙姓的,但周邊幾座大城,貌似都沒有姓趙的家族……啊!對了,宋國皇室,倒是姓趙……
“你想要什麼妖獸晶核?”
這個問題終於讓顧墨精神爲之一振,立即道:“有水簾魚妖的晶核嗎?”這是顧墨唯一確定是水系的妖獸。
“有!”趙悠悠的答案讓顧墨心中一喜。
這時,溪流上流風聲忽起,顧墨立即從地上彈起,也不避男女之嫌,直接靠向趙悠悠,嚴陣以待,一旦情況不對,馬上就抱起對方,施展御風七絕逃離。
密林中疾射出兩道人影,正是顧墨先前見過的兩名捲簾巡守者,顧墨鬆了口氣,趙悠悠也鬆了口氣,也沒有站開一步避嫌的意思,反倒將頭輕輕靠在顧墨的肩膀上。
捲簾巡守者尚未開聲,趙悠悠手指一彈,一枚令牌狀的玉佩已經彈射向對方,先前說話冷凜的巡守者擡手接過,低頭細看,臉色頓時劇變,再望向顧墨他們時,目光已全集中在了趙悠悠身上,他速度更快三分,搶先來到趙悠悠身前丈餘,竟單膝跪下,朗聲道:“臣趙恭明,拜見殿下!”
殿下?!雖然顧墨已有心理準備,但還是被嚇了一跳,他就算不關心宋國皇室如何,但也知道,掛上殿下的稱謂,那是趙氏嫡系,地位遠非普通皇室旁系可比。
另外一名巡守者稍微猶豫了一下,還是跟上趙恭明的步伐,來到趙恭明一旁,並肩跪下,也道:“臣子蘇,拜見殿下!”
顧墨心想自己該不該行禮,幸好趙悠悠已道:“免禮!”
她收起先前女兒家的嬌俏神態,肅容道:“我本微服試煉,但在捲簾被賊人所襲,爾等立即護送我離開卷簾!”聲音裡自然而然流露出一股久居上位的氣勢。
兩人尚未應諾,忽然,東面的天空綻放出道道煙火,那些煙花明顯特製,在空中短暫凝固出一個個意義不明的符號,在青藍的天空下,分外耀眼。
顧墨眉頭爲之一皺,那是他救趙悠悠的方向,轉頭望去,發現趙悠悠正好離開他的肩膀,同樣望着那一束束連綿不絕的煙火,神色裡不無困惑。
顧墨心中莫名一緊,馬上望向那兩個捲簾巡守者,趙恭明一臉茫然,而子蘇卻是神色平靜,一如他平常說話時的溫和,只有眼眸深處裡,流露過不易察覺的掙扎和猶豫。
“這麼大動靜,恐怕幾位捲簾守護者大人都要被驚動了吧?”趙恭明任職以來,還未曾見過這麼張揚的動靜,不由得喃喃道。
顧墨的眼睛卻忍不住落在子蘇身上,他看不到人家眼神裡的複雜內容,但他內心卻不斷響起警兆,修煉轅天鑑之後,他比平常武者要敏感太多了,只忽然莫名覺得,子蘇正變得十分不對勁,在場四人,只有他看懂了那煙花符號的意思,那是一種名爲危險的感覺。
這時,子蘇卻忽然對身旁的趙恭明低聲道:“你手中的令牌有問題!”
到底是長期的搭檔,趙恭明不容有疑,那令牌玉佩仍在他手中,立即便低頭看去,身邊疾風突起,他除了看清了令牌,還看到一截劍尖猛然冒出,還帶出一簇鮮紅的血污!
伴隨的,還有劇烈的疼痛,自左胸位置傳來,趙恭明這才意識到,這截劍尖是自自己後背穿出,貫穿了自己的左胸,他難以自信的掉過頭,還懷疑是有別的偷襲者出現了,可叫他痛心的是,握着那柄劍的人,正正是自己的好搭檔子蘇!
只在瞬息間,生命氣息已經飛速流逝大半,趙恭明用盡最後的力氣,抓住那截劍尖,痛苦道:“爲…爲什麼?”
“抱歉,其實我不是宋國人,各爲其主罷了!”子蘇的聲音不復平常溫和,帶上幾分暴戾和猙獰,眼神中的猶豫和愧疚,也正被一種果決和狠辣慢慢取代。
顧墨和趙悠悠兩人,在這個突然瞬間的面前,也驚呆了!本以爲是救兵,誰知道其中一個忽然捅死了另外一個……
還是顧墨先反應過來,一把抱住趙悠悠的纖腰,往後急退而去。
子蘇僅僅眼角瞥向他們兩人,注意力仍放在趙恭明身上,誰也不能低估一個高階靈武的最後反撲,尤其這個高階靈武還是一個捲簾巡守者。
他想緩緩抽離長劍,但長劍紋風不動,趙恭明忽然笑道:“平常切磋比試,總以你勝利居多,我一直說,其實我還有一招,一旦使出,你肯定不是我對手!”
看着眼角、嘴角都漸漸溢出血絲的搭檔,還如平常一般笑着說話,子蘇不由得打了個冷戰,雙眉一凝,再度發力,狠狠抽出長劍。
意外的是,長劍竟真的一下從趙恭明身體內抽離,但就在抽離的剎那,子蘇心神稍有鬆弛的瞬間,趙恭明整個人扭過身,以駭人的速度朝子蘇撞去,哪怕子蘇趕緊往後疾退,但如此近的距離,他只覺整個世界都變得扭曲模糊起來,彷彿周圍青藍色,統統變得混沌扭曲,迅速被一團猩紅的血霧所取代。
這並非普通武者的自爆,還蘊含了趙恭明畢生修爲,及其一絲天地的本源之力在其中,威力千百倍爆增,子蘇被這股巨力狠狠撞中,就如斷線風箏,往後拋飛千尺之外。
整個區域都聽到這聲驚天動地的聲響,正施展御風七絕的顧墨,也被身後涌來的強大氣流,撞得腳步踉蹌,不得不抱着趙悠悠伏地躲過這一波氣浪。
顧墨低聲道:“那叫子蘇的也完了?”
“應只是重創,他暴露了身份,休整片刻後,肯定會來追殺我們!”趙悠悠輕聲應道。
氣浪從兩人頭頂呼嘯而過,伏地兩人緊緊相依,咫尺間的對話,感受着對方的氣息,兩人又是情竇初開的年紀,剛剛又從生死間逃離,雙方眼神竟在這瞬間,都有點剎那的迷離,但顧墨還是率先清醒過來,又道:“這裡離出口不算遠,我借這個機會,可以在一個時辰內,帶你到達出口。”
趙悠悠苦笑搖頭道:“連卷簾巡守者裡面潛伏的棋子都暴露了,出口的方向肯定埋伏重重,外面更勿論有沒有軍方參與其中。”
顧墨只能點頭道:“那我們往西南方向走,那邊是荒天城的捲簾區域。”
趙悠悠眼中閃過讚賞,輕笑道:“正該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