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聖話語中的迷茫和悵然,誰都能聽得出來,四大國,四大劍客,如今只有他一個沒了國,也沒了家。
劍道之途再風光,也終究顯得落寞了一些。
百里香蘭不是來這裡和劍聖聊天的,她的目光越過了劍聖和瞎子,在馬車上略微停留,
道:
“煩請劍聖大人將那孩子,交給我帶回去。”
劍聖側着身子,一條腿在馬車下晃盪着,道:
“你知道我不會同意的。”
辛辛苦苦帶着這娃兒走了這麼遠,就是爲了半路交給你的?
“他是我乾國的孩子。”
劍聖聽到這話,笑了,
道:
“呵呵,那麼你是跟你母親姓的?”
百里香蘭點點頭,道:
“我和家兄,確實是隨母姓。”
“………”劍聖。
百里家那麼大的一個家族,招個上門女婿,那可真是輕飄飄的事。
劍聖搖搖頭,實在是被百里香蘭這個回覆給弄得有些語塞,只得伸手指了指後頭,
道:
“成,去找孩子他爹問問,他爹要是不反對,我立馬把孩子給你。”
去吧,去找田無鏡問問,順帶再問問那靖南軍,看看他們答不答應。
百里香蘭抽出了劍。
“你要對我出劍?”劍聖有些好笑地問道。
若是她哥哥在這裡,他們倆倒是有比劃比劃的資格,但百里香蘭畢竟不是百里劍。
“是。”
“你哥哥來的話,那還差不多,這會兒我這要是把你打了,傳出去,豈不是讓人笑話?”
你和她哥哥齊名,卻將人家小妹給收拾了,真的是有些以大欺小不害臊了。
“護送仇人子嗣,身爲晉人卻甘願淪爲燕人鷹犬,劍聖大人,您已經是個笑話了。”
瞎子在旁邊暗戳戳地在心裡比了個心,
這丫頭說話扎刀子的本事,不得不讓人佩服。
得虧她是百里劍的妹妹,是百里家的人,否則絕對活不了這麼大肯定很小就被人打死了。
劍聖卻沒生氣,只是點點頭,道:
“是啊,我已經是個笑話了。”
百里香蘭開始向前走,
劍聖則自顧自地道:
“反正已經是個笑話了,也不怕別人再多笑一點兒。”
當百里香蘭走近時,
劍聖的目光忽然一凝,身前當即出現了三道劍氣虛影,直接向着百里香蘭疾馳而去。
百里香蘭劍身飛舞,三劍之下連破三道劍氣,更有餘力繼續向前,向着坐在馬車前的劍聖刺出自己的一劍。
面對這凌厲一劍,劍聖不退反進,身形前衝,右手兩根手指向前探去。
見狀,百里香蘭腳尖點地,整個人向後撤開,其原先所在位置地面,赫然飛掠出三道劍氣破開了地面直衝而上。
若她一個不察或者稍晚半步,眼下已經被劈成三段了。
“劍聖大人對付我,也會用這種手段?”
劍聖撓了撓頭,身形飄然而退,又坐回了馬車上,道:
“唉,跟着田無鏡學壞了。”
以前,打架是打架,比的是誰的劍更快,比的是誰的劍更銳,而自從敗走田無鏡手中後,劍聖開始琢磨一些超脫於劍之外的東西。
真不是劍聖本意如此,而實在是作爲一個劍客被一個武夫單挑擊敗,真的由不得劍聖不耿耿於懷不去思索。
琢磨來琢磨去,倒也琢磨出了一些道道,甚至開始覺得田無鏡那種將算計佈局之法融入武道之中的做法,還真有些奇妙。
百里香蘭沒有再上前,轉而劍身一橫,長劍發出一聲顫鳴。
一時間,四周泥濘之中站起了三十多個身影,這些人也不曉得在這泥濘之中躲藏多久了,且應該都精通收斂起息的法門,就是瞎子,居然也沒能提前洞察到。
當然了,這裡面也有瞎子的“雷達”不可能全天候開啓的原因在,這玩意兒太耗電,一直開着用不了多久自己就會變成人乾兒。
且身邊既然坐着劍聖,瞎子也就理所當然地開始划水。
三十多個銀甲衛高手現身,遠遠地將這座馬車包圍,這三十多個人,在顯現之後,身上都流露出了一股屬於高手的氣血波動。
最差的,也是六品高手,其中甚至不乏四品高手在內。
毫不誇張的說,銀甲衛這次是真的下了血本,泰半高手,都彙集在了這裡。
偏偏這裡又是晉地,燕人密諜司對此地的掌控本就不夠嚴密,同時這裡密諜司的負責人前陣子剛剛身死,這一羣銀甲衛高手千里迢迢來到這裡居然沒能引起有關方面的反應,也就不那麼讓人意外了。
劍聖有些遺憾地摸了摸自己的腰間,龍淵不在身邊,真的動起手來,就少了那麼一股子從容。
一個人的實力再強大,在一座國家機器面前,也依舊顯得渺小了一些。
江湖,終究只是江湖啊,也不怪田無鏡一直瞧不上江湖。
百里香蘭再度拱手道:
“還請劍聖網開一面!”
這是最後一句場面話,劍聖不退,那今日集結在此地的銀甲衛高手,將試試看能否將這位劍道之聖給留下!
劍聖有些無奈撫摸着自己的手背,感慨道:
“我說,眼下這地界,到底是不是你燕人的?”
明明是燕人佔下的地盤,明明是你燕人侯爺的孩子,偏偏遇到一羣乾人來搶奪,保護孩子的還是自己這個晉人。
合着你燕人全程沒存在感?
瞎子從懷中掏出了一根燃煙。
劍聖眼睛一亮,道:
“這感情好。”
瞎子搖搖頭,道:
“距離太遠。”
“所以你拿出來的意思是幹嘛?”
“讓您高興一下。”
“我真的是有點喜歡你了。”
“我………”瞎子。
“哈哈哈哈………”
劍聖大笑着站在馬車上,指尖開始滴血。
“倒要看看,誰敢上來!”
滴落的鮮血,是一種態度,這是一種比手中持龍淵更爲決絕的態度,以精血化劍,以本源做鋒芒。
這是從一開始,就祭出了拼命的姿態。
一時間,四周的乾人銀甲衛高手居然有了短暫的凝滯。
他們清楚自己現在面對的是誰,所以也自然明白那個人的可怕,原本他們人多,一起上之後,大概率能夠將其給徹底留下;
但那是混戰之中,你來我往的格局,可能自己這邊要折損小半高手才能成功,死亡,相當於是一種隨機概率,爲了殺劍聖,肯定會死人,大家碰運氣看看誰死唄;但現在,就不一樣了。
在瞎子這個心理專家看來,這是將遊戲從俄羅斯轉盤變成了鐵定前幾發是實心彈,誰先上誰必然會先死,給人的心裡壓迫感,是完全不同的,誰願意當前面幾個必然會死的“消耗品”?
馬車在緩緩地前進,兩側的銀甲衛開始跟隨,很詭異的,仍然沒有人敢第一個上去。
馬車的正前方,是百里香蘭,她注意到了那些銀甲衛的動作,也清楚,這幫人在銀甲衛裡也算是自家衙門的話事人,歸根究底,是好日子過久了,有點惜命了。
畢竟爬到這個位置,畢竟修煉到這個層次,都不容易,和爛命一條根本不搭邊,不是純粹的怕死,但還是不那麼願意先湊上去當那個填坑的肥料。
百里香蘭沒後退,甚至,在此時,她還主動地持劍向前,她清楚,若是自己這邊也退,那這次的阻擊,將完全變成一個笑話。
劍鋒,開始呼嘯,百里香蘭的劍指向站在馬車上的劍聖,劍氣,開始蓄勢!
“別以爲我會看在百里豐的面子上留手,當劍客出劍時,就做好與劍同斷的覺悟,這一點,你哥哥應該教過你。”
百里家的劍,講究的是一個電光火石之間,真正催發出來,則是一種更爲極端的你死我活。
接下來的交手,將和先前的試探打招呼不同,
那時的百里香蘭沒全力出手,那時的劍聖也沒起殺心,
但眼下,
則是屬於一方的有進無退。
見百里香蘭第一個要出手,四周的銀甲衛高手們終於不再猶豫,開始集體撲向了馬車。
劍聖的指尖,精血開始凝聚成劍,強橫的劍氣開始宣泄,隱約間,四周開始傳來陣陣低沉的悶雷之響。
劍氣,隱於風雷之中,一道出手,必然是雷霆之擊,這是劍聖以自身本源營造出來的可怕氣場,這是屬於劍聖的必殺之局。
然而,就在這時,原本正在趕車的瞎子忽然掀開車簾,從一臉驚愕地丁橫手裡將孩子抱了出來,同時瞎子的另一隻手裡還拿着一把匕首,指着孩子。
匕首泛着藍光,顯然是淬過劇毒,這匕首,自然是出自盛樂城“矮人”工匠之手。
瞎子不想死,確切地說,不想死於這一場火拼之中,他和自己的主上鄭凡一樣,一直很惜命,而且,最重要的是,瞎子看見了整件事的邏輯,似乎有一個結症,因爲,這不是“趙氏孤兒”翻版,也不是所謂的仇殺。
自己這邊想保護的東西,其實對面更怕出現意外,那還有什麼好慌的?
毫不猶豫地,
瞎子發出一聲大吼:
“都別動,再動我就殺了他!”
“…………”劍聖。
“…………”百里香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