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大皇子入穎都,宣告戰事局面進入新階段後,左路軍這邊的氛圍,就一直很是凝重。
光是整肅軍紀,就被殺了三個參將,九個守備,大皇子一改路上的和善,持天子劍,親自監刑。
隨後,更是以不聽號令爲名,斬殺了一名總兵。
雖說地方軍所的總兵無論是身份地位都無法和鎮北軍靖南軍中的總兵相比,但人家好歹也是總兵官不是!
說殺就殺了!
前後株連數百人,全部發配刑徒營,負責修路搭橋之事。
那會兒,左路軍的諸多軍頭子們才醒悟過來,大皇子身上,可是真正兒地流淌的是姬家的血液!
姬家人狠,不僅僅是狠在對外族上,百年前,一代又一代的姬家皇帝父死子繼,御駕親征荒漠,也因此很長一段時間以來,燕國都不需要爲什麼宗族開銷去擔憂什麼,因爲姬家男兒百戰沙場,能活着回來的,真的是寥寥。
對內,姬家也是狠,當今陛下馬踏門閥,殺得那叫一個人頭滾滾,什麼百年世家,什麼書香門閥,直接連根拔起。
太子母族,其他皇子的母族,都被陛下下旨屠了好幾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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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九如不傻,作爲軍門世家,他能當這個家主,就證明了他的水平,只是人會因爲時局和位置的不同,外加一些是人就無法避免的“自我感覺良好之感”,總覺得會是“最特殊的一個”;
導致他一開始,飄了。
大皇子沒對鄧九如動手,因爲在大皇子那邊剛準備整頓左路軍時,嗅到那股子不同尋常氣息的鄧九如,馬上就慌了。
老將軍直接光着身子,跪伏在大皇子帳前,手持皮鞭,請求大皇子責罰,哪裡有半分先前裝瘋賣傻假借大皇子名義發出先鋒官向地方要糧要人時的潑皮勁兒?
其他人本以爲老將軍是想玩兒一出以退爲進的逼宮,但老將軍更狠,在大皇子笑臉出迎詢問:“將軍是不是誤會了無疆?”後,
老將軍自行削去了鬚髮,以這種方式表明了自己低頭贖罪的態度。
WWW◆ ttκā n◆ c ○ 這是自己將自己的臉,丟在了泥潭裡,然後再反覆踩的姿態了,已經做到了近乎決絕苛刻的地步。
也正因此,因爲鄧九如的直接認慫,大皇子對左路軍的清洗,並未引發什麼反彈,燕軍內部,依舊保持着對外戰事的和諧。
一些明事者或者隔岸觀火者,在看到這一齣戲幕後,都在感慨着不愧是能從馬踏門閥中倖存下來的鄧家,這一出晴天觀雨的本事,確實是讓人不得不佩服。
同時,大傢伙心裡也不禁有些奇怪。
大家族的發展以及和天家聯姻,原本向來是爲自己未來確保富貴平安的最佳選擇,怎麼在本朝,卻直接成了催命符?
左路軍的整肅效果還是很明顯的,在大皇子的“雷霆”之下,左路軍的確成了“乖寶寶”,且伴隨着新一輪戰事的開展,左路軍上下也一直恪盡職責地完成着從帥帳內發下來的所有軍令。
所以說,殺人,不能徹底解決一個問題,卻能使得這個問題變得不那麼需要去解決了。 Www▪T Tκan▪c ○
………
此時,
鄧九如在左路軍大帳中剛剛收到前方的消息,自己這邊原本負責佯攻的一路兵馬,在找到足夠的渡船後,居然先一步進渡到了對岸,同時原本駐守在對岸的叛軍居然請降了。
這相當於是將望江防線的大門大開,歡迎自己進入。
但鄧九如並沒有急着下令進軍,而是一方面繼續保持着向對岸增兵速度且要求過江的兵馬結寨鞏固,同時抽調一部分兵馬向對岸方圓進行探查;
另一方面迅速地派傳令兵去中軍大帳向大皇子彙報這一則軍情。
這並非是鄧九如被大皇子的殺威棒給徹底打怕了,怕到了在戰場上也都畏首畏腳,而是身爲宿將,鄧家家主,沒點真本事又怎麼可能?
此時的謹慎,也是出於一種老將的本能。
事情太順利了一些,順利得讓這個老將感覺到有些不安。
當然,大好機會擺在自己面前,一戰而下撬動整個戰局,奪得此次頭功,對於眼下處境的左路軍而言自然極爲重要。
但無論如何,都必須向中軍報備一下,以期獲得來自中軍的策應。
對岸的軍情開始不斷地傳來,
一批又一批甲士和戰馬開始被送到對岸去,對岸的營寨也在不斷地被搭建起來,
探查的消息也一次次地傳回,
在對岸,
並未發現地方埋伏的痕跡。
麾下幾個總兵和參將們都在請戰,畢竟若是不趁着這個機會將缺口徹底撕開,萬一野人那邊反應過來派出一支兵馬過來堵住這個缺口,那麼大家又得重新迴歸到相持階段。
但鄧九如還是沒有下達大規模渡江的命令,
面對下屬的一遍遍詢問,
他只回答一個字:
“等!”
………
“殿下,我大燕兵士,確實不習水戰。”李富勝開口道。
前方,新一輪的攻勢剛剛結束,最終,強渡過去的燕軍沒能在對岸站住腳跟,再度被逼退了下來。
大皇子點點頭,道:“好在野人和那些叛逆,也不懂水戰。”
“的確。”李富勝附和道。
兩個軍事指揮者並未對剛剛的失利有什麼情緒,眼前戰局的僵持,其目的無非就是吸引對面叛軍和野人的注意力。
真正的決勝手,還是在於幾百人規模的騎兵進行偷渡,從而將這整條防線侵蝕個千瘡百孔,到時候自然一推就倒。
望江這麼長,對面怎麼可能完全守住?
不說是勝券在握吧,但至少大局,還是站在自己這邊的,自是不需過多驚慌。
“野人沒有出全力,看樣子是打着隨時會撤的盤算。”李富勝說道。
“是,所以對岸的叛逆軍,他們的士氣,也開始越來越低了,再消磨個至多十天,他們就得自個兒先崩盤。”
“十天,有點久了。”
“無妨,我們等得起。”
“報!!!!!!!”
就在這時,左路軍的傳信兵將鄧九如傳來的軍情送上。
大皇子打開來一看,
眉頭當即皺了起來,
隨後,
他將這份劇情遞給了身邊的李富勝。
“嘿,老傢伙那兒居然得手了?不對,會不會有詐?”
大皇子搖搖頭,道:“鄧九如打仗的本事,還是有的,並未輕敵冒進。”
“這般說來,殿下,我們不用再等十天了。”
大皇子雙手負於身後,沒有說話。
一個巨大的缺口,已經向自己展開了,自己是要還是不要?
雖說穩紮穩打是他的既定方針,自打出徵以來,自己也都在貫徹着這個方針,但坐看機會在自己面前溜走,也未免太愚鈍迂腐了一些。
“殿下,鄧九如那邊過去後,野人那邊就算是想把他們趕下江去,一時半會兒也趕不下吧?”
大皇子依舊不說話。
很快,
左路軍的第二道第三道軍情送來,
望江對岸的情況已經很清晰了,沒有在附近看見敵人的伏兵。
其實,就算是有伏兵,按照燕軍左路軍的戰鬥力,他們也應該能扛得住。
郡兵戰鬥力就算沒有鎮北靖南二軍強,但好歹也是黑龍旗下的軍隊,士氣上,其實並不差的。
野人和叛軍的戰鬥力通過這段時間的幾次接觸,其實也已經摸查得清楚了,彼此心裡,也有了一個數量和質量上的比較。
軍情如火,
大皇子清楚,
留給自己思索和衡量的餘地,並不多。
而且,打仗,歸根究底,和下棋不一樣,再慢條斯理,再老成穩重,到最後,終究得用刀子將對手的脖子砍斷,終究會被濺上一身血,這是戰爭所無法改變的本質。
想要溫吞水一般地從頭保持到尾,本就不切實際。
大皇子深吸一口氣,
下令道:
“命鄧九如渡江,命前方李豹部再重新組織一場渡江,給我將玉盤城的敵軍全都釘死在這裡。
李富勝!”
“末將在!”
“命你率一萬鐵騎去往左路軍,進行接應,同時,命後方的右軍,同時向左路軍靠攏,成國軍隊也都壓上,去下游佯攻渡江!”
“末將遵命!”
右路軍人數不多,是以禁軍爲主要班底組建的,先前一直被充當後軍安置在後頭。
此時,
既然已經決定要動了,
那就不能再猶豫,獅子搏兔亦用全力,今朝就將眼前這望江防線一舉敲碎!
“同時想辦法聯繫已經偷渡到對岸的各路兵馬,提前發動!”
“是!”
………
收到大皇子軍令的鄧九如當即一拍桌子,
當即抽出自己的佩刀,直接將面前的桌案劈成兩半,
光頭光面的老將軍近乎咆哮道:
“渡江,渡江!
我左路軍,我大燕諸多將門,能否在以後依舊挺起腰桿子,就看今日!
諸位,拿出你們的看家本事,拿出你們的血勇,告訴麾下兒郎們,別總巴望着人家鎮北軍靖南軍天天可以吃香的喝辣的;
既然是大老爺們兒,那今天本將就給他們這個機會,讓他們自己,用手中的馬刀去向世人證明,
我大燕,
能打的,
不僅僅只有鎮北軍靖南軍,
我大燕軍旅,
均爲虎賁!”
“末將得令!”
“末將得令!”
很快,
渡船、浮橋開始最大限度地使用起來,甲士和戰馬正源源不斷地被運往對岸。
鄧九如爲了保險起見,自己以及自己的將旗都早早地過了江,插在了正在修建的軍寨中央。
不用妄動,也不需要妄動,只要自己這支大軍在這裡卡死這裡,就已經算是完成了任務。
過江後,已經有按耐不住的將領開始“得隴望蜀”,主動請求率本部兵馬向其他方向探去,更有甚者喊出了願爲先鋒,直取玉盤城的豪言。
但老將軍巋然不動,
他清楚,
此時的自己不犯錯,就是最大的功勞。
若是說大皇子領軍出征以來,每一步都是穩如老狗的話,
那麼此時的鄧九如鄧將軍,
那就是貨真價實地穩過老狗!
………
望江本是有一條河從其身上引來直入玉盤城的,和上京城一樣,作爲穿城而過的水上通道。
眼下,這條河上盪漾着一支小船,原本這是花坊的船,太平年景會有玉盤城的花坊姑娘們在船上歌舞,吸引客人登船。
當然,登船前必須得先交一筆不菲的茶水費。
如今,花坊的原主人也不知道被誰擄掠去了當了哪家的玩物,這艘花船也顯得冷清了一些,不復昔日的生氣。
“早就聽說過,三晉之地,屬玉盤最是風流,誰成想,如今居然落得這般個年景。”
一少年郎站在船頭,看着四周淒涼,忍不住感慨着。
在少年郎身旁,坐着一個一頭長髮身着錦緞的中年男子,男子面潤如玉,往那兒一坐,就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股子風流倜儻之意。
這時,
野人王苟莫離從花船內出來,走到甲板上,對着眼前的少年郎彎腰躬身畢恭畢敬道:
“只消戰事一停,兩三年功夫,曲兒也就能回來了,舞也就有人繼續跳了,當年的光景,還是當年的模樣。
到那時,小狗子請公子再來遊一趟這裡,聽一聽盤上雨珠垂落之清脆。”
少年郎有些好奇地轉過身,看着這位野人王,道:
“也是有意思得緊,你好說也是堂堂雪原霸主,非得故意伏低做小,怎麼着,是不是覺得這樣玩兒習慣了,看着面前的人像是一頭豬一樣你會覺得很開心?”
說着,
少年郎又指了指身後的玉盤城,
“那倆傻子,還在醉生夢死今朝有酒今朝醉呢,呵呵,可不是被你給忽悠瘸了麼?”
司徒毅和司徒炯在燕人入局,望江防線正在鏖戰之際,已經開始自暴自棄了,自覺已經無力迴天。
“瞧您這話說的,小狗子愛慕諸夏久矣,身爲化外蠻夷,自覺低人一頭豈不是應當?
這所謂的王不王,霸主不霸主的,在您這種貴人眼裡,不過是小娃娃玩過家家罷了,怎麼能當真,又怎麼能去拿捏身份呢?
充其量,小狗子不過一條野犬罷了,就是站在貴人跟前,還生怕污了貴人的眼,正惴惴不安着呢。”
“罷了,不和你費事兒地在這兒嚼舌根子了,那邊,應該渡江了吧。
呵呵,乾人一直稱燕人爲燕狗,那這次我倒要看看,你這條野狗能不能咬死那羣燕狗!”
野人王當即拍了拍胸脯,
信誓旦旦道:
“您瞧好了,汪汪!”
旁邊坐着的倜儻長髮男子當即笑出了聲,
實在是被野人王這沒臉沒皮地勁兒給弄得忍俊不禁。
“倒是有趣,倒是有趣得緊。”
男子手指着野人王,道:
“你,很有意思,很有意思啊。”
野人王馬上轉身面向這位男子,開口道:
“您老覺得有意思就成,聽聞當年您老給劍聖曾鍛造出過一把龍淵……”
“怎麼,你也想要?”
“哪能啊,哪能啊,我這等低賤之人,怎配用上您打造的劍?
但,若是您有一些廢鐵邊角料什麼的,願意送一把給小狗子我,小狗子我已經是感激涕零了。
您是不曉得,我手下那批人要是知道我得到了您的賞賜,保管會眼睛發光,拼命討好我爲了得到您賜予的神兵的。”
倜儻男子搖頭道:
“你不需要劍了。”
“嗯,爲何?”
男子“呵呵”一笑,
道:
“因爲你已經很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