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後,墨瀾騎着一匹黑色駿馬來到塢嶺城下。
其實這一路而來都十分的順利,順利的趕路,順利的收服一匹烈馬,順利的來到塢嶺,順利的入了軍籍,順利的進入編排,順利的拿起手裡的菜刀……
似乎……也不太順利。
墨瀾提着手裡的菜刀乾瞪眼。
來到這軍中的人無非分爲三種,一是身在軍籍朝廷徵兵無奈而爲之,二是純屬爲了不讓自己餓死在路邊混口飯吃,三則是真的有着遠大抱負。
作爲一個以以身許國爲遠大志向的熱血“男”兒來說,上陣殺敵爲國盡忠纔是畢生所願,運氣不好大不了馬革裹屍,運氣若好也可加官進爵名揚千古。然而無論哪種,也絕不是站在這熱火朝天的爐竈前準備和砧板上的土豆一決雌雄!
若真要說起這緣由,恐怕還要追溯到兩日前。
……
……
兩日前,入伍新兵編排之日。
“王三。”
“到!”
“李懷。”
“到!”
“墨瀾。”
“……”
點名正點的順利,忽然在這名上被卡了殼,來點兵的軍官有些疑惑的擡頭看了一眼,又再一次念道:“墨瀾!”
無聲。
“墨瀾!!!”
“……”墨瀾無言的舉起了手,可惜也不知是不是那軍官眼神不好,來回掃了三四眼竟都沒能瞧見,眼見是急的上火就要在墨瀾的名字上畫上叉叉,一旁忽然有個少年拉起她的手朝着軍官大叫:“大人,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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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軍官尋着了人,怒目圓睜的瞪着那個少年:“爲何叫你幾次都不答?”
少年有些無奈:“不是我,墨瀾是他。”
指了指身側舉着手的黑瘦少年。
“墨瀾?”軍官也算是好脾氣,耐着性子又問了一遍。而墨瀾只是擡起眼眸看着他。
無語,冷場。
……
……
事實上就是如此,軍官很生氣,後果很嚴重。
這被調到來當火頭軍,開始籌備全營伙食,其實若要說起來她的運氣也算得上很好,方纔那樣的舉動,呼名不應,點時不到,已是誤了第一條軍法,若非看她新兵入伍,網開一面,這按軍法處置起來,是能要人命的。
一旁的人見墨瀾和菜刀大眼瞪小眼有一會時間了,不由默默嘆了口氣:“我說……有菜你照切就好,有這麼難?”
說話的正是兩日前替她答到的少年,名叫魏仲文,那日因她無辜受了遷怒,也被一同調配到火頭營。墨瀾連累他人,心中自然是愧疚,不過他卻是不甚在意,只拍着她的肩膀哈哈的笑,說自己橫豎來這裡只求不被餓死,眼下輪不到他上戰場拼命反是遂了他的意思。
墨瀾擡眼看着他,十分鄭重的點了點頭。
魏仲文無奈的拿過她砧板上的土豆給她示範,動作乾淨利索,很有居家大廚的樣子:“你看,就這麼切成塊就好……我說這麼簡單你都不會,該不是沒下過廚吧?”
墨瀾很認真的看着他:“沒。”
墨府之中從來不缺大廚,雖有不少妻妾爲了爭寵會去親自下廚,也會親自教導女兒學習。但是她卻是真的沒有。
梅氏希望有個男孩,所以她就以男兒的身份活;墨文飛希望孩子是個將才,她便傾盡全力習武學兵;君未已想要她學文,她抽空會去看些名家詩作;墨馨喜歡音律,她就爲她學習了壎……
她從來沒有爲自己去做些什麼,僅僅是因爲她愛的人如此希望,她就這麼做。因爲從來沒有人希望吃到她做的菜,她也就與廚房無緣。
沒想過到如今卻成了她不得不學的東西。
“也不知道你是哪家的貴公子……”魏仲文示範完畢,轉手又把剩下的土豆交回給她。墨瀾嘗試了幾次,切出來的東西卻實在慘不忍睹,那東倒西歪,烏七八糟,大小不一……
他嘆息着搖頭:“你又不是啞巴,爲什麼剛開始不說話?你要老早喊到,大概也不會被調到這裡來。”
墨瀾看着他不說話,然後又拿起菜刀默默的開始搗鼓,手指靈活的和菜刀上演着“你來我躲”的戲碼,卻完全忽視了魏仲文的問話。
“誒我說你這人還真是……”
“你們磨磨唧唧幹什麼?!在不趕緊就趕不上開伙了!”長官的怒吼從耳邊傳來。
墨瀾手一抖,差點又切到手指。
她看了一眼滿目狼藉的砧板和幾次倖免於難的手指,最終宣告放棄。她把菜刀往旁邊一卡,看了一眼切菜切的行雲流水的魏仲文:“只要切得出好形狀就行?”
魏仲文看着她面前被切的亂七八糟的食材,滿臉“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這是自然,莫非你還想在砧板上把它們烹熟?”
墨瀾不理會他的冷嘲,一手直接從靴中拔出一把短刀,刀刃只有小臂長,刀身薄如蟬翼,卻有逼人的寒氣涌上來。魏仲文正自感慨這把奇刀,她卻已經收刀入鞘。
他不明就裡:“你幹甚?”
墨瀾:“切菜。”
“啊?你哪裡……”魏仲文話音未落,砧上的的土豆開花一樣散成塊狀,而且厚薄得當,竟與他切的不相上下。
他頓時目瞪口呆。
……
……
一日站在鍋竈前幾乎沒個消停,這樣的工作即便是後來放棄菜刀後刀工好到令所有人驚歎的墨瀾也覺得有些力不從心,平日裡的鍛鍊和在軍中相比根本就什麼都不算,更何況五月已經入夏,雖然邊關天氣偏涼,但這般一直守着火也還是讓她出了一身的大汗,若不是那黑膏果真耐水耐汗,只怕今日她就不能繼續在這軍營裡待下去了。
這還只是燒個火,還沒進入正式訓練呢,這要往後可怎麼得了?
要命的是,她現在還不能光明正大的去澡堂洗浴。
頂着一身臭汗默默的拒絕魏仲文等人一起洗澡的邀請,弄得一夥人全都十分驚訝的看着她,好在魏仲文知道她不喜歡說話,也就沒再多問招呼着其他人一起去了。
墨瀾一個人坐在營帳裡坐立不安,最後出到帳外晃了一圈,找了很長時間纔在軍營三裡外找到一個小水池。
這可真是喜出望外。墨瀾看着水池幾乎就想直接脫光了蹦進去,但這樣的慾望還是被她硬生生忍住,現在雖然也沒什麼來往的人,但是到底不安全,即便要來,也要等到夜深人靜的時候才行。
她用力的甩了甩頭,轉身回了火頭營。
……
……
是夜,帝都墨將軍府。
“找到人了嗎?”看到滿臉疲憊從外趕回的侍從戰戰兢兢的搖着頭,墨文飛臉色也一分分的難看起來。最終卻只是一揮手,道:“也罷,你也辛苦了,下去吧。”
那侍從屈身行了禮便退了出去。此時墨文飛卻轉頭看向站在房中另一側臉色蒼白的婦人,不由冷笑:“孩子因你丟了,你可滿意?”
梅氏咬着脣低聲:“瀾兒從不曾忤逆過我……那些大夫我也不過是怕他們看出瀾兒身份,孰知……”
墨文飛重重的“哼”了一聲:“婦人之見!你當真以爲我不知道你打的是什麼算盤?瀾兒也算是我墨文飛的好女兒,卻攤上你這麼一個娘!可惜……可惜她不是男兒。”
眼下她無處可去,以她的性子,多半是去從軍。墨瀾的兵法武藝全由他親自教授,這孩子天資聰穎,本是很得他的歡喜。他雖不恥與她,卻也將對兒子的那份心思悉數給了她。平日裡對她打罵甚多,如今她真的不在,他卻也真的從心底裡擔心。
到底還是爲人父母。只是如今這般,只能在各軍暗尋,斷不能張揚開來。
“對外宣佈,便說瀾兒得了慢性病,這一時半會無法痊癒。”沉吟半晌,墨文飛才沉聲道,梅氏低着頭絞着手裡的帕子,二人再沒說過一句話。
……
……
墨瀾倒在榻上聽得四周僅剩沉重的呼吸和鼾聲,才小心翼翼的挪開那隻壓在自己身上的大手,閉着氣息踮着腳尖悄聲無息的溜出帳外。
此時已至三更,四周除了巡邏的隊伍和哨兵之外並無他人。墨瀾對於避人耳目四處穿行這等事情早已駕輕就熟,偷偷的繞過巡兵留到後山,自山上看下去,全營早已是一片漆黑,剩下一處營帳還亮着燈火。墨瀾眯着眼睛看了一會,才辨認出那正是主將的營帳。
沒想到這沈亭居然還沒歇下。
入軍不過幾日,她雖不曾見過沈亭真面目,卻也早就聽說這個少年將軍治軍嚴謹,爲人十分勤奮,嚴於律己,聞夜深常見主帳燈火不熄。如今看來,倒是真的。
墨瀾只在心中暗暗讚歎了一聲,站了須臾纔去水池將白日裡一身泥汗洗去,又用了隨身帶的酒把臉上的黑膏擦去,才得一身清爽。池水雖冷的徹骨,但作爲女子來說乾淨遠比溫暖誘惑力更大,因此也叫她十分滿足。
沐浴完畢,重新上了一臉黑膏,她才一身清爽的重新回到營中,準備繼續與周公會面。然而就在經過伙房的時候,一陣細微的輕響從房中傳了出來,其中伴隨着咀嚼聲和些微不滿的抱怨,諸如:“難吃”、“太硬”、“沒熟”……
這樣的聲音絕對不可能是老鼠發出來的。
只是沒想到這個時間這個地點居然還會有前來偷吃的小賊,墨瀾有些鬱悶,但又不能坐視不管,她在心裡嘆了口氣,擡手直接推開門。
然後一眼就看到敲着二郎腿坐在爐竈上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