犒軍結束之後,三千精銳鐵騎軍浩浩蕩蕩地離開京城。冷硬的鐵甲下包裹着一個個經歷過戰場廝殺、血拼肉搏的靈魂,他們的血液裡流的早已不是自己的血,而是一份支撐到如今的信仰。
“能夠培養出這樣的軍隊,廬陵王果真厲害。”我不由讚歎道。
“切,一羣蠻牛而已。”火蓮不屑道。
下了城樓,火蓮原想去青樓,被我揪着衣領提回來,訓斥道:“你不是說要戒色麼?這麼大個人了,白天正事不做,晚上淨幹些偷雞摸狗的事,給我好好反省去,再這樣下去不是懶死就是得花柳病死。”
火蓮看着我,咬牙切齒地道:“要訓也回家去嘛,你想讓滿大街都知道我們兩口子吵架?”
“誰跟你兩口子呢?”我氣呼呼的拖着他繼續向前趕,不管大街上人來人往異樣的目光,反正丟臉也不是第一次了。
火蓮直嚷着我不孝。
“少爺!”一個清脆的聲音飄入耳中。
我向四周望了望,剛纔還驚訝地盯着我們的人立刻假裝回過頭去各幹各的事。不知從哪裡冒出一隻手來在我肩上拍了一記。
“少爺,你在這裡做什麼?”冰巧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被我抓着的火蓮,好奇地道:“宮裡的小廝又犯錯了?”
“你說誰呢,小丫頭一點規矩都不懂!”火蓮猛地掙開我的手。扯了扯衣服,甩了甩頭髮,最後擠出一個迷惑衆生的笑,“這是小廝該有的氣質和打扮嗎?”
冰巧木訥地搖頭,火蓮得意地眨眼,“那不就得了,不認識本大爺,說不出不給人笑話。”
冰巧忽然湊到我耳邊,小聲道:“少爺,清月宮的武瘋子是不是特別多?”
我乾笑了兩聲,小心地用眼角餘光瞥了火蓮一眼,果然臉拉得夠長,和裝了米的麻袋有的一拼。
“小菊花,這位……可愛的***是誰?”火蓮臉上的笑容快掛不住了,勉強從牙縫裡擠出的聲音。
“她是……”
“我叫冰巧,冰雪的冰,心靈手巧的巧,是少爺的第一丫鬟。”她把第一兩個字特別強調了一下,故意提高了嗓門道:“我可是很乖的,從來沒惹過少爺不開心,不像……”
“冰巧……姑娘。”火蓮道:“我再說一遍,我不是你家少爺的小廝。”
冰巧理直氣壯地道:“不管你是誰,惹少爺不開心就是不對。”
火蓮的臉徹底垮了下來,“和個男人婆、大嗓門講道理真是無趣又浪費時間。。”說完,便拍拍屁股走了。
冰巧愣了一秒鐘,對着他的背影吼道:“喂,你說誰呢。你也好不到哪裡去,大色魔、大酒鬼!”
我慌忙拉住冰巧,這丫頭今天情緒亢奮。火蓮那傢伙素來聽慣了女人的讚美,哪會料到被個女人當街潑冷水,還是個小丫鬟。
“原來你還認識我啊。”火蓮忽然回頭,笑容在日光下燦爛而飄渺。
“你當真以爲本姑娘孤陋寡聞,誰不知道清月宮出了位有名的風流公子,今天一看也不過如此嘛,那些姑娘小姐們都瞎了眼才被你騙的。”
“本人嗜花,向來願者上鉤,當然姿色平庸和男人婆除外。”
“你……”冰巧的小臉漲得通紅,怒不可遏地指着依然笑眯眯的火蓮,“像你這樣整天花天酒不思進取的大色魔,將來肯定娶不到老婆!”
“你以爲像你這樣的男人婆大嗓門將來就有人要嗎?”
冰巧挽了袖子要和他拼命,我急忙拽住她,制止道:“好了,你們兩個不要吵了,大街上的人都被你們嚇跑了,你們不嫌丟臉我還嫌丟臉呢。”
“不要把我和她歸爲同類好不好?”
“誰和你同類了,色鬼、酒鬼!哎喲!”
最後,兩人頭上各頂一個大包。被我一手提了一個,捉小雞一般地捉走了。
冰巧出來是給孃親抓藥的,她說孃的病最近有了好轉,爹爹日夜守着她寸步不離。
我因宮裡還有事情,逗留了片刻,就與火蓮匆匆離開了。
廬陵大軍此次返京,正是朝野動盪之時。皇上突然病危,太子年幼不能獨當一面,朝中大權基本都歸於左相悠離夜。只怕南宮瑀聞到風聲後就立刻趕回來了。
回到清月宮,侍從見了我們匆忙迎出來,“公子,你們可回來了,宮主說讓你們馬上去皇宮。”
“皇宮?!”我大驚,“發生了什麼事情?”
“這個小的不知,宮主吩咐過的,你們還是快點去吧,免得耽誤了大事。”
我與火蓮二話沒說便往皇宮趕去。
到了宮門口,隱隱看到裡面錦衣衛整齊地佇立着,並沒有什麼異常。
我向門衛亮了清月的令牌,順利地進去了。記憶中,這是我第二次進宮,第一次是被蒙着眼睛進來的,那時抑制不住地驚訝和惶恐,然而這次卻比第一次更令我緊張。
宮女把我們引到臥龍殿,裡面熙熙攘攘地站着一些大臣和近侍,廬陵王和悠離夜在衆人之前,依稀可見看見龍牀上明黃的絲制錦被。
龍牀上的人突然發出幽幽的嘆息,身旁宮女爲他擦着額頭的汗。
“太子。”蒼老而清晰的聲音在安靜的大殿內響起。
身着紫袍的年幼太子跪倒在龍牀前,不住地抽泣。
“……朕還沒死呢。你哭什麼?”錦被中伸出一隻乾瘦如枯柴的手,撫上孩子白嫩的臉頰,太子竟然向後一縮,那隻手尷尬地懸在半空中,半響,無力地垂下了。
太子又重新趴回到牀沿上,顫顫地握住那隻手放在臉上,“父皇,孩兒在這裡呢。”
“我知道你在這裡呢,你們一個個是不是以爲我老眼昏花什麼都看不見了?”他的聲音陡然陰冷,“巴不得我早點死,你們好把這個天下大卸八塊據爲已有,啊?”
大殿內一片沉寂,所有人都低着頭心懷各異。
“說話啊,怎麼一個個都啞巴了,剛纔還拼命勸朕保住龍體,是不是我快死的時候就要保住龍體,活過來了你們就失望了。”皇上的目光掃過衆人,最後落在了悠離夜的臉上,緩緩道:“你,不是那個最希望朕死的人嗎?”
悠離夜上前一步,沉聲道:“臣不敢。”
“罷了,朕累了。你們都退下吧,左相留下。”宮女爲皇上掖好被子,大臣們面面相覷,原本還打算來哭個喪,沒想到卻撲了個空。
“那麼,臣等告退,皇上龍體萬福。”
廬陵王領了衆人轉身離去。
殿門關上了,大臣們卻還圍在門口遲遲不肯走,生怕錯過了什麼好事。
“你叫我們來不會專門是給死人哭喪的吧?”此語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瞄準了說出這句話的不知輕重的傢伙,火蓮一臉無所謂。“看什麼看,沒見過帥哥啊。”
清月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看着遠處風景。
大臣們還在絮絮叨叨地討論者皇上的病,年幼的太子也是一臉老成,與他們說話帶着官腔兒。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那麼多虛僞,相比之下,火蓮倒是真實的。用他的一句話說便是,與其娶一大堆老婆養在家裡讓她們爭風吃醋,還不如及時行樂來得痛快。
在門外足足等了兩個時辰,殿門終於開了。悠離夜一臉憔悴地走出來,茫然地望着衆人。
“悠大人。”
“悠大人……皇上他……”
“他們……走了。”
“什麼?”百官驚歎道。有惶恐的,有詫異的,有悲痛的,有驚喜卻表現出哀嘆的。
望着悠離夜深邃卻不再怨憤的眸子,清月問道:“可有什麼遺言?”
“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
清月臉色驟變,喃喃道:“怎麼可能,他還沒有……”
廬陵王道:“清月宮主還是節哀吧,讓皇上龍體好好安息。”
有人道:“羣龍一日不能無首,還是早些讓太子登基,皇上在天上也好安息。”
周圍大臣聽了也紛紛點頭稱是。
明淵走了,悠離夜也不再是悠離夜,他們前世爲了皇位你爭我奪,最終還是一起走了。
但願他們在天上能做一對好兄弟。
“他的願望,我會替他實現的。”清月低着頭,兩手攥緊了拳。我知道他一向對淵清敬重有加,視他如父。
“放心吧,師父已經含笑九泉。”我輕輕握住他的手,清月的手顫了一下,將我的握緊,深深地注視着我,清冷的眸子似隔了一層霧,我看到他眸中的自己,蒼白的笑容。
“你們兩個大白天的牽手肉不肉麻?”火蓮突然插進來道。
我慌忙把手抽回來,臉頰微微發燙。
火蓮剛要說話,被我猛地踩了一腳,我知道這傢伙不會放過每一個取笑我的機會。
“要不要我把冰巧叫過來。”我低聲威脅道。
“你……你狠。”聽到這兩個字。火蓮咬牙切齒地道。
想到上午火蓮第一次碰壁,而且還是被個女人訓,就忍不住要笑。
離開皇宮,每個人都各懷心思,只有火蓮和我喋喋不休,沉重的氣氛才得以緩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