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邊,
大燕天子大纛下,
皇帝坐在御輦上,眺望着前方攻城的場景。
身邊兩側的遠處,可以清晰地看見傷兵以及屍體,被運送下來,而前方的攻城大戰,依舊進行得如火如荼。
在皇帝身邊,站着的,除了魏公公與張公公以及內閣首輔毛明才,還有一座略微收減了的肉山……許文祖。
許胖胖可謂是大燕的一塊磚,哪裡需要哪裡搬。
之前燕楚國戰時,許文祖以欽差之身份,被派遣去郢都,統攬後勤,等持續了逾半年的國戰落下帷幕後,他又被皇帝一道旨意調到了銀浪郡,又回到了他當年夢開始的地方。
其實,也是鄭守備,夢開始的地方。
在過去十餘年裡,乾國的三邊,一直是一個很模棱兩可的存在;
乾人知道自家三邊很鞏固,燕人也同樣知道,也因此,燕人雖然很多次地喊出要打破三邊的口號,但這些年來一直也就是喊喊而已,也沒真的動手,其目的,也就是爲了各取所需地製造一下邊境緊張氛圍,爲他處戰場做一下牽扯。
但這次,不一樣了。
燕軍來了,燕國的皇帝,也來了,而燕軍,真的開始實打實地攻打三邊了。
不是佯攻,更不是做做樣子,是真的在損失極大的代價,去啃這夯土泥牆!
然後,確實證明了三邊很難攻打,這還是其中的一座主城,且還是在擊退了其他路援軍的前提下,仍然無法在短時間內見到攻破它的曙光。
“嘶……嘶……嘶……”
皇帝親眼目睹着戰況的焦灼與慘烈,看着這一個個傷兵與戰死的士卒,有些心疼道:
“這每天,不僅要消耗朕這般多的糧草,還得花去朕,這般多的撫卹銀子,朕,心疼啊。”
毛明才聽到這話,不得不勸諫道:
“陛下,請慎言。”
眼下士卒正在捨身忘死的攻城,皇帝在後面,怎能說出“心疼”銀子的話來?
這話要是傳出去,實在是太有辱聖名了。
許文祖卻笑道:“毛大人此言差矣,您想想,眼下戰死的士卒,若是泉下有知,是希望咱們陛下爲他們撒上一把淚呢,還是盤算着將要給他們家眷的撫卹銀子呢?”
毛明才一愣,道:“話是這般說,可陛下到底是陛下,不該……”
“好了好了,你們都是自家人,有什麼好擔心的。”
皇帝站起身,
問道:
“蘭陽城那邊,還是沒動手麼?”
許文祖道:“是。”
“呵,還好朕這次御前帶上的,是你們倆,要是把朝堂上的那些人都帶來,怕是現在已經炸鍋了,要喊出姓鄭的故意讓朝廷大軍消耗自家隔岸觀火保存實力的話來。”
“陛下聖明,論打仗,臣等遠遠不如攝政王爺。”
“把朕也加上,朕也不懂打仗。
不過,
好在朕在不懂的地方,能聽話;
他姓鄭的要朕怎麼配合,朕就怎麼配合。
眼下這才哪兒到哪兒啊,
家底子就算賠光了,
朕也會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父皇他們那一代,動輒就是賭國運,咱這才叫哪兒到哪兒啊。”
許文祖道:“多虧陛下親臨。”
皇帝嘆了口氣,
道:
“朕也本不欲來啊,可朕就怕朕那大哥和那李良申他們,捨不得這家本兒。
朕這次啊,
就是來當監工的。
雖說朕也覺得姓鄭的這次玩兒得太大,也太冒險了;
可既然他姓鄭的已經上了賭桌,
那朕,
只能跟着一起壓身家了。”
……
三邊,早已戰火不休;
可蘭陽城這裡,卻依舊風和日麗。
城外頭的燕軍以及燕軍營帳,可謂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頭,飄揚着的,是大燕攝政王的王旗。
而蘭陽城後方的營盤,也同樣是密密麻麻,也是一眼望不到頭,飄揚着的,是孟字旗、鍾字旗以及韓字旗。
雙方大軍,以蘭陽城爲界,形成了一種對峙。
燕軍沒攻城,
乾軍沒出擊,
大家似乎就默認了,要一直繼續這……歲月靜好。
燕軍帥帳內,
苟莫離坐在那裡,一道道軍令,從其那兒下達下去,調動着整支軍隊每日的活動;
而蘭陽城城頭,
抱着一把自南門關鐵匠鋪裡由劍婢花錢買了送予他的劍,和守軍一起一直在戒備着準備守城的陳大俠,
眉頭,
卻越來越深;
因爲陳大俠清楚,鄭凡是拿自己當朋友的,
但陳大俠更清楚,
自己這個朋友的面子,還沒大到讓那姓鄭的就因爲自己在這裡所以就不捨得下令攻城的地步。
尤其是在昨日,
蘭陽節度使帶着一衆將領在巡視城樓時,
臉上掛着很清晰的笑意,似乎發生了或者說,即將發生什麼大喜事。
也不知怎麼的,
看到他們臉上的笑容,
陳大俠的心,就越來越緊。
他曾在鄭凡身邊,待過很久,有時候鄭凡不是對乾用兵而是對其他地方用兵時,他也會留在帥帳裡,保護那姓鄭的。
所以,
他見過太多姓鄭的以前的對手們,在笑得很開心後……
陳大俠是個粗人,是個武夫,他不懂兵事,也不懂什麼天下大局,甚至……他還有些沒文化。
所以,這種感覺,他分析不出來,也寫不到紙上,但他本能地想要說出來,去告知一下那位節度使。
可當他主動走過去準備求見面陳自己心裡的這種感覺與擔憂時,
卻被那位節度使大人的親衛,給隔着老遠地就給攔住了。
他有姚子詹的庇護與認證,他有大俠之名,所以,他能進蘭陽,能上城牆,幫忙守城,他既然願意以江湖人士的名義爲國效力,沒人能阻攔他;
可又因爲誰都知道,他雖是乾人,卻又與那攝政王相交莫逆,所以,節度使大人不敢讓其近身。
可分明,
在最開始自己進蘭陽城彙報那早就算滯後的軍情時,
那位節度使大人,親切地接見了自己,對自己熱情地噓寒問暖。
陳大俠終於明悟過來,
那日的接見,似乎不是看在姚師的面子上,
因爲節度使大人在那天還特意問了自己一句,
他問:
“攝政王爺他老人家,身體還好麼?”
……
上京,
皇宮;
剛剛結束今日御書房議事的乾國官家趙牧勾,又回到了自己的寢宮,又一次地屏退了宦官宮女,一個人,面對着那幅女劍仙的畫像。
官家以前就有習慣,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對着這幅畫像說說話;
而最近兩個月,頻率變得越來越高,乃至於近乎是,每天都有一次。
這意味着,這位官家的內心,也越來越緊張。
“朕問李尋道,這次能成麼?
李尋道給朕的答覆是,我大乾,已經做到了一切能做的,提前安排了一切能安排的,眼下,只需要等待江南的結果了。
也快了,
因爲燕人就算察覺到不對勁,
他現在也已經來不及做什麼了。
可一日不見確切地軍報傳來,
不,
是一日不見到那攝政王人頭被擺在朕的御桌前,
朕這顆心,就一日不得安定下來。
你會不會覺得,
朕這個皇帝,當得很沒魄力很沒出息啊?
所以,
你到底在哪兒呢?
若是此時,你就在朕的身邊,陪着朕,那朕的這顆心,就不會這麼慌了。
因爲,
只有朕的身邊有你,
才能證明朕的那個夢,是真的;
才意味着,
朕是真正的……天命所歸。”
……
乾軍鳴金收兵了;
謝玉安將自己身上的皮甲給解開,有些疲憊地向後一靠,坐在了臺階上。
自打乾軍開始攻城,謝玉安就單獨負責一面城牆。
很累,很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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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其垂下頭時,
可以發現原本其兩鬢的那兩條象徵着大楚貴族風雅的兩縷長髮,早就被剪斷了。
造劍師走到其身側,其身上雖然沒傷,但衣服上和臉上,有着清晰的焦黑痕跡,比之以往迎風走路還要控制髮絲拂動的矜持,可謂相當狼狽。
阿大遞送上來水囊,造劍師搖搖頭。
阿大將水囊遞給謝玉安,謝玉安接了開始喝。
阿二則拿來一個盆,裡頭裝的是清水,造劍師開始洗臉。
洗完臉後,阿二正準備倒出去時,被謝玉安伸手攔住,接過盆,就着這水,給自己清洗。
“自從那日親眼目睹你謝氏一支輕騎被絞殺在城前後,你就變得……更賣力了。”
也是那一日,
原本可以羽扇綸巾般站在後頭指揮的謝玉安,換上了皮甲,剪去了兩鬢長髮。
“以前我就不賣力麼?”謝玉安反問道。
“哦,以前叫賣力也不假,可現在,叫賣命。”
謝玉安接過先前造劍師擦臉的帕子,擦了擦自己的臉,感慨道:
“我有個好爹。”
“奇了怪了,到底是怎麼了?”造劍師是真疑惑了。
“很多人都稱呼我爲謝家千里駒,我也一度這般覺得,認爲我家那老頭兒,到底是沾了多大的福氣,纔能有我這樣一個兒子。
可到現在,我才明白,我又是有着多大的福氣,纔能有他這樣一個爹。”
“我不懂。”
“你沒必要懂。”
謝玉安伸手,放在了造劍師的肩膀上,很認真地道:
“我會照顧好獨孤氏的。”
“你憑什麼照顧?”造劍師眼睛微微眯了眯,“我似懂非懂了,但缺了關鍵一環。”
“世人都說,大燕攝政王重義守諾,眼下我家老子在通鹽城,只有我在他跟前,等着吧,王爺他會……”
造劍師輕咳了一聲;
謝玉安收聲。
沒多久,自前頭街巷拐角處,出現了一身着黑色蟒袍的身影,他一出現,周圍的士卒和傷兵,馬上都下意識地站了起來。
守城這般久了,終於見到自家王爺。
沒人會抱怨,也沒人會腹誹,這支兵馬,面向他們王爺時,除了忠誠,還是忠誠。
王爺徑直向這邊走來,其身側,跟着的是世子殿下與劍聖。
瞧瞧自己這灰頭土臉的,再看看人家劍聖那一身乾淨的白衣,造劍師攤開雙手,表示不解。
而劍聖,
很認真地從上到下掃了一遍造劍師,
然後,
又挪開了視線。
這一下子,差點沒把造劍師給嘔出血,如果不是清楚自己先前守城時耗費了太多氣力,如果不是清楚自己單挑情況下不是劍聖的對手,造劍師真想一拍劍匣用劍說理!
憑什麼你們家守城,累死累活的是我,而你卻悠哉悠哉?
同樣的,
王爺這一身蟒袍明顯也是爲了出門剛換了的,可謝玉安現在卻這個模樣。
難不成外頭乾人哼哧哼哧拼了命地攻城,是爲了抓這位謝家千里駒而非你這大燕攝政王?
王爺伸出手,放在鄭霖的腦袋上。
鄭霖表情有些嚴肅,顯然,前不久才經歷過反抗,但又很顯然的是,其反抗,被鎮壓了。
如果掀開世子殿下的蟒袍袖口,可以清晰地看見一連串的細小針孔。
那是源自於自己先前和親爹爆發了爭吵,結果親孃差點給他縫成“稻草人”。
鄭霖上前,
對造劍師俯身一拜,
道:
“我要一把劍。”
造劍師神情先是驚愕,隨即驚喜。
雖然不是拜師儀式,但至少,也算是半個了。
難得的是世子殿下主動跟自己說,更難得的是虞化平竟然一言不發。
“好說,好說。”
造劍師忙道。
他爲俗世牽扯太多,再加上癡迷造劍,在劍道上,想要追着虞化平的角度繼續向上邁進已然很難了,所以他其實比劍聖更看重傳承之事。
更重要的是,世子向自己要劍,只要有了這半師之禮,那麼也就等同是自己背後的獨孤家,和王府世子有了一段香火情在了;
家族提供自己資源,自己才能長年累月地造劍嬉戲,活得瀟灑,作爲家族子弟,他也必須爲家族的傳承承擔責任。
這,就足夠了。
接下來,他造劍師完全可以浪跡江湖,不再有家族牽掛。
嗯,
當然,這一切的前提,是建立在靜海城不會破,這對父子倆,可以安全地回到晉東;
否則,一切都是空談。
但看看謝玉安,看看這位王爺,
造劍師雖然不懂,但莫名心中大定下來。
緊接着,
王爺在謝玉安身側坐了下來。
謝玉安微微挪開了一小段距離,再將屁股往下沉了沉。
“你有個好爹。”
王爺說出了先前謝玉安說的話。
“是,王爺。”謝玉安迴應道。
“我很好奇,你爹是不是早早地就猜到了?”
“卑職……不清楚。”
鄭凡點點頭,感慨道:“到底是四大柱國之一啊。”
謝玉安有些哭笑不得,且將這哭笑不得的神情,給故意表露了出來:
“王爺,您說這話,似乎有些不合適。”
到底是四大柱國之一啊,外人聽起來,是稱讚;
可手上有三位柱國人頭的王爺說這話……怎麼都讓人聽起來怪怪的。
“本王最近一直在想着一件事,如果僅以生死論成敗,未免太過武斷了一些。
就比如曾和本王並列那仨,
蠻族那小王子,說實話,本王對他在荒漠的事情,並不是很感興趣,知道的,也不多,但想來不是什麼善茬兒,否則當年老蠻王也不會不惜一切地推他上位;
只可惜,他還未曾展露自己的羽翼,就直接面對上了靖南王。”
再驕傲的蒼鷹,面對老田,那也只有折翅的下場。
“再說那年堯……”
說起年堯時,王爺目光明顯向城牆方向望了一眼,城牆外的乾軍中有楚軍,這早就不是什麼秘密。
先前一路入乾的盟友,瞬間成了乾軍的輔助;
“年堯先是幾次三番地面對上老田,被壓制得毫無脾氣,就是其那一手大迂迴,如果不是孤來了個孤注一擲,說不得,他就成了。
其下場,也不會這般悽慘,更不會這般可笑。
最後再說那鍾天朗,他是受制於乾國軍力,所以一直得不到太好展示自己的機會,也一直被壓着了。
明面上來看,那仨,都已經不配與孤站在一起了,可實際上,孤可能只是運氣好罷了。”
“王爺,您這就太自謙了。”
“你爹,也是一樣的。”王爺說道,“你爹這條老狗啊……”
當着人家兒子的面,喊人家老狗,似乎有些不太妥當。
不過,這話要具體看是從誰的嘴裡說出來的。
從其他人口中說出這個稱謂,謝玉安不有所表示,就不配當人子了。
但現如今,
只要這靜海城一日不破,那麼攝政王的地位,就遠遠在一個落魄國家的落魄柱國之上。
畢竟,謝渚陽還是人手下敗將,且還是被人家倆子侄後輩給追得差點沒了命。
“老狗”,帶着點戲謔,但裡頭還有着肯定,甚至,還有些許佩服的意味在裡頭。
謝玉安清楚,就是自己老爹就站在當口,被攝政王喊一聲:“你這條老狗啊……”
怕是他爹,還會覺得面上有光。
地位,名聲,實力,階級,本質上,還是打出來的。
“孤有時候也會時刻警醒自己,怕自己真的飄飄然了,結果小覷了這天下英雄。”
“王爺……”
謝玉安是真的不知道該如何接話拍這馬屁了,因爲他能聽出來,王爺這是有感而發,是帶着真情實意的。
可偏偏這話說得,足以讓天下英雄汗顏。
當年,各國軍中,幾乎人人推崇靖南王;
可現在,早就不是靖南王的時代,而是平西王,是攝政王的時代了。
就連燕人自己,也認爲攝政王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是比靖南王更會打仗的軍神。
王爺沉默了一會兒,
在場,這個圈兒裡,所有人也都跟着沉默了。
造劍師雖然依舊處於不明覺厲的狀態下,但他清楚,沉默之後,就將是……獎賞。
這一點,謝玉安先前和自己說話時,就提過了;
而且,自己的獎賞,確切地說獨孤氏的獎賞,已經給了。
那麼,
謝氏呢?
王爺開口道:
“劃半個楚南,
謝氏,
建國吧。”
造劍師睜大了眼睛;
而謝玉安,在短暫的驚愕之後,馬上跪伏下來,
道:
“王爺,謝氏不建國。”
“孤那大舅哥的楚國國主位子,等孤回去後,就由不得他繼續坐下去了。”
大舅哥這一手背刺,玩兒得有點不地道了,已經突破了鄭凡的底線;
擱以往,還好說說,可這次,他鄭凡是帶着兒子一起上路的。
王爺是女兒奴不假,可兒子吧,雖說不算是心頭肉,但當父親的,可不會允許誰,真的敢危害到自己的孩子。
謝玉安嚥了口唾沫,
馬上道:
“楚國主悖逆王爺,自當受討!
我謝氏,
承蒙王爺賞識庇護,已承大幸;
不敢奢求天恩。”
王爺笑了,
道:
“總要個賞法。”
謝氏在楚南的影響力,非常之大,三分之一個楚南,幾乎就是他謝氏的自留地;
當初鄭凡爲何不趁着上谷郡大勝繼續對楚用兵?
原因很多,但其中有一條很重要的就是,怕自家這位大舅哥,帶着國都和那朝廷,往楚南搬遷,讓晉東和大燕的鐵騎,不得不在泥沼裡浸泡,面對綿綿無盡的糜爛局勢。
而一旦楚南地頭蛇謝氏決意徹底與舊楚割裂,那大舅哥……還能往哪裡跑?
謝玉安先前的話,是應承下了對楚國國主秋後算賬的事,但……卻拒絕了建國。
“王爺尚未建國,我謝氏,我父子倆,如何敢僭越?
王爺若是想要提攜謝氏,
謝氏所求……
只一穎都成親王府。”
“成親王府現在,只剩下一個王府了。”鄭凡提醒道。
剪除其羽翼的,就是他鄭凡本人。
“回王爺的話,富貴綿延,代代相傳,已然大福。”
“罷了,罷了,王府就王府吧,孤代燕天子,允你謝氏一個世襲罔替實封王府,日後你謝氏,就繼承熊氏傳承於大夏之責,鎮壓山越,馴化其入諸夏。”
“臣,謝恩!”
謝玉安叩首。
這時,
鑼鼓哨箭聲再度響起;
這意味着,乾人這次,還要趁着黃昏天,再攻一次。
王爺笑了,
道:
“吃個火鍋,火,乾人已經燒得再旺不過了,菜和肉,也都下得七七八八了。
鍋,
已經沸騰……
是時候,
伸筷子了。”
“王爺英明,王爺神武,安,五體投地。”
上一次,謝玉安是楚軍都督,被鄭凡親自擊敗於上谷郡;
這一次,謝玉安是全程站在鄭凡身邊,卻親眼目睹了,然後,又一次地被征服。
鄭凡擺擺手,
道:
“這還真不是本王的後手,這些日子本王爲何一直不露面,是因爲本王懶得在你們面前裝,不懂裝懂,其實挺煎熬的。”
“王爺,您又……”
“真不是自謙,不是你爹傳信,我也不清楚,破局的位置,從何處來。”
“這……怎麼可能……”
“呵呵呵。”
王爺伸手,拍了拍謝玉安的肩膀,道:
“所以說,莫要小覷這天下英雄啊。
想當年,本王率一支孤軍,千里滲入野楚聯軍之後,奪下雪海關,再咬着牙死守;
本該是九死一生的局面,
可偏偏,本王那時心裡,還真不怎麼慌,反而很踏實。”
心裡有底兒,肯定那位能看清楚局勢,也篤定,那位能打破這局勢。
謝玉安開口道:“那是因爲,當時有靖南王。”
“對。”
“可現如今靖南王爺他不在了……”
“可在孤身邊,一直有一個人,從一開始,
就,
不遜靖南王。”
……
蜿蜒的山道上,密密麻麻的,全是牽着馬的騎士,以及那後方,分明是地方上山越人被組織起來的輸送軍需的隊伍。
金術可摘下自己的頭盔,很是納罕道:
“大將軍,本以爲這山路難走,要多花費些時日;
誰成想,
這山路山道,竟然被休整得這般平順,且每個臨時營寨,都搭建得如此合事宜,且如此寬敞。
最重要的是,每個營寨裡,還安置了糧食草藥等軍需。
先前謝渚陽是作咱王爺先鋒軍開路的,但真沒料到,這路,能修得如此踏實嚴謹,也得虧了他,我軍才能在這裡,不被耽擱。”
“金術可。”
“末將在。”
“你就沒想過,那謝渚陽,可能早有預料,故而,早有了安排。”
“可是大將軍您明明說,王爺是派您去蘭陽城的,並未對您做其他吩咐,既然連王爺都沒有吩咐,那謝渚陽又如何會……”
“你金術可當年看城門時,誰又能想到,你日後能成爲大燕攝政王的左膀右臂?
切莫,小覷這天下英雄。
至於說王爺對我的安排……
不是因爲王爺忘記了和疏忽了,
而是因爲王爺清楚,
本就沒必要對我做出過多的安排。”
“大將軍對王爺忠心耿耿,末將佩服。”
樑程搖搖頭,
道:
“擅改王令,自主調兵,在別人眼裡,是大忌,哪怕有功,其實仍是大過,也很難有好下場;
只不過,
咱們王爺清楚,
你金術可,或許能造反;
可我,
卻絕不會造他的反。”
說着話,
兩位晉東軍中兩大將軍,走上了山巔,過了這山,接下來,就是乾國乾江以東的大平原了。
樑程站在那裡,
看着前方霧濛濛被籠罩着的一片,
閉上了眼,
這位一向習慣於冷冰冰的大殭屍,
在此刻難得的動了容,
甚至情不自禁地感慨道:
“等了這麼久,
終於,
輪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