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桀驁第十六 2

當天夜裡,一場軒然大波席捲而至。

 

子時,金麟臺上點金閣裡,大大小小近五十位家主依席而坐。首席是金光善,金子軒出門在外,金子勳又資歷不夠,因此只有金光瑤垂手侍立在他身旁。前列是聶明玦、江澄、藍曦臣、藍忘機等家主、名士一級的人物,神色肅然。後列則是次一等的家主和修士,都如臨大敵,不時低聲私語一兩句“我就知道”、“遲早會這樣的”、“且看怎麼收場”。

 

江澄是衆人目光聚焦的中心,坐在前列,滿面陰雲,正和旁人一樣,聽席上金光瑤神色恭謹、語氣軟和地款款道來:

 

“……此次遭殺害的督工有四名,脫逃的溫氏餘黨約五十人,魏無羨帶着他們進入亂葬崗後,便召了幾百具兇屍守在山下巡邏阻擋,我們的人到現在都一步也上不去。”

 

聽完之後,點金閣中一片靜默。

 

半晌,江澄才道:“這件事確實做得太不像話,我代他向金宗主賠罪。若有什麼補救之法,請儘管開口,我必然盡力補償。”

 

金光善要的卻並不是他的賠罪和補償,道:“江宗主,本來看在你的面子上,我蘭陵金氏是絕不會多說一句的,可這些督工並不全是金家的人,還有幾個別家的。這就……”

 

江澄眉頭緊蹙,揉了揉太陽穴處跳動不止的筋絡,無聲地吸了一口氣,道:“……我向各位宗主道歉。諸位有所不知,魏無羨要救的那名溫姓修士叫溫寧,他和他姐姐溫情在射日之徵中曾於我二人有恩。因此……”

 

聶明玦道:“有恩是怎麼回事?岐山溫氏不是雲夢江氏滅族血案的兇手嗎?”

 

這幾年來,江澄每天都是堅持忙到深夜,今日剛準備早些休息,就被這個炸雷般的消息炸得連夜趕到金麟臺,疲倦之下本就壓着三分火氣,再加上他生性好強,被迫當衆低頭向旁人道歉,已是煩躁,聽聶明玦再提起滅族兇案,心中油然而生一股恨意。

 

這恨意不光無差別針對在座所有人,還針對魏無羨。

 

藍曦臣沉吟道:“這位溫情的大名我知曉幾分,似乎沒聽說她參與過射日之徵中任何一場兇案的。”

 

聶明玦道:“可她也沒有阻攔過。”

 

藍曦臣道:“溫情是溫若寒的親信之一,如何能阻攔?”

 

聶明玦冷冷地道:“既然在溫氏作惡時只是沉默而不反對,那就等同於袖手旁觀。總不能妄想只在溫氏興風作浪時享受優待,溫氏覆滅了就不肯承擔苦果付出代價。”

 

藍曦臣知道,因家仇之故,對溫狗聶明玦是最爲痛恨,他又是完全容不得沙子的性情,便不再言語。一名家主道:“聶宗主此言正是。況且溫情既然是溫若寒的親信,說她沒參與過?我是不信的。溫狗哪個手上不沾幾條人命?也許只是沒被我們發現而已!”

 

一提到岐山溫氏當年的暴行,衆人便羣情激奮,嘈雜涌動。金光善本欲講話,見狀不快,金光瑤觀其神色,連忙揚聲道:“諸位還請稍安勿躁。今日要議之事,重點不在於此。”邊說邊讓家僕們送上了冰鎮的果片,轉移注意力,點金閣這才漸漸收斂聲息。金光善趁機道:“江宗主,原本這是你的家事,我不好插手,但事到如今,關於這個魏嬰,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了。”

 

江澄道:“金宗主請講。”

 

金光善道:“江宗主,魏嬰是你左右手,你很看重他,這個我們都知道。可反過來,他是不是尊敬你這個家主,這就難說了。反正我做家主這麼多年,從來沒見過哪家的下屬膽敢如此居功自傲、狂妄不堪的。你聽沒聽過外面怎麼傳的?什麼射日之徵裡雲夢江氏的戰績全靠他魏無羨一個人撐起來,真是無稽之談!”

 

聽到這一句,江澄臉色已十分難看。金光善搖了搖頭,道:“百家花宴那麼大的場合,當着你的面都敢甩臉色,說走就走。昨天揹着你就更放肆了,連‘我根本不把江晚吟這個家主放在眼裡!’這種話都敢說!在場的人全都親耳聽到了……”

 

忽然,一個冷淡的聲音道:“沒有。”

 

金光善編排得正起勁,聞言一愣,和衆人一樣循聲望去。

 

只見藍忘機正襟危坐,波瀾不驚地道:“我沒聽過魏嬰說這句話。也沒聽到他表露半分對江宗主的不敬之意。”

 

藍忘機在外言語極少,就連在清談會上論法問道,也只有別人向他提問、發出挑戰,他才言簡意賅地回答,惜字如金,直擊要點,完勝旁人滔滔不絕口若懸河的雄辯,除此以外,幾乎從不主動發聲。是以金光善被他打斷,驚訝之情遠遠大於不快。但畢竟是篡改原話、添油加醋被人當衆拆臺,微覺尷尬。好在他沒尷尬多久,金光瑤便立刻來爲他救場了,訝然道:“是嗎?哎,那天魏公子氣勢洶洶闖上金麟臺,說了太多話,一句比一句石破天驚,可能是說了些意思差不多的話,我也記不得了。”

 

他的記性比藍忘機只好不差,聶明玦一聽便知他在故意裝糊塗,微微皺眉。金光善則順着臺階下,道:“不錯,反正他就是一直都態度囂張狂妄就是了。”

 

一名家主道:“其實我早就想說了。這魏無羨雖然在射日之徵中有些功勞,但比他有功勞的客卿多了去了,沒見過哪個像他這樣自以爲了不起的。說句不好聽的他畢竟是個家僕之子。一個家僕之子,怎能如此囂張?”

 

他說到“家僕之子”,自然有人聯想到堂上還站着一個“娼妓之子”,金光瑤分明注意到了這些並無好意的目光,卻依舊笑容完美,半點不墜。衆人紛紛開始隨大流表示不滿:

 

“金宗主讓魏嬰上呈陰虎符,原本也是好意,怕他駕馭不了,釀成大禍。他卻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爲誰都覬覦他的法寶嗎?可笑,要說法寶,誰家沒有幾件鎮家之寶。”

 

“我一開始就覺得他修鬼道遲早會修出問題的,看!殺性已經開始暴露了,爲了幾條溫狗濫殺我們這邊的人……”

 

這時,一個小心翼翼的聲音插了進來:“不是濫殺吧?”

 

藍忘機原本似乎已進入萬物不聞的空禪之境,聞聲一動,擡眼望去。說話的是一名姿容姣好的年輕女子,侍立在一位家主身側,這格格不入的一句一出,立刻遭到了附近修士們的羣起而攻之:“你這是什麼意思?”

 

那女子似乎被嚇到了,更小心地道:“不……我沒有別的意思,諸位不必如此激動。我只是覺得‘濫殺’這個詞不太妥當。”

 

另一人唾沫橫飛道:“有什麼不妥當的?魏無羨從射日之徵起就濫殺成性,你能否認嗎?”

 

那女子努力辯解道:“射日之爭是戰場,戰場之上,豈非人人都算濫殺?我們現在就事論事,說他濫殺,我真的覺得不算。畢竟事出有因,如果真是那幾名督工虐待俘虜,殺害了溫寧,這就不叫濫殺,叫報仇……”

 

一人激憤道:“你太可笑了!難道還要說他殺咱們的人有理了?難道你還要讚揚這是義舉?”

 

一人嗤之以鼻,道:“那幾名督工有沒有做這些事還不知道呢,又沒人親眼看見。”

 

“是啊,活下來的督工都說他們絕對沒有虐待戰俘,溫寧是自己不小心從山崖上摔下來摔死的。他們還好心幫溫寧收斂了屍骨埋了他,誰知道反而遭到這樣的報復。真令人心寒!”

 

那女子道:“其他督工害怕被追究虐待俘虜和殺人的責任,當然一口咬定他是自己摔下來的……”

 

忽然,一人冷笑道:“你不用再狡辯了,心中有鬼之人的說辭,我們不樂意聽。”

 

那女子漲紅了臉,揚聲道:“你說清楚,什麼叫心中有鬼?”

 

那人道:“不用說,你自己心裡清楚,我們也都清楚。當初屠戮玄武洞底他撩了撩你就死心塌地了?到現在還爲他強詞奪理,顛倒黑白。呵,女人就是女人。”

 

昔年魏無羨屠戮玄武洞底救美一事也充當過一段時間的風流談資,是以不少人立刻恍然大悟,原來這年輕女子就是那個“綿綿”。

 

立即有人嘀咕道:“我就說,難怪這麼巴巴地給魏無羨說話……”

 

綿綿氣道:“什麼強詞奪理、顛倒黑白?我就事論事而已,又關我是女人什麼事?講道理講不過,就用別的東西攻擊我嗎?”

 

有人譏笑道:“嘖嘖嘖,說得真是清清白白,你心都長得是偏的,還談什麼就事論事?”

 

“別跟她廢話了,這種人竟然是我們家的,還能混進點金閣來,跟她站在一起我都覺得羞愧。”

 

這些出言攻擊她的,不少都是和她站一個家族陣營的同修。綿綿氣得眼眶都紅了,含着淚花,半晌,大聲道:“好!你們聲音大!行!你們有理!”

 

她咬了咬牙,猛地把身上的家紋袍脫了下來,往桌上重重一拍,發出砰的一聲,把前排幾位原本並沒注意這邊的家主也吸引得回頭看怎麼回事了。旁人倒是被她震了一下,因爲這個動作,代表的是“退出家族”。

 

綿綿一語不發,轉身走了出去。過了一陣,有人嘲笑道:“敢脫有本事就別穿回去啊!”

 

“她以爲她是誰啊……退出就退出,哪個稀罕,這賭氣給誰看?”

 

稀稀落落的,有人開始附和:“女人就是女人,說兩句就受不了了,過兩天肯定又會自己回來的。”

 

“肯定的啊。畢竟好不容易纔從家奴之女轉成了門生的,嘻嘻……”

 

藍忘機任身後這些聲音羣魔亂舞,也站了起來,走了出去。藍曦臣問清了這一小段風波到底怎麼回事,聽他們越說方向越不堪,沉聲道:“諸位,人已走了,收聲吧。”

 

澤蕪君發聲了,旁人自然要給點面子,點金閣中又開始東一句西一句,痛斥起溫狗和魏無羨來,一片咬牙切齒、不分青紅皁白、不容許任何反駁的狂熱痛恨在空氣中激盪。趁這氣氛,金光善對江澄道:“我看他這次去亂葬崗恐怕是蓄謀已久了吧,畢竟以他的能耐,自立門戶也不是什麼難事,所以藉此機會脫離江氏,打算在外面海闊天高任鳥飛。你千辛萬苦重建雲夢江氏,他身上爭議大的地方原本就多,還不知收斂,給你添這麼多麻煩,根本就沒有考慮到你。”

 

江澄強作鎮定道:“那倒不會,魏無羨這個人從小就是這樣的,連我父親都拿他沒辦法。”

 

金光善道:“楓眠兄是拿他沒辦法嗎?”他呵呵笑了兩聲,道:“楓眠兄,那是偏愛他。”

 

聽到“偏愛”二字,江澄的嘴角邊的肌肉抽了抽。

 

金光善繼續道:“江宗主,你跟你父親不一樣,如今雲夢江氏重建才幾年,正是你立威的時候。他也不知避嫌,讓江家的新門生看到了,作如何想法?難道要個個以他爲榜樣,不把你放在眼裡?”

 

他一句接一句,步步緊逼,趁熱打鐵。江澄緩緩地道:“金宗主不必再說了。我會去一趟亂葬崗,解決這件事的。” ωwш★ тTk дn★ ¢ O

 

金光善心中滿意,語重心長道:“這就對了。江宗主,有些人和有些事,不能姑息啊。”

 

召集結束之後,衆位家主紛紛覺得今日得到了了不得的談資,一邊疾行一邊火熱議論,激憤仍然不減。金星雪浪海後,三尊聚首,藍曦臣道:“三弟,辛苦你了。”

 

金光瑤笑道:“我不辛苦,辛苦江宗主那張桌子了。幾處被他捏得粉碎啊,看來真是氣得厲害。”

 

聶明玦走了過來,道:“巧言令色,的確辛苦。”

 

聞言,藍曦臣但笑不語,金光瑤就知道聶明玦逮着個機會就要教育他好好做人,頗爲無奈,連忙轉移話題,道:“哎,二哥,忘機呢?我看他剛纔提前離場了。”

 

藍曦臣示意前方,金光瑤與聶明玦轉身望去。只見金星雪浪的花海之中,藍忘機和方纔那名點金閣中退出家族的女子正面對面站着。那女子還淚光盈盈的,藍忘機則神情肅穆,兩人正在說話。

 

須臾,藍忘機微微俯首,向她一禮。

 

這一禮,尊重之中,還有莊嚴。那女子亦向他還了一個更莊重的禮,穿着那件沒有家紋的紗衣,飄然下了金麟臺。

 

聶明玦道:“這女子倒是比她家族裡那幫烏合之衆要有骨氣得多。”

 

金光瑤笑眯眯地道:“是呀。”

 

兩日後,江澄帶着三十名門生,去了夷陵。

 

亂葬崗山腳,被推倒的咒牆之前,果真遊蕩着數百具兇屍。江澄上前,它們無動於衷,可江澄身後的門生若是靠得近了,它們就發出警告的低聲咆哮。江澄令門生們在山下等候,隻身上崗,在黑壓壓的樹林中穿行,走了長長一段路,前方纔傳來人聲。

 

山道之旁有幾個圓圓的樹樁,一個大的,像桌子,三個小的,像凳子。一個紅衣女子和魏無羨坐在其中兩個樹樁上,幾個看上去老實巴交的漢子在旁邊的一片土地上吭哧吭哧地翻土。

 

魏無羨抖着腿道:“種土豆吧。”

 

那女子口氣堅決地道:“種蘿蔔。蘿蔔好種,不容易死。土豆難伺候。”

 

魏無羨道:“蘿蔔難吃。”

 

江澄哼了一聲,魏無羨和溫情這纔回頭,見到他並不吃驚。魏無羨站起,過來沒說一句話,負手繼續朝山上走去,江澄也不問,跟着他一起走。

 

不多時,山道旁出現了另一羣漢子,正在幾根木材搭成的架子前忙活。他們應當都是溫家的修士,然而脫去了炎陽烈焰袍,穿上粗布衣衫後,手裡拿着錘子鋸子,肩上扛着木材稻草,爬上爬下,忙裡忙外,和普通的農夫獵戶毫無區別。他們見到江澄,從衣服和佩劍看出這是一位大宗主,彷彿心有餘悸,都停下了手裡的活,遲疑地看過來,大氣也不敢出。魏無羨擺擺手,道:“繼續。”

 

他一開口,那羣人便安心地繼續了。江澄道:“這是在幹什麼?”

 

魏無羨道:“看不出來?建房子。”

 

江澄道:“建房子?那剛纔上來的時候那幾個在翻土的是在幹什麼?別告訴我你真的打算種地。”

 

魏無羨道:“你不是都聽到了嗎?就是在種地啊。”

 

江澄道:“你在一座屍山上種地?種出來的東西能吃嗎?”

 

魏無羨道:“相信我,人真的餓急了的時候,什麼東西都吃得下去。”

 

江澄道:“你還真打算在這裡長期駐紮?這鬼地方人能待?”

 

魏無羨道:“我在這裡待過三個月。”

 

沉默一陣,江澄道:“不回蓮花塢了?”

 

魏無羨口氣輕鬆地道:“雲夢夷陵這麼近,什麼時候想回了就偷偷回去唄。”

 

江澄嗤道:“你想的倒美。”

 

他還想說話,忽然覺得腿上一重,低頭一看,不知什麼時候,一個一兩的小孩偷偷蹭了過來,抱住了他的腿,正擡着圓圓的臉蛋,用圓圓的黑眼睛使勁兒瞅他。

 

倒是個玉雪可愛的孩子,可惜江澄這個人毫無愛心,他對魏無羨道:“哪來的小孩?拿開。”

 

魏無羨一彎腰,把這孩子抱了起來,讓他坐在自己手臂上,道:“什麼拿開。你會不會用詞。阿苑,你怎麼見人就抱腿?去!不要剛玩了泥巴就咬指甲,你知道這是什麼泥巴嗎?手拿開!也別摸我的臉。外婆呢?”

 

一個白髮稀疏的老太太急急地杵着一隻木杖歪歪扭扭走了過來,看到江澄,也認出了這是個大人物,有些害怕的樣子,佝僂的身影越發佝僂了。魏無羨把那個叫阿苑的孩子放到她腿邊,道:“去旁邊玩吧。”

 

那老太太趕忙一拐一瘸牽着小外孫離開,那小朋友走得跌跌撞撞,邊走還在邊回頭。江澄譏嘲道:“那些家主們還以爲你拉了羣什麼逆黨餘孽來揮舞大旗佔山爲王,原來是一幫老弱婦孺,歪瓜裂棗。”

 

魏無羨自嘲地笑了笑,江澄又道:“溫寧呢?”

 

魏無羨道:“你怎麼突然想起來要問他?”

 

江澄冷冷地道:“這幾天無數人衝我問他,他們問我問問誰?想來也只能問你了。”

 

魏無羨指指前方,二人並肩前行,一陣森森涼氣迎面襲來,一個高闊的山洞出現在眼前。進入之後筆直走一段,江澄踢到一樣東西,低頭一看,半隻羅盤,魏無羨忙道:“別踢,這個我還沒做好,有用的。”

 

他撿起來,江澄又踩到一樣東西,一看,一面皺巴巴的旗子,魏無羨又道:“當心踩壞!這個也是有用的,快做好了。”

 

江澄道:“你自己亂扔,踩壞了也不怨誰。”

 

魏無羨道:“這是我一個人住的地方,扔點東西怎麼了。”

 

再往前走,沿路都是符咒,貼壁上的扔地上的,揉成團的撕成片的,彷彿有人發瘋了在這兒亂撒一氣,而且越往裡走越亂,看得江澄一陣窒息,道:“你要是敢在蓮花塢這麼瞎搞,看我一把火把你所有東西都燒個乾淨!”

 

進入主洞,地面上躺着一個人,從頭到腳被符咒貼得密不透風,只露出一雙眼白外露的眼睛,正是溫寧。江澄掃了他一眼,道:“你住這裡?你睡哪裡?”

 

魏無羨把剛纔撿起來的東西往角落一扔,指着另一個角落裡皺巴巴的一堆毯子道:“裹着,哪兒都能睡。”

 

江澄不想再跟他繼續討論這方面的問題了,居高臨下地打量着一動不動的溫寧,道:“他這是怎麼了。”

 

魏無羨道:“他有點兇。我怕出什麼問題,所以先封住了,讓他暫時別動。”

 

江澄道:“他活着的時候不是個膽小的結巴嗎?怎麼死了還能這麼兇。”

 

這口氣說不上友善,魏無羨看他一眼,道:“溫寧生前的確是比較怯弱的一個人,正因爲如此,各種情緒都藏在心底,怨恨,憤怒,恐懼,焦躁,痛苦,這些東西積壓太多,在死後才全部爆發出來,威力你沒法想象。就跟平時脾氣越好的人發起火來越可怕是一個道理,越是這種人,死後越是兇悍。”

 

江澄道:“你不是一向都說,越兇越好?怨氣越重,憎恨越大,殺傷力越強。”

 

魏無羨道:“是這樣。可溫寧我不打算煉成這樣的屍。”

 

江澄道:“那你想煉成什麼樣?”

 

魏無羨道:“我想喚醒他的心智。”

 

江澄嗤道:“你又在異想天開,喚醒他的心智?這樣的兇屍和人有什麼區別?我看若是你真能辦到,誰都不用做人,也不用求仙問道了,都求你把自己煉成兇屍就行。”

 

魏無羨笑道:“是啊,我也發現真他媽難。可是牛皮我都跟他姐姐吹過一打了,現在他們都相信我肯定能辦到,我是非煉出來不可,不然老臉往哪兒擱……”

 

話音未落,江澄突然拔出三毒,直斬溫寧喉嚨,竟像是要把他頭顱一劍削斷。魏無羨反應奇快,在他手臂上一擊,打偏了劍勢,喝道:“你幹什麼?!”

 

他這一句在空曠的伏魔洞裡迴盪不止,嗡嗡作響。江澄不收劍,厲聲道:“幹什麼?我纔要問你幹什麼。魏無羨,你這段日子,很是威風啊?!”

 

早在江澄上亂葬崗之前,魏無羨便預料到了,這次他來,絕不會是真的心平氣和地找他閒談的。一路上來,兩個人心中都始終有一根弦緊緊繃着。若無其事地聊到現在,故作平靜地壓抑了這麼久,這根弦終於斷了。

 

魏無羨道:“要不是溫情他們被逼得沒辦法了,你以爲我想這麼威風?”

 

江澄道:“他們被逼得沒辦法了?我現在也被你逼得沒辦法了!前幾天金麟臺上大大小小一堆世家圍着我一通轟,非要我給這件事討個說法不可,這不,我只好來了!”

 

魏無羨道:“還討什麼說法?這件事已經兩清了,那幾個督工打死了溫寧,溫寧屍化殺死了他們,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到此爲止。”

 

江澄道:“到此爲止?怎麼可能!你知道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在盯着你,盯着你那隻陰虎符?被他們逮到這個機會,你有理也變沒理!”

 

魏無羨道:“你都說了,我有理也變沒理,除了畫地爲牢,還能有什麼辦法?”

 

江澄道:“辦法?當然有。”

 

他用三毒指着地上的溫寧,道:“現在唯一的補救辦法,就是搶在他們有進一步動作之前,咱們先自己做個了斷!”

 

魏無羨道:“什麼了斷?”

 

江澄道:“你馬上把這具屍體燒了,把這羣溫黨欲孽都交回去,如此才能不留人話柄!”說着又舉劍欲刺。魏無羨卻一把牢牢抓住他的手腕,道:“開玩笑!現在把溫情他們交回去,除了被清理乾淨沒有第二個下場!”

 

江澄道:“你自己摘不摘得乾淨都成問題,還管他們什麼下場,清理就清理,關你屁事!”

 

魏無羨怒了:“江澄!你——你說的是什麼話,給我收回去別逼我抽你!你別忘了,是誰幫我們把江叔叔和虞夫人的屍體火化的,現在葬在蓮花塢裡的骨灰是誰送來的,當初被溫晁追殺又是誰收留我們的!”

 

江澄道:“我他媽纔想活活抽死你!是,他們是幫過我們,可你怎麼就不明白,現在溫氏殘黨是衆矢之的,無論什麼人,姓溫就是罪大惡極!而維護姓溫的人,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韙!所有人都恨溫狗,恨不得他們死得越慘越好,誰護着他們就是在跟所有人作對,沒有人會爲他們說話,更不會有人爲你說話!”

 

魏無羨道:“我不需要別人爲我說話。”

 

江澄怒道:“你到底執着個什麼勁?你要是動不了手就讓開,我來!”

 

魏無羨將他抓得更緊,指如鐵箍,道:“江晚吟!”

 

江澄道:“魏無羨!你究竟懂不懂?站在他們這邊的時候,你是怪傑,是奇俠,是梟雄,是一枝獨秀。可只要你和他們發出不同的聲音,你就是喪心病狂,罔顧人倫,邪魔歪道。你以爲你可以獨善其身遊離世外逍遙自在?沒有這個先例!”

 

魏無羨喝道:“沒有先例,我就做這個先例!”

 

兩人劍拔弩張對視一陣,誰也不肯退讓一步。半晌,江澄道:“魏無羨,你還沒看清現在的局勢嗎?你非要我說這麼明白嗎?你若執意要保他們,我就保不住你。”

 

魏無羨道:“不必保我,棄了吧。”

 

江澄的臉扭曲起來。

 

魏無羨道:“棄了吧。告知天下,我叛逃了。今後魏無羨無論做出什麼事,都與雲夢江氏無關。”

 

江澄道:“……就爲了這羣溫家的……?”

 

江澄道:“魏無羨,你是有英雄病嗎?不強出頭惹點亂子你就會死嗎?”

 

魏無羨沉默不語。

 

須臾,他道:“所以不如現在就斬斷聯繫,以免日後禍及雲夢江氏。”

 

否則,他真的不敢保證自己日後還能做出什麼事來。

 

“……”江澄喃喃道:“我娘說過,你就是給我們家帶麻煩來的。當真不錯。”

 

他冷笑一聲,自言自語道:“……‘明知不可而爲之’?好,你懂雲夢江氏的家訓,你比我懂。你們都懂。”

 

收回三毒,長劍錚然入鞘,江澄漠然道:“那就約戰吧。”

 

三日之後,雲夢江氏家主江澄約戰魏無羨,在夷陵打了轟動無比的一架。

 

交涉失敗,二人大打出手。魏無羨縱兇屍溫寧打中江澄一掌,折其一臂,江澄刺了魏無羨一劍。兩敗俱傷,各自口吐鮮血,痛罵對方離去,徹底撕破臉皮。

 

此戰過後,江澄對外宣稱:魏無羨叛逃家族,與衆家公然爲敵,雲夢江氏已將其逐出,從此恩斷義絕,劃清界限。今後無論此人有何動作,一概與雲夢江氏無關!

 

作者有話要說:@嘰呱呱,高樓之上的wifi撩撥樓下的婉君

 

背上一個懷裡一個的江姐姐

 

四個可愛的女孩子=v=。江姐姐,溫姐姐,阿箐,綿綿(順序可能不對不過很容易認出來)

 

@旦期妹子的條漫,無時不刻被閃瞎眼的可憐溫寧

 

邪魅狂狷的wif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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