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軼擡頭看着頭上的夕影。
紅衣在蛛網中飄蕩,少女低垂着頭顱,睡顏安靜絕世,傾國傾城。
少女像是獻祭的女巫一樣靜謐與美麗。
聖潔得讓人不忍去褻瀆。
這就是妖妖嗎?
那個曾經口口聲聲說這個世界上最喜歡他的人。
以及當妖妖成爲夕影之後,她確實如願,如自己所說。
從原本那個被世界視爲怪物的小女孩變成了這個世界上最尊貴的少女,霓凰一族的少族長,夕天的妹妹,這個世界上最美麗也是最強大的女子。
只是軒軼知道,妖妖並不開心。
妖妖曾經無數次說過,如果可以選擇的話,她不想要來到遺忘之城。
是軒軼強行帶她來治病的。
就像現在。
夕影也說過,她已經願意接受自己的命運,願意接受自己的死亡。
不過前提或者說代價就是,她希望可以和自己可以一起在這個世界度過三年的時間。
這究竟是妖妖的願望?
還是說夕影的願望。
但是軒軼卻想要找到能夠讓夕影活下來的方法。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並不是我站在你的面前,你卻不知道我愛你。
而是——真的就是生與死。
只有生死纔是隔開兩個世界的距離,軒軼曾經經歷過和姐姐的分離,即使最後因爲極其偶然的情況下,才能夠保留姐姐的靈魂在這個世界上的,但是那種經歷,軒軼真的不想嘗試第二次。
然而這個世界最悲哀的事情就在於——無論你多麼想要避免,生死就是會終將來臨的東西。
它會在你的身邊冰冷的呼吸,提醒自己的存在,並且在某個你所不經意的瞬間,帶走你的生命。
就好像很多身而爲聖的存在,即使已經可以避免了死亡的命運,但是他們最終也都自願迎來了死亡的終點,似乎認爲只有生死都存在的時候,他們才能夠獲得成爲人的統一性。
比如說瀟,比如說月佚聖者,在比如說俠。
但是對於軒軼自己而言,他不希望看到那種圓滿,不希望看到那種統一性。
他現在,就是不喜歡,乃至於畏懼死亡。
也可以說真是對生死的極度畏懼,他才走到了現在。
怕死,並不是一件值得羞恥的事情。
軒軼真的真的很怕死。
所以也害怕夕影在他面前死去。
這個神殿中只有軒軼一個人,夕影的紅衣懸在少年的頭頂,周圍是白色的牆壁,雖然密封,但是卻有無形的風在這裡迴盪,所以軒軼一點都不感覺氣悶。
正如同之前軒二所說的那樣,這裡是一個非常適合傾訴的地方,以及軒軼明白。
雖然夕影正在沉睡,但是他所說的一切,所做的一切,夕影都能夠聽到看到。
所以說也沒有必要上去偷偷給那個少女一個親密的吻,因爲沒有必要,哪怕說夕影可能並不會拒絕。
“你說你的死是你已經願意接受的結局。”軒軼擡頭看着夕影,表情認真而平靜。
乃至於有些莊嚴和肅穆。
“我則是自從出生起,就最怕死的那個人。”
“因爲我見過了這個世界上最多的死亡,無論你活着的時候是多麼偉大可怕多麼令人敬畏的存在,死了之後就會一無所有,就會像塵埃一樣飄落,平凡而無人在意。”
“我不想成爲那個無意義的人,並且我知道,有個人一直在等我回家。”
“如果她在等我回去的話,那麼我就必須應該回去。”
“她是那樣善良而無用的人,如果沒有我的話,她一定會非常非常傷心,說不定會幹出什麼傻事來。”
“直到很久很久以後我才知道,其實那個人也是這樣想的。”
“我是這樣冷酷又混蛋的傢伙,如果沒有她的陪伴,我肯定是會徹底墮入黑暗之中,成爲那種最不擇手段最無惡不作的傢伙。”
“我們這樣彼此支撐着活下去,直到有一天她在我的面前死去,我才知道我有多麼的痛恨死亡,又多麼想要不惜一切代價地去和她在一起。”
“然後我開始了一場漫長而酷烈的求死之路,直到死路的盡頭,我才又和她相見。”
“那一刻,我感覺自己得了靈魂都得到了救贖,然後我才選擇在這個世界上流浪,在流浪的時候我遇到了你,在那一瞬間,我甚至相信當初姐姐撿起來我的時候,就是相同的感覺。”
“所以,我同樣不希望你死去,一點一點都不希望,一點一點都不想看到。”
軒軼的話語平靜而迅速。
他的聲音在這個封閉的房間裡迴盪,就好像是無數透明的蝙蝠在房間裡盤旋着飛翔。
其實軒軼已經快忘掉了自己有沒有對妖妖說過姐姐的事情了。
因爲其實人很多時候都是健忘的動物。
不過有說過也無所謂。
那就在這裡再說一遍。
軒軼擡頭看着妖妖的臉,或者說,是夕影的臉。
她不愧是這個世界上最美的女子,就像軒軼第一眼看到她的時候,在那個紅玉棺柩中打開的時候那樣。
一眼看去,就感覺整個世界都顛倒迷亂,只剩下夕影自己的存在。
“我不希望你死,即使你自己都不在意了,但是我也在意。”
“所以我會用自己最大的努力,讓你活在這個世界上,因爲這個世界對我來說本身就是沒有意義的,原本唯一的意義就是姐姐,直到現在,姐姐告訴我還可能存在其他的活着的意義,對我而言,能夠讓你活在這個世界上,那就是我存在的意義之一。”
當軒軼的話語停止之中,他聽到了一聲悠長的嘆息。
輕盈如鳳凰鳴叫的嘆息,悅耳但是深沉。
那聲嘆息來自夕影的紅脣,然後少女擡起頭,在蛛網中睜開了眼睛。
璀璨的紅色眸子,就好像是夕陽下的晚霞湖水。
她是這個世界上最美的人,無論是誰看到她,無論是多少人看到她,都會有這樣的感慨。
但是夕影只看着軒軼。
是的,軒軼喚醒了這個少女,讓她認爲自己必須有必要和軒軼說上幾句。
“我。”夕影靜靜凝視着軒軼。
“不需要你救。”
夕影這樣說道。
表情平靜沒有動顏。
她話語中的透明蝙蝠,同樣在這個房間裡面迴盪盤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