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香。
淡青色的解毒丹化水一碗,然後給陳稻他娘服下,軒軼又要來紙筆,刷刷給陳稻寫下藥方,藥房裡的藥物都是尋常,不但能在藥店買到,恐怕就連村裡應該都會有一些存貨,畢竟這裡臨近楓葉谷,而楓葉谷則是蘭陰郡最大的藥材產地。
解毒丹如果賣的話,市場價一顆應該是一千,成本的話,軒軼來做的話成本是不到一百,如果結合軒軼藥劑宗師的身份,只會往上再溢價一半不止。
但是此時,是免費。
軒軼並不缺錢。
只是他並不是救苦救難的慈父聖母。
生命是有價值的,他救命當然要收取報酬。
只是與很多人眼中的報酬標準不同,他看的是生命的價值。
方纔他已經看過了,陳稻家中家徒四壁,只剩下這個房子和這張虎皮還值點錢,這本來應當也算是陳稻家產的一部分,房子加虎皮,一起作價十萬,那麼軒軼應該收三萬是公允的價格。
至少符合他的標準。
但是眼下陳家確實貧窮,陳稻又頗讓他想起那個知不可爲而爲之的自己,本性也算良善,所以乾脆給了一個大的折扣。
四千真的已經是大折扣了,他曾經想過要六千的,不過最後還是算了。
畢竟陳稻還是真的要經受判斷自己是不是蒙古大夫的考驗。
軒軼刷刷刷寫完藥方,他的藥方頗爲工整,甚至用的還是蘭葉文字,絲毫沒有醫務從業者的自覺,然後他在那張紙上留下了落款,方將藥方遞給了陳稻:“合水煎服,你娘今晚就可能會甦醒,甦醒之後你先給她服上一劑,先不要用餐,待明天開始每日只可喝白粥,飽腹即可,此藥早晚兩次,服用一週,餘毒排盡之後,不會留下後遺症。”
這次軒軼的醫囑才真的像是一個大夫,陳稻不由雙手接過,看了看方子,發現上面果然只有最普通的藥物,全抓來也不過一百塊錢,自己真的在村裡就能配到,不過方纔給娘餵過解毒水之後,氣色看起來確有好轉,不由得多信了幾分。
他一咬牙,將衣袋中裹得嚴嚴實實的那疊鈔票取了出來,仔細給軒軼點數了四千的鈔票,遞了過去。
軒軼沒有接,搖頭道:“等你母親病好了,自己送過來就行了,我會一直在那裡擺攤的,至少一個月內不會離開。”
陳稻這才刷新了對軒軼的印象:“如果我不送錢呢?”
你難不成再回來給我娘下毒?
軒軼微笑:“那我會自己取。”
……
……
此時暮色已垂。
趕路一小時,治病一分鐘,大概說的就是軒軼這種蒙古大夫。
治完病當然要走,但是當陳稻站在村口送別的時候,不由又躊躇起來。
雖然當初答應讓他們過來的時候自己信誓旦旦不會給他們管飯,但是現在看來,不管飯是不是又有點不近人情?
家裡還有過年的臘肉,取來燉了滋味定然是極好的。
陳稻剛想開口,軒軼便搖了搖頭:“不用了,我們還要趕時間回去呢。”
陳稻的話被咽回了肚子,而這對行醫兄妹便這樣踏上了歸途。
早春三月,軒軼與妖妖沿着來時候的道路,走了十幾分鍾,然後搭上了回城的末班車。
車上人並不多。
這樣的時點,倒是有很多在城裡工作的農戶商賈趕着回到自己的家中,在外趕着回城的人當真不多。
軒軼與妖妖兩個人默默坐在末排的座位上,看着遠山的日影慢慢剪滅,班車開了頭燈,射出兩道明亮的汞柱,繼續在稍微有些空曠的道路上行駛着。
這個世界與一千年前,已經發生了偌大的變化,甚至比過往幾萬年來的變化都大,只是身在其中的人卻都認爲這應該是司空見慣的東西。
妖妖看起來有些困了,她不過是個十歲出頭的小丫頭,能天天跟着軒軼出來奔波露面已經極爲不易,現在困了才證明她終究只是一個孩子。
龜殼一般的桌椅放在妖妖面前的空擋處,女孩非常自然地將頭靠近軒軼的肩膀,然後沉沉睡去。
軒軼一動不動,就好像是最好的靠椅,女孩的身體輕盈而柔軟,只是散發出的氣息卻並不是尋常女孩略帶奶香的體味,而是頗爲濃郁的草藥味。
在黑暗中亮着燈光行駛的班車並不平穩,雖然不比舟船,但仍有些顛簸,但是軒軼始終一動不動,並且始終保持着相對班車穩定的姿勢,以便讓熟睡中的女孩感覺更加舒適一點。
然後,不由自主就想起了葉雅。
那個藍髮的,倔強的小女孩,九公主殿下。
明明妖妖和她沒有一點相似之處,但是不知道爲何,很多時候軒軼仍然會將她倆相提並論。
如果說爲什麼的話,大概只有她倆纔是對自己無條件信任的人吧。
雖然聽起來有些傻。
以及不知爲何又想起了葉雅。
葉雅的聯絡方式就藏在他的手指上,可是不知道爲何,走出冰湖獲得新生之後,軒軼沒有一次試圖聯絡過對方,明明她纔是自己最應該報平安的人。
其實如果仔細想想,要是葉雅知道自己現在便在這裡,恐怕會過來把自己帶走?
畢竟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地方比第九軍團的駐地安全呢?
只不過沒有想到自己,有時候竟然也會是這麼彆扭的人。
軒軼忍不住想道。
而車窗外則慢慢亮堂起來,相比於蘭陰城遠郊的漆黑一片,到了蘭陰城外圍,就可以看到越來越多閃爍的燈火,甚至還有入夜不熄的路燈。
軒軼扭頭,看到妖妖還枕在自己肩頭,口水從小嘴裡流出,溻溼了一小塊布料。
明明可以整個身體都躺下來枕住自己大腿,可是卻偏偏非要用這樣不舒服的方式坐着睡覺,就好像當初自己明明讓她在公寓呆着便好,她非要天天跟着自己,以至於背那麼重的龜殼都毫不在意。
大概這個自從出生以來就欠缺安全感的孩子,很害怕突然有一天自己就會丟下她跑了吧。
就好像曾經丟下她的父母一樣。
可能是這個原因,妖妖從來沒有向軒軼提到過自己的父母,就好像他們根本不存在一樣。
軒軼抖了抖肩,妖妖驚醒過來,疑神疑鬼地側頭看了看四周,發現了黑暗中流動着如河流一樣的燈火,才高興起來。
她很喜歡這個,無論看過多少次,似乎都不會厭煩。
看了又看,妖妖突然扭過頭來,看着軒軼的眼睛,紅紅的眼眸中倒映着車窗外的燈火,如晚霞下的湖水,她輕聲問道:
“軒軼。”
“你究竟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