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都雖爲邊域地區, 但因鎮安王名聲在此,且兩國之間往來行商的人十分多,是以繁華的地區也不亞於帝都。月香閣位於寅都中部地區, 乃是全城最爲繁華的一帶, 全寅都只得此一家青樓, 而且雖是一枝獨秀, 但裡面的小館歌舞姬, 個個都是絕頂貨色,多半來自西林,俱是金髮碧眼, 身姿曼妙,而且熱情如火, 尤其是跳得十分漂亮妖豔的胡旋舞, 弦鼓—聲雙袖舉, 迴雪飄搖轉蓬舞。更叫寅都乃至外地的公子少爺們趨之若鶩。
可最爲奇特的,便是這樣一家青樓裡的花魁, 卻是個地地道道的萬封女子——謐秋。
這謐秋也不知是什麼來頭,只知道五年前從帝都而來,樣貌生得極美,不施粉黛而顏色如朝霞映雪,除此之外, 她還彈得一手好琴, 舞步纖纖, 比起妖豔胡姬更爲動人。最爲難得還是她的才華, 詩詞曲賦信手拈來, 據說文采不在狀元郎之下。這樣蘭心蕙質的美人才叫眼光甚高的雅王動了心思,三年前拍下了她的初夜, 並從此將其包了起來,不侍他人,只叫遠道而來的皇親貴族們望穿秋水。
然而當墨瀾看着那華美無鑄的大門時,內心只有兩個字:腐敗。
要造這麼一個金碧輝煌的樓,也不知這家主人花了多少銀子,有因此賺了多少銀子呢。
墨瀾看着站在門外招呼客人的鴇母姑娘們頓時便覺得頭疼起來,還在思考着怎麼進去,一邊已被比火還熱上三分的鴇母拖進樓去。
鴇母一邊故作嬌羞的用團扇掩了脣一邊毫不客氣的用身子蹭着她:“喲~好俊的公子,生面孔哪,第一次來吧?有沒有中意的姑娘……媽媽我今日特別關照,一定給您挑個好的!”
墨瀾十分汗顏的試圖抽出手臂,卻發現這老鴇如菟絲子一般死死勾纏,畢竟同爲女人,她還是怕把她給弄傷了的,只好無奈道:“我找鎮安王,麻煩……媽媽行個方便。”
“誒?您是王爺的客人?怎麼不早說!”鴇母一驚,急急鬆開她的袖子十分恭謹的帶着她上了二樓,兜兜拐拐好幾個彎後,纔到了最裡面的一個雅間,從房內可聞幽幽撥絃的聲音。
墨瀾不太懂音律,卻也因着墨馨喜歡而學了點皮毛,站在門外聽人撫琴,只覺琴聲如淙淙流水,一點一點的沁進心底,不由感嘆這人着實是琴技高超。
“王爺,您的客人到了。”
輕輕釦了扣門扉,裡面的琴聲驟然停下。墨瀾還來不及嘆一聲可惜,鴇母已經恭恭敬敬的拉開了房門,對她道:“公子進去罷,奴家便不打擾幾位了。”
墨瀾愣了愣,點了頭便進去。
雅間裡並不如外面那般富麗堂皇,卻似王府內那樣清雅的佈置,一看就是洛寧兮喜歡的風格。墨瀾一路掃去,便看到坐在岸邊悠悠品酒的青衣男子,同時耳邊是熟悉的慵懶嗓音:“墨墨,過來。”
墨瀾腳步方動,又聽到另一個輕柔的女音:“哎呀呀,好生俊俏的少年郎,這便是王爺心尖尖上的人麼?”
她目光微微一移,很快就看到一個身着白裙的女子正笑吟吟的望着她,膚白如雪,眉目如畫,的確是個瓷人般的美人。
這便是……謐秋。
墨瀾心裡泛起一股難言的滋味。
“我來介紹一下,這是謐秋,這是墨瀾。”洛寧兮看着她,“秋兒是我的知己。”
墨瀾看着謐秋一抱拳:“久仰大名。”
“我纔是久仰大名。”謐秋柔聲道,“能叫王爺這般上心,一年許都不回來,我早就在想是怎樣的美人,能將王爺的魂都勾走了。”
“怎麼樣,秋兒。”洛寧兮淡笑這飲了口酒,“我的眼光可是不錯?”
謐秋掩脣笑,是極美的姿態:“王爺這不是爲難秋兒了,您的眼光從來是極好,每次來都只是叫我錦上添添花罷了。這會可不該我來幫王爺挑了吧。”
墨瀾尚在雲裡霧裡,洛寧兮卻已經站起走來摟過她的肩,看着謐秋笑道:“不必,她的好處,別人學不來。我此生相伴的女子,也只得她一人。”
謐秋笑:“這還真真羨煞旁人。不過能教秋兒多交一位朋友,也的確是件好事。今日這酒,便由秋兒來請。”
洛寧兮搖頭:“我請的人,你來埋單,卻是說不過去了,若秋兒有心,便多爲我們彈上兩曲。”
“這是自然。”謐秋垂眸一笑,一雙青蔥玉手已按在箏上,指尖一撥,又是動人曲調。
……
……
幾個時辰下來,三人聽曲作樂,把酒言歡。謐秋雖是出身低賤,但的確是討人喜歡的女子。墨瀾開始還拘謹些,到後來雖還是不太說活,實際心底鬱結已散,甚至覺得方纔自己的那點小肚雞腸,委實不像話。
謐秋倒是坦然,一面有意無意的撥着琴絃,一面問道:“過些日子又是安陽公主生辰了吧?王爺你是否又要費些心思給小公主挑禮物了?”
洛寧兮笑笑:“那丫頭精靈古怪得很,尋常物什她一點也瞧不上,我自當是費些功夫了。”
安陽公主?墨瀾聽到這個名字時愣了愣,竟沒能在腦中搜尋到關於她的信息。倒是洛寧兮看出她的疑惑,微微一笑:“安陽是我三皇兄的女兒。”
“先三皇子的女兒?我怎麼沒聽說……”墨瀾愕然,皇家之事她固然不全瞭解,可畢竟墨文飛是當今聖上的心腹之臣,這先帝三皇子有後嗣之事,她卻沒有絲毫耳聞,這的確是奇事。
洛寧兮顯然明白她在想什麼,只輕輕的以左手食指扣着檀木案几道:“她是三皇兄在民間的女兒,本來無人知道。三皇兄臨去前託我代爲照料,我才知道他已有一個七歲大的孩子。”
墨瀾沉默了陣,先帝三皇子當年在諸位皇子中資質最是平庸,卻也最喜民間閒雲野鶴般的生活,許是因爲如此,他是先帝七子中最後一位離世的,而那一年……洛寧兮應當只有十三歲。
且若是她未記錯,這位三皇子洛文兮,當是與洛寧兮最爲親厚的一位兄長。
思及此,她心中只覺得心酸,便如自己與墨馨一般,若有一日墨馨被她的其他姐妹害死,她不知該如何是好,悔痛交加之餘,她的心願,她必定會竭力完成。
墨瀾眼裡才露出一絲悲憫,便被洛寧兮用手揪住臉頰,疼的她幾乎飆淚,他才鬆手,笑嘻嘻道:“你在那傷春悲秋作甚?屋裡沒酒了,能勞墨墨出去替我們扛一罈大的回來麼?”
墨瀾瞪他:“憑什麼是我?”
洛寧兮仍舊笑得沒臉沒皮:“我是主客,自然不能去擡;別人挑的酒我不放心;再者,你這是讓秋兒去扛麼?”
墨瀾看了眼謐秋那弱柳扶風的身段便泄了氣:“算了,還是我去。”
說着很是鬱悶的起身出了門。
直到此時,房中的氣氛才慢慢變了。
謐秋淡淡的拿起一個酒杯抿了小口:“王爺,墨姑娘她……還什麼都不知道吧?”
洛寧兮亦是慢慢的喝了口酒:“還不是告訴她的時候。那個人一直在看,而她的身份……我不想做令她爲難的事情。”
“王爺這是心疼她?墨姑娘看着並不是這樣脆弱的人。”謐秋輕輕道,“而且,王爺這般,便不怕害了她麼?如今這等持平的境況,卻又能維持到幾何呢?”
洛寧兮苦笑:“是,只要這丫頭在此,現下的境況怕也是很快要打破了的。不過,以往便也算了,現下她在,我亦是不願久拖。不想耽誤她,也不想放開她,所以還是速戰速決的好。”
謐秋只是悵然若失的撫了撫袖角:“我倒是真羨慕墨姑娘,可如此便是要你去做你不願之事,王爺可是想好了?”
洛寧兮冷冷一笑:“無所謂想不想好,他本就不會放過我,連三皇兄那樣的人他都不放過。這件事我是必做,或遲或早罷了。但他的東西,我發過誓,一樣都不會要。”
只是到那個時候……她又該如何?
謐秋看着他眉宇冷定間若有似無的哀傷,只擡手撥出一串琴音,笑道:“說起來安陽公主那倒是有件趣事,不知道王爺感不感興趣?”
“安陽那丫頭指不定又溜出宮去了罷。”他懶懶的擡眸,復又垂下,“說吧,她若是做了什麼不出格的事,纔是叫我吃驚。”
謐秋掩脣輕笑:“這可指不定,安陽公主這回,可是纏上了一位公子。前些日子你不在,可是錯過了一場好戲。那公子從來與你一般從容風雅,竟被公主追得滿街跑,還從帝都一路到了寅都這等偏遠邊域,最後卻又不得不轉而南下,對公主避之不及呢~”
“哦?竟會有安陽看上的男子?我還以爲安陽與我相處多年,對旁的男人半分看不上眼,害我白擔心誤了她終身。”他挑一挑眉,問,“那個倒黴的男子又是何人?”
謐秋秋波轉了三個來回,賣了好一會關子才道:“‘韻郎’風蘊華,這‘三公子’之一,王爺想必不會不知。”
“啥?”洛寧兮一口酒不小心嗆進肺裡,差點沒順過氣來,喘息:“風蘊華?!這下安陽麻煩大了!以那人的脾氣,必是不會答應的!”
“所以這也是叫王爺快些了。”謐秋在旁側輕輕爲他撫背順氣,眼裡卻也慢慢的凝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