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落下後,矮桌的另一端,便施施然端坐這個披着黑斗篷的身影。
“墨羽閣主,聽聞你是與胡姬一同來德城的?今早剛到,晚上便來找我,怎麼,你是對胡姬有什麼不滿?”龐清影瞥了眼墨昶,復又垂眸調笑道。
手中鋒利的匕首倒映着她譏誚的笑顏,墨昶認真看着。
他半晌不出聲,屋裡也便沉寂了下來。
於是屋中便出現瞭如此一景,龐清影認真地擦拭着手中的匕首,而墨昶專注地望着她的一舉一動。
若有人在屋外瞧見,定會覺得這幕溫情脈脈,彷彿劍客出行前,愛妻爲他整點行裝。但若他要站在屋中,心中的感受怕是要翻一個個了。
這兩人雖都不說話,看似各做各的,但一股無形的力量正在兩人之間翻涌。
不多久,兩人身旁的茶水,凳子,瓷瓶等都開始抖動,由最初的極細微,到最後砰砰直響,引得飛蓉啪得一腳踹進門來。
“主子,怎麼啦?”
飛蓉是疾奔過來,髮絲凌亂,身上只披了件外袍。她一衝進屋,便見房中多了一人,那人是側對着飛蓉的,因而她也看不清是誰。但直覺,此人非常厲害。
她見主子和那男人一動不動的,屋中罡風肆舞,正想要過去幫主子一把,從背後給那人一擊。但擡腳間卻被人止住了。
出手的是龐清影,她揮了揮手,一股內勁將飛蓉推出門外,爾後順手將房門也關上。
飛蓉一時搞不清龐清影的意思,腦子正發懵呢,便聽屋中悶悶的聲音傳來,“飛蓉,這裡無事,便讓人進來便可。你家主子,今晚面見貴客呢。”
“哦。”她眨了眨眼,盯着緊閉的房門發了會兒呆,直到院外有腳步聲趕來,這才扭頭到院外去攔人。
“怎麼回事,有人摸進來了?”
龐清影這兒動靜太大,祝山也被驚動,匆匆趕來,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嚴肅。他竺軒堂也是布了不少迷陣,又有暗部的人盯着,不能說一隻蒼蠅也飛不進來,但也少像主子這樣的高手進來,他們也是能知道的。
不過見飛蓉神色雖着急,卻一動不動地站在門外,他便停下了腳步。
飛蓉朝裡看了眼,最後無奈道:“是有人進來了,不過主子不讓進,說是面見貴客,你就不用管了。”
她也搞不懂主子在鬧什麼,兩人這不明明打起來了嗎,還不帶幫忙的?!
祝山凝神探了探裡頭的響動,聲音沉了沉,“知道里頭是誰嗎?”
飛蓉剛想搖頭,隨即腦中靈光一閃,蹙眉不確定道:“好像是墨羽閣主。”
“墨羽閣主?”祝山向裡望着的凝重視線收了回來,轉身甩甩手便往回走去,“即使墨羽閣主,那本公子就不多奉陪了,你看着點,若有不妥便叫暗部出來幫忙吧。”
“啊?”飛蓉微怔,祝山這走得也太乾脆了點吧。
飛蓉和祝山的對話,屋裡兩人自然是聽見了。又對峙片刻,龐清影和墨昶兩人齊齊收手。
“你知道我今日會來?”墨昶冷峭的面容緩了緩,盯着龐清影,眸中暗光浮動。
儘管方纔內勁較量得激烈,但龐清影擦拭匕首的動作仍舊不受影響,收了勢後,她依舊不疾不徐地認真擦拭着,彷彿剛纔的較量根本就沒有發生過似的。
對於墨昶的問題,她哼了聲,聳聳肩道:“我怎麼會知道。”
不過是猜測罷了。
想他堂堂墨羽閣主,來到這邊陲小城,還大大方方地讓她知道了行蹤,若說不會找她,她還真不相信。只不過嘛,到底何時纔會找上她,龐清影是真不知道。
墨昶的目光凝在她面上,不置可否。
“您墨羽閣主大駕光臨,到底所爲何事呀?”龐清影可不怎麼待見他,因爲一想起恭親王府的那場夜襲,以及這夜襲背後的彎彎繞繞,龐清影心裡便很不是滋味,因而說話時,語氣中含着三分諷刺。
墨昶一聽便知龐清影心裡想着什麼,倒也不意外,反而大方承
認,“恭親王府的事情確是墨羽閣所做,原因你該當清楚。”
見龐清影微微蹙眉,他又繼續說道:“但我今夜來只爲問你一事。”
“何事?”墨昶這話倒是激起了龐清影的興趣。
說實話,到目前爲止,她也不太清楚這墨羽閣主心中到底是偏向何方的。他貌似站在雪貴妃一塊兒,跟着她的復國大業,但在龐清影看來,卻並非如此。
起碼,並不那麼堅定。
墨昶從懷中取出一樣東西,擱在小几案上,平如一線的聲音緩緩流淌而出,“爲何執着於雲修錦?”
龐清影的目光在他拿出的魔教令上一定,隨即詫異地擡眸望了他一眼。
他這是何意?正常來說,不是應該問問她對於復國的態度嗎?
難道雪貴妃改了心思,想與恭親王府合作了?
還是有其他深意?
剎那間,龐清影心底閃過各種疑惑,不過最終,她彎了彎脣角,暖笑道:“自然是因爲本姑娘看上他了。”
“男人,朝三暮四,朝秦暮楚者甚多,何況是皇室,將來若走向高處,身邊定然美人成羣,縱然你是絕色,也總有年老色衰之時,到時,你該當如何,不會後悔?”墨昶緊接着問。
“墨昶,若不是你一直繃着臉,我還以爲你愛慕本姑娘呢。”龐清影噗哧一笑,眉眼波光鱗動,霎是惑人,不過她接下來的回答卻是叫墨昶深深震撼,“我看重的一向來是心,兩人心心相悅,自是要排除萬難在一起,但若是有一方移情別戀,那便說明緣分盡了。要真有那一天,強求也無用,我可去我想去的地方,做我想做的事情。難道憑我的謀劃,我還能走不出去?”
世間少有女子在感情一事上如此看得開,墨昶看着龐清影的目光也不由深了幾分。
但畢竟,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
見墨昶似還有懷疑的神色,龐清影也不反駁,只是垂眸笑道,“人啊,只有將實力握在自己手上,纔有真正的決定權。”
几案兩邊,氣氛莫名。
半晌後,墨昶忽然微勾脣角,露出了一個難得的笑容,襯得他冷硬的容顏也柔和了幾分,“若是如此,身爲靈女護衛,自當萬死不辭,保護靈女安全。”
一夜過去,當飛蓉再次走進龐清影屋中時,只有龐清影一人在几案旁閉目打坐。
“天亮了?”飛蓉放好洗臉水,龐清影收功睜眼,起身伸了個懶腰,神清氣爽。
“主子,那墨羽閣主何時走的?”
飛蓉眼下有着淡淡的暗影,想來是擔憂了大半夜。龐清影端詳了片刻,狀似嫌棄道:“子時過後便走了,瞧你那樣,怎的,一夜未睡?”
飛蓉頓時就撅嘴控訴道:“哼,人家還不是擔心你!真是的,子時過後就走了,主子你怎的也不叫我一聲,害得我在外面坐着睜了大半夜的眼!”
“嘖,誰讓你練功不勤,自找的。”龐清影憋着笑,白眼道,“我看你在外頭睡得挺香的啊,夏夜涼爽,睡屋裡哪有外頭涼快。”
簡直白瞎了她的好心,飛蓉哼了哼,“不成,主子,反正我東西都收拾好了,咱們午後才走,從現在開始,你別吵着我睡覺,午膳也不用叫我了!”說完,轉身便跑回了房。
龐清影摸摸鼻子,抿着嘴悶笑起來。
這丫頭,怎麼越來越不着調了。
“呦,心情如此好,看來昨夜墨羽閣主功不可沒。”祝山的聲音老遠便傳來,龐清影擡眼一瞧,這傢伙一進門就擠眉弄眼的,應是叫人把那話給想歪了去。
龐清影無語,登時有一種無交損友之感。明明是一大早關心你的,卻偏偏讓人很想給他一拳。
“你這話要是被雲修錦聽到了,估計從此就見不到你的舌頭了。”龐清影沒好氣地瞪他一眼。
“那就可惜了,山高皇帝遠。”祝山立即一副好怕怕的樣子,隨後又自命風流地一扯衣襬,坐到椅子上,好整以暇地嘆道,“你到底是看上了他哪點,如此暴戾,還要貌沒貌
,要權沒權的,莫不是瞎了?”
那你是沒見過人家要貌有貌,要權有權的樣子,龐清影默默地想。
不過她懶得說,以後總會見到的,到時小心亮瞎他的狗眼。
甩了他一個白眼後,她悠悠笑道:“本閣主今日高興,寬宏大量,懶得與你計較。你給我盯好胡姬那個女人,別讓她壞了我的事。”
龐清影不願細說,祝山也不多問,只要她沒事便好。
“閣主吩咐,自然不敢不從。”他喝了盞茶,便笑着大步出門,回到自己的書房閉門研究起他的寶貝孤本起來。
這一日,到午膳前,雲都及各地的重要消息都一一呈到龐清影面前。
自大漠寶馬之時告一段落後,雲都這潭深水又恢復了表面上的平靜。
南方災區聽聞朝廷又出了賑災糧款,都對此關注甚深。那運糧欽差自進入南方災區範圍後,一路上都有人自發監督,有朝廷的,有民間組織的。
若是在往常,這等被人瞧着,那欽差自是不能容忍的,但鑑於前事,這次的欽差可不敢妄動,半分差錯都要不得,否則還不等回朝廷,指不定自己頭上這頂烏紗可能就不保了。
而云都中,龐家一口氣掏出如此多的糧餉,直接將所有店鋪的存糧掏空。不過,這也只是讓龐家心疼了幾天,還沒能動搖得了龐家的根本。畢竟,沒了糧,他們還有金銀。
但有句話叫屋漏偏逢連夜雨,龐家主家倒只是心疼,而安寧侯可是氣得生生嘔了一口血。原因無他,府中除了糧鋪外,其他店鋪竟然還一直在賠錢!
安寧侯夫人玉心蓮始終是不放心原先龐清影手下的掌櫃,怕他們曲意逢迎,召回一段時間後又將玉家人喚進了店中,想着有玉家人監督着那些掌櫃,有什麼不對之處,她也好及時知道。
可誰想,那些個掌櫃竟誘拐着玉家人將自己那些店鋪虧空得厲害。
等安寧侯想起來,找了府中帳房來覈對店鋪賬目時,一切都晚了。
每月遞上來的賬簿,面上做得很好看,但帳房一看便指出全是假賬。而再要找那些掌櫃問罪時,那些個人竟一夜之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安寧侯出動了府上的所有勢力,挨家挨戶搜捕,竟一人都沒有搜到。這一來,他可不得病倒。吐了口血,便暈了過去。
讀了這幾個消息,龐清影便笑了笑,龐家,只是個開始。
另外,還有一條消息——南蜀國的使者已經走至涼城,不日便可到達雲都,而寧遠已經離開雲都前往涼城了。
龐清影還是有點遺憾的,她對於自己寧家人的身份並沒有什麼排斥,很快便接受了。寧家主跟着南蜀使團來雲國,她還是蠻期待的,只是魔教之行已經迫在眉睫,完事了還得轉道去無量山。這一次,想來是見不到了。
午時一過,飛蓉便準時出現在龐清影門外。
兩人上馬便往魔教方向疾馳。
德城城牆之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挺拔的黑色身影,望着兩匹飛土揚塵的快馬,凝眸不動。
暮色漸至,兩匹快馬在一個破舊的鄉野客棧前停下。
再往前,便出關了,會有兩條路。一條是通往領國,而另一條是通往深山。出關之人若是趕不及,便會在此店歇夜,第二日一早再繼續趕路,來往人也不少,因此,這個鄉野客棧生意倒是不差。
龐清影和飛蓉兩人一身男兒裝,剛停下馬便聽龐清影傳來一個抽氣聲。
“好俊!”
龐清影雙眸四下溜了一圈,繼而將目光放到說話的那人身上,頓時又引來一聲嬌呼。
她好笑地挑挑眉,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沒想到在這兒會碰到她們。
“這位小姐,可問芳名?”她揚起俊眉,利落地躍下馬,走到她們面前,依江湖禮節抱拳問道。
要說頭一次見面就問人姑娘芳名可是很不禮貌的,但怎奈人家長得俊呢,這等不禮貌的事在人姑娘眼裡便是怦然心動。
“小女子左詩兒,敢問公子大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