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迷醉

籃球賽如火如荼舉行了三天, 三天以後,獲勝的是三中。

饒是一開始玩鬧心思的鄭航也沒想過是這樣的結果,他們這羣人雖然在學校名聲不好, 可是出手卻意外地闊綽。

鄭航請三所學校所有比賽的籃球隊隊員吃飯, 地點定在了“傾世”。

本來聽說三中的大佬請吃飯, 大家都不想去的, 可是地點定在“傾世”, 就沒法不動心了。傾世這個恢弘的會所,吃喝玩樂都齊了。

師甜接到邀請的時候一口答應了,她叫上五個隊員和啦啦隊的五個姑娘, 在下週末赴約。

貝瑤沒有去過,她也挺好奇傾世是什麼樣子。

貝瑤想過會遇到裴川, 但是對她來說, 十多年她沒有任何對不起裴川的地方, 雖然長大了他疏遠了自己,也不再喜歡自己, 可是她也沒有理由刻意避着他。

師甜看着貝瑤她們,扶了扶額頭:“你們都穿校服啊?”

六中的姑娘們不明就裡。

師甜嘆了口氣:“算了算了,怪我沒有通知你們,校服就校服吧,也挺青春鮮活的。”

六中的校服是淺藍色的, 上面有一隻藍色的小海豚。

下身是一條黑色的寬大長褲, 因爲熱, 所有姑娘都把褲腿半捲了起來。

一行人到了“傾世”, 終於明白爲什麼剛纔師甜那種反應——

三中和一中的同學早就到了, 並且大家都穿得十分體面,男生穿的襯衫T恤, 女生穿着夏季時髦的裙子,甚至女生們爲了這次請客刻意燙了頭髮。

一衆人中,衛琬最耀眼。

她穿着湖藍色裙子,下襬墜了蕾絲輕紗,一頭黑色頭髮特意做了造型,用一次性捲髮棒夾卷,看上去成熟又動人。

一中的啦啦隊女生哪怕沒這麼精緻,可是穿得也挺日常。

以至於師甜帶着六中的啦啦隊女生們走進來的時候,金子陽一口飲料噴出來:“哈哈哈哈你們學校小學生出行嗎?”

衆人都笑了。

師甜瞪了他一眼。

六中的姑娘都有些窘迫,除了貝瑤。

她看見裴川了,他坐在桌子最裡面,手裡拿了根菸,隔着人羣卻沒有看她。只是片刻後,他把那支菸摁滅了,沒再點。

金子陽的目光在六中穿校服的姑娘身上逡巡了一圈,最後鎖定了貝瑤。

他愣了愣。

快十六的貝瑤,穿着小海豚校服,頭上紮了一個馬尾,她髮尾天生微卷,身上帶着無暇的純。

她們校服是藍色,衛琬的裙子也是藍色,可是校服穿在貝瑤身上,竟然覺得比衛琬那條裙子還招人。

在場男生那天都見過貝瑤,今天再見她,依然覺得驚豔。

衛琬自己也看見了,她咬牙,氣得不行。自己明明特意打扮了,結果還是沒有一個沒見過世面的鄉巴佬吸睛。

貝瑤沒有來過這樣的地方,跟在學姐師甜的後面,和她們學校的女孩子們站在一起。

金子陽緩過神,悄悄看了眼川哥,見裴川一直低着眸,金子陽咳了咳:“別客氣啊,今天鄭少請客,大家儘管吃吃喝喝玩玩,來來隨便坐。”

這是六樓的棋牌廳,裡面有秋千座椅,還有各式沙發。

貝瑤第一次來這樣的地方,明眸帶了好奇看着周圍的環境。然後跟着師甜在沙發上坐下來。

金子陽看了眼拿來裝逼的手錶:“才下午五點鐘,離吃飯還早,先玩玩遊戲唄?”

他們三中的人做東,其餘人自然沒有意見。

因爲一三六中的人都來了,林林總總三十餘人。人數龐大,金子陽本來提議玩牌,鄭航看了眼裴川,出聲道:“女生有的不會玩,所以玩些簡單的吧,‘拍七’好了。”

鄭航給大家講解規則:“每個人依次報數,逢七和七的倍數就不再報數,而要鼓掌,沒有反應過來的人或者報錯了、鼓掌錯了的就有懲罰。輸了的……”

金子陽剛要張口說懲罰,鄭航警告地看他一眼:“輸了的喝一整杯飲料。”

金子陽失望地“嘖”了一聲。

大家紛紛說好。

三十個人只報數的話,玩起來很快,貝瑤剛好坐在裴川的對面。

她其實不算聰明,反應也並不特別快,因此有些緊張。

第一輪輸的人是金子陽,他低聲咒罵了一句,自己倒了杯啤酒喝了。

第二輪輪到裴川的時候剛好“28”,前面的27鼓了掌以後,他也隨手拍了下。到了貝瑤這裡是42,他擡眼。

貝瑤微微頓了下,鼓了下掌。

六七四十二,好險。

貝瑤遙遙衝裴川笑了笑。她雖然成績好,可是反應能力上天生有些遲緩,小時候趙芝蘭就擔心她跟不上進度,好在每年都會多出記憶,加上她自己勤懇努力,成績一直不錯。

那一瞬她猶豫了一下,可是對上裴川的眼睛,貝瑤下意識鼓了鼓掌。

她後面那個女生沒反應過來貝瑤鼓掌,愣住了。輸的是這個女生。

金子陽沒覺察有什麼不對,下意識摸了根菸遞給裴川:“川哥來一根?”

裴川抿脣。

對面少女清亮如月色的杏兒眼看過來,落在那根菸上。裴川心裡莫名生出幾分狼狽。

然而他明白今夕不同往昔,他擡手接了過來。只是那根菸在手上輾轉幾次,終究沒有點燃。

貝瑤在心裡輕輕嘆息。

遊戲有輸有贏,到了最後,全場沒有輸過的只剩貝瑤和裴川。

師甜稱讚道:“貝瑤你反應真快。”

貝瑤遠遠看了眼小區裡曾經最聰明的男孩子裴川,彎了杏兒眼。

~

晚飯在二樓吃,金子陽他們可不管什麼學生不學生,直接叫了各種酒。

當然他們也不勉強所有人喝,願意喝的喝就得了。

貝瑤知道自己養成了一個壞習慣。

她習慣看裴川。

小時候開始就一直離他很近,怕他難過身體不舒服、怕他渴了餓了。以至於一桌子都是陌生人的時候,她下意識就看向裴川。

面無表情的少年喝了一杯又一杯。

金子陽都詫異了,他小聲問鄭航:“川哥怎麼了?”

以前明明不喜歡喝酒的啊?

鄭航說:“我哪兒知道。”

金子陽想不通也就不再想,乾脆和裴川一起豪爽地喝。

衛琬見裴川有喝酒的興致,並且不像其他男生那樣暗自偷看貝瑤,她心中竊喜,她就說裴川這麼難追,哪怕那個六中的貝瑤再好看裴川也不會感興趣。

衛琬端了酒杯,笑着走過來,先和鄭航碰杯:“感謝鄭少今天請客哦。”

然後和金子陽碰了碰杯。

她腳步最後停在裴川面前:“裴少,來一杯麼?”

裴川揚了揚脣,淡淡道:“好啊。”

他碰了碰杯子,衛琬眼睛一亮,笑盈盈地小酌了一口,裴川整杯喝了。

金子陽鼓掌道:“豪氣啊川哥!”

那酒流過喉嚨,卻涼出七分冷。

全場都在悄悄偷看的貝瑤就穿着校服坐在他對面,裴川知道她在看自己。看吧,看個夠,這就是他如今選擇的生活。等到她生厭了,後悔以前對他這個混賬那麼好了,她就不會再出現在自己生活裡,躲得遠遠的,他也就不會有不切實際的念想和渴望。

裴川一口飯沒吃,喝了一整晚的酒。

吃完飯才下午七點,天色沒有徹底暗下來,師甜說:“我們回去吧。”

貝瑤猶豫地看了眼裴川,他翹腿坐在椅子上,衛琬不知道對着他說了句什麼,他微微彎了彎脣。那笑容不羈微痞,看上去陌生極了。

貝瑤轉頭跟着師甜走了。

~

飯局散了以後,一三六中的人包括衛琬陸陸續續都走了。

鄭航說:“我去打電話讓人來接,川哥今晚肯定開不了車。”

裴川還在喝,金子陽說:“川哥,別啊,臥槽別喝了。你今晚喝了好多……”

裴川知道自己醉了,因爲包間只剩下金子陽的時候,他低聲說:“我想她。”

“啊?想誰?”

那些壓抑的,被迫遺忘的過往一一浮現出來。

裴川趴在桌子上,看夏夜的涼風吹動二樓的窗簾,他嗓音沙啞:“我還是喜歡她。”

“喜歡誰啊?”金子陽一臉懵,嗅到了八卦的氣息,偏偏川哥明明喝醉了,那個名字卻像是禁.忌一樣醉了都不肯說出來。

鄭航推門進來說:“車到了,叫上川哥走吧。”

裴川閉了閉眼,讓自己清醒些:“你們走吧,我今晚住這裡。”

在她離開的時候,他所有力氣都沒了。

金子陽說:“哥,求你了,走走走。別喝了。”

裴川揮開他的手,眉眼在夜裡流露出一絲平時不會露出的冷:“我說了,滾開。”

金子陽也沒多想,以爲喝醉了的人格外暴躁。他撓撓頭:“算了算了,那你自己待一會兒,我給服務員說八點過來安頓你。”

金子陽和鄭航走了,留下了最後一盞燈。

透過二樓的窗戶,裴川看見外面逐次點亮的燈火,他半眯着眼,意識已經模糊了。

身後腳步聲輕輕,在他身邊停下來。少女丁香似的香氣縈繞在他身邊,她在他身邊坐下來,微涼的小手輕輕捱了挨他額頭。

他癡癡看着她,忘了躲開。

“貝瑤。”

“嗯。”少女輕輕答,帶着一絲恨鐵不成鋼的溫柔,“裴川吶,你是喝了多少呀?難受嗎?”

他低聲應:“難受。”

她端了一杯解酒茶,遞到他脣邊,溫軟的語氣像在哄不懂事的孩子:“喏,張口喝。”

裴川看着她,張嘴喝。

她抽了一張紙巾,輕輕墊在他脣角,等他喝完了,她才把紙巾拿開。

貝瑤說:“你長大了裴川,我真高興,你愛笑了。”

裴川眼裡涌上無限的澀意。

少女撐着下巴,杏兒眼清亮,裡面並沒有對他的看輕,她笑着說:“你也有好多好多朋友了,你放心,我只是擔心你過來看看,以後不會煩你的。”

“貝瑤。”他閉眼。

“嗯?”

他想問,在你心裡,我和方敏君他們,沒有任何區別對嗎?都是你捨不得的童年玩伴而已。

然而話到了口中,他又一個字也問不出來,他明知這個答案的。

貝瑤見他喊了自己一聲以後又不再說話,她柔聲道:“裴川,小區的孩子都很想你,陳虎上週還問我,有沒有遇見你。”

裴川睜開眼,輕輕嗯了一聲。

他臉上浮誇的笑沒了,眼底乾乾淨淨,只有一個她的模樣。

“我告訴他。”少女溫柔道,“裴川呀,他長高了,變開朗了,打球非常厲害呢。吶你看,大家都在等你回來。”

所以,包括你麼?他的心一瞬被那雙透亮的杏兒眼擊垮,又不受控制地生出層層疊疊的奢望。

就像看着天邊皎潔明亮的月亮,明明知道它永遠不會被摘下被一個人佔有,卻還是忍不住妄想。

她纖細白皙的手就在他脣邊,剛剛爲他擦過醒酒茶的地方。

裴川像是陷入了自己都無法控制的夢魘,他微微偏頭,薄脣在她手指上碰了碰。

貝瑤愣住,纖細的手指被灼熱一燙,她下意識抽回手。

裴川一顆迷醉的心,瞬間酒醒七分。

他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控制不住做了什麼,臉色一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