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下)

這是在一個簡潔安靜的小酒館,零星的坐着幾個喝酒的客人,與常見的酒館不同,這裡沒有人大聲說話笑鬧,客人們只是靜靜的品嚐着酒店自釀的啤酒。外面午後的陽光照進來,映着窗格斑駁的影子,在這份寧靜上平添了幾分迷離,幾分慵懶,就連酒店的鋼琴師都懶懶的靠在椅子上睡着了。

吱呀一聲輕響,酒店的門打開了,走進來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酒客們繼續自顧悠然的喝着啤酒,沒有人朝門口多望一眼,似乎進來的只是一團空氣。

中年男人進門後,便把目光投向了三號客桌,看到客桌依然空着,他臉上微微一喜,直接走到客桌旁坐下。

酒店的侍應生輕步走到中年男人的身旁,中年男人隨口便要了這家酒店自釀的啤酒以及最具特色的幾樣茶點。侍應生疑惑的看了這個客人一眼,這幾樣茶點是酒店老主人的拿手本領,自從他把酒店交給兒子後便把這幾樣茶點從菜單上撤了下來,除非有客人特意點,老主人才會親自動手,很多老客人都不知道這家酒店有這幾樣茶點,可是眼前這個中年男人第一次來便要出了這些。

侍應生滿心疑惑的正要走開,中年男人又叫住了他,吩咐他叫醒鋼琴師彈奏一曲,隨即告訴了他樂曲的名字——時光飛逝。

侍應生走到鋼琴師的面前,輕輕地推醒他,在他耳邊小聲地說了幾句,鋼琴師頓時眼中一亮,小聲地說道:“很久沒人點這首曲子了。”順着侍應生指的方向看了一眼,覺得那個中年男人似乎似曾相識。

鋼琴師坐到了鋼琴旁邊,手指在琴鍵上輕輕一劃,緊接着纏綿幽怨的聲音響起,中年男人慢慢的陷入了沉思,眼角漸漸溼潤。

“cut”,一聲大喝響起,導演憤怒地指着唐河說道:“你是怎麼搞得,這聲音完全不對,這是時光飛逝嗎,這簡直是深閨怨婦!”

唐河張了張嘴想要分辨,轉念之間卻又放棄了。這聲音確實不對,這個時候男主角陷入沉思後,心中回憶起二十年前的戀人以及他們在這間酒館中的一幕一幕,除了有名明明相愛最後還是要分開的哀傷心痛,還要有相遇時的心動、相戀時的甜蜜各種感情混在一起在臉上表現出來,最重要的是現在是二十年後再次回到這裡回憶起這些,要摻雜着一種韶華已去時光不再的惆悵和無奈。而現在彈得這首曲子卻只有哀傷幽怨,根本無法配合現場的氣氛和男主角的情緒。

這一場已經拍了**次了,每次都是到這裡就出問題,也怪不得導演要發火了。男主角的演技無話可說,導演一聲令下,他便完全的進入了戲中,也正因爲如此,每次到這裡他便會被曲子帶動的情緒過於悲傷。這一場戲本就是很考究演技,所有的效果都要從臉上表達出來,情緒上稍有不對,便會在臉上體現,何況即便是他演的完全符合導演的要求,這配樂也會把氣氛完全破壞掉。

既然男主角演得沒問題,加上他可是著名影星,導演也就不敢過分苛責,可是心中又確實冒火,就只好找唐河的麻煩了。唐河很是無奈,問題又不是出在自己身上,這曲子譜的就是這樣,自己彈得再好也沒用,現在被罵還不能還口,要不是估計到師叔,他真想甩手不幹了。

男主角倒是人不錯,知道問題不是出在唐河的身上,悄悄地對唐河說道:“別生氣,導演也不是衝你來的,他是急得。我拍戲時也經常被罵的,這一行就這樣,習慣了就好了。拍戲時他罵得再兇你只當沒聽見就好了,只要戲拍完了,一切都好。”

聽了這番話,唐河心中平靜了很多,男主角拍了拍唐河的肩膀,轉身走到導演旁邊說道:“導演,要不我再試一次吧。”此時導演的火氣也泄的差不多了,發火歸發火,工作還是得做,戲還是得拍,一番準備之後,又開始了新一次的拍攝。

唐河躺在椅子上裝睡,心中暗暗想道:再拍還是這樣,就算男主角演好了,樂曲不對還是白搭,壓根就應該找人重新譜一個曲子再來。

唐河不知道,導演心中何嘗不明白曲子應該換掉,可是時間來不及了,譜一個曲子可不是說譜就能譜出來的。

此時扮演侍應生的演員走過來輕輕地碰了一下唐河,唐河迷離着睜開眼,想到一會又要捱罵,心中便窩着一股火。

對完了臺詞,唐河走到鋼琴前做了下來,只想着彈一曲《命運》之流的曲子發泄一下,直到摸到琴鍵才猛地警醒過來這是在拍戲。可是心中憋着這一團火,恐怕連曲子都彈不好了,到時候導演就罵得更有理由了。

不行,我得趕緊靜下心來,唐河暗想。想到靜心,唐河鬼使神差的彈奏起了早上在教堂找到的那支曲子,一經彈奏,唐河馬上沉迷其中,完全忘記了自己是在拍戲,不應該彈起這首曲子。

唐河彈奏了沒幾下,助理導演邊聽出了他彈奏的曲子不對,他剛想制止唐河,卻被眼疾手快的導演一手抓住,並在他耳邊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而場上的男主角也沒有提出異議,隨着樂曲的彈奏,他完全的沉浸在其中,他回想起了自己入行二十幾年的酸甜苦辣,初次上場時的緊張不安,確有期待不一;第一次在片場被導演痛罵時的憤怒;得不到觀衆認同的無奈;獲得成功後的欣喜若狂。這種種心情在臉上不斷地閃現,竟和此時的劇情所需完全符合,當樂曲將要結束時,他的臉上反而慢慢的平靜了下來,臉上現出了一絲安詳的笑意,似乎是得到了某種解脫,這一生自己有成功也有失敗,但努力過奮鬥過,已足以無憾。

隨着樂曲的彈奏,唐河慢慢的覺得眼前模糊了起來,似乎一切東西都在加速,當樂曲彈奏過半時,唐河的眼前已是一片荒蕪,只是唐河現在正完全沉迷於樂曲當中,對此視而不見。終於整個樂章完成了,唐河眼前驀的出現了千萬種色彩,交匯着旋轉着,接着猛地一收,不斷地收縮彙集向唐河眼前的,終至完全不見,似乎是那小小的一個點把所有的色彩都一吸而空。好半天唐河才從這消失得色彩中回過神來,定睛一看,頓時發出了一聲長長的慘叫。

樂曲結束了,場中一片寂靜,所有人都陷入了自己的回憶中,直到旁邊的一個皮包掉在地上發出一聲響,全國場人這才驚醒過來,導演趕緊叫停。

攝影師馬上停下手中的機器,導演和主角湊到一起看重新回放剛纔的一段,當看到男主角的表現時,導演拍手大聲叫好:“絕了,簡直絕了,這部電影只看着一場也足夠值回票價的了,尤其是最後你這份平靜,不是經歷過人生滄桑的人是絕對體會不到的,神來之筆呀。哎,那個誰,噢,唐河是吧,他跑哪裡去了,我得好好謝謝他,不愧是鋼琴演奏家呀,他給換的這段音樂實在是太妙了。”

男主角也欣喜的說道:“是啊,要不是這段音樂,我也不會這麼入戲,你就是再讓我拍一遍,我也拍不出這個效果來了,有意識的去演是怎麼也演不到這種水平的,我也得好好謝謝他。”

找了半天,唐河卻是蹤影全無,導演很是不好意思:“看起來是剛纔罵得太狠了,都是我這臭脾氣,一拍起戲來就顧不得別的,改天得向他道個歉,要不是他,估計我們這場戲是成不了的。”

男主角在旁邊勸道:“應該不會是因爲這個,我看他不像是這麼小氣的人……”

正在這時,攝影師大聲的叫道:“導演,你快過來看。”導演急步走過去,看到屏幕上放的依然是剛纔的那場戲,便說道:“怎麼了,剛纔不是看過了,沒什麼問題,很好啊。”

攝影師接着說道:“你接着看,還沒完呢。”導演只好耐着性子將片子向下看,由於拍攝時導演的走神,並沒有在本場一結束時便停止拍攝,於是便多拍了幾十秒,剛纔大家只是看到樂曲一完便興高采烈的慶祝起來。

看完片子後,導演愣在了原地,原來樂曲結束後,唐河接着便從椅子上消失不見了,如果這是在電影院,那說明這是一部驚悚懸疑片,可是現在還沒經過剪輯,唐河是怎麼從鏡頭前突然消失不見的呢?

幾天以後,找不到唐河蹤影的劇組只好到警察局報了案,頓時娛樂記者們有了上好的話題,以前聽說過演員拍戲時有被曾經穿過同一件戲服的已故演員附身,也聽說過在拍恐怖片時真的發生遇鬼事件,可這在片場衆目睽睽之下演員直接失蹤,這還是第一次。

於是乎大小記者蜂擁而至,各種報道滿天飛,什麼片場鬧鬼、現場演員集體謀殺等等,片子還沒播邊已經是家喻戶曉,紅透了半邊天,硬是把一部愛情文藝片炒成了恐怖片,票房大火一把,這倒是讓人始料未及。

不久之後,媒體們又發現了新的熱點,轉眼便將此棄置不顧,唐河便又一次迅速的消失在了人們的眼前,警局也將此列爲了懸案,最後不了了之,於是便只剩下了那年老武師偶爾還能想起自己曾經有過這麼一個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