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在馬上的鄭凡,顯得很是隨意,姿態慵懶,若非身上穿着甲冑給強行撐着,可能會直接化作一灘爛泥。
而鄭凡身後的五名百夫長,則一個個面露苦,焦慮不安,彷彿被賣入青樓的第一天,無比的不願。
瞎子北的“事後諸葛亮之信”裡曾提過,
自他們在梅家塢動手後,鄭凡必須要保持足夠的高調才能確定自身的地位。
不能低頭,不能認慫,只要你一直高調着,就沒人敢來惹你,甚至沒人敢去查你!
但如果你心虛了,你低頭了,那接下來的麻煩事兒就會不斷;
最後,在信裡,瞎子北還說,如果實在是事態不可收拾,就請主上保護着四娘這個弱女子馬上離開虎頭城!
雖然瞎子北的信,因爲各種各樣的原因,沒有被鄭凡提前得知,但鄭凡在深海同志面前飆演技,其實也算是提前配合了。
這個道理,鄭凡也明白,也懂。
正如後世那種水變油高科技的騙子能在國內混得風生水起能得到官方大力支持一樣,
你越是高調,人家就越信你,你牛皮吹得越厲害,你就越安全。
鎮北候府太高了,高得沒人敢去扯虎皮;
鎮北侯府太高了,高得就算有人扯虎皮別人也不知道;
眼下,
陳主簿已經被丁豪用繩子綁着當作了清潔車在街道上拖行,他早已血肉模糊,沒了氣息。
他的運氣,確實不好。
你說好端端的,你想對人家寡婦用強,想吃絕戶,爲什麼不低調一點,騙進自己家裡或者自己外宅裡去呢?
偏偏要到酒樓這種人煙稠密的地方,還偏偏選擇富有公德心正義心鐵面無私急公好義的鄭凡隔壁。
唉,何苦呢。
眼下,
自己這邊強行綁着剛收的五個小弟以及他們麾下的數百兵卒向陳家進發,
這是鄭凡能想到的破局唯一方法。
把事情鬧大,徹底鬧大,大到,無人敢嗶嗶。
人們只知道死人不會說話最會保守秘密,但還有一條,其實也沒多少人,願意爲死人說話。
反正跑路的念頭已經有了,也沒什麼豁不出去的。
鄭凡強行提起了一些精神,
這大清早的,
就要帶人去滅門,
就像是早餐吃七八個硬菜一樣,讓人覺得有些油膩,有些不適應。
陳宅距離酒樓,真的很近,這也縮短了鄭凡油膩反胃的時間。
這一刻,
他端坐在馬上,
其身邊,是一羣兵卒。
鄭凡腦袋微微一仰,那個石獅子後面,以及那個牆角上,包括自己正前方,都可以架設一下機位。
此時的自己,活脫脫的電視劇裡一個反派太監帶兵來抄忠良之家的既視感。
如果是在影視作品裡,自己的結局多半是被正義的主角們長大後來尋仇給宰了,然後在自己屍體前以及主角們的背影下,打出演員名單表……
丁豪倒是顯得很興奮,畢竟,很多事情,只有零次和無數次的區別;
他已經滅過自己頂頭上司的滿門了,這一次,算是二進宮。
底下的兵卒,可以看出他們臉上的興奮和憤怒。
事情的經過,早就宣揚出去了,袍澤屍骨未寒,妻兒寡母就要受人欺凌,底下的大頭兵們可沒有上位者得失拿捏的心思。
他們只知道,他們的袍澤家人被欺辱了,現在有個姓鄭的校尉,帶他們來報仇!
圈子,是具有排他性的,在面對圈子利益受到威脅的境況時,他們會本能地選擇抱團。
而軍隊,是這種抱團屬性最強烈的一個團體。
鄭凡看見好多股兵卒,應該不屬於自己身後這五個百夫長手下的,但都拿着兵刃加入了進來。 ★тTk дn ★CO
一些原本成建制趕來,應該是來維持秩序勸架解除爭端的部隊,在從其他兵卒那裡得知了事情來龍去脈後,直接倒戈,也加入了包圍陳宅的行動。
鄭凡看見了幾個虎頭城的校尉,他們沒有靠近過來,但也沒有去收攏控制自己的人馬。
一來,他們是忌憚鄭凡的背景;
二來,這事兒他們如果出手阻攔,那以後這兵還怎麼帶?
也就是鄭凡在猶豫的這段時間,
兵馬越聚越多,
不知道的,
還以爲這裡要開操演呢。
好幾次,鄭凡的手已經要舉起來了。
他清楚,
只要自己舉起手,再落下,不用身後的五名百夫長下令,也不用遠處那幾個校尉下令,周遭已經快聚攏超過千人的這些兵卒們就會直接一擁而上,將陳宅上下血洗。
陳宅的大門後,明顯有人在走動,圍牆那邊,也不時有人在探頭探腦。
只不過,之前已經出去了幾十個私兵,此時宅子裡剩下的,應該不多了。
陳家是虎頭城的吏員“世家”,世代家族子弟都在虎頭城衙門裡當小吏,可以算得上是地頭蛇家族。
這個家族有一個缺點,看似勢力盤根錯節,但和城外的塢堡主不同,他們的根基,就在城裡,就在宅子裡的。
很強大……也很脆弱。
他們是NPC,他們是遊戲角色,他們是自己刷的小怪,他們是自己擦去的漫畫……
鄭凡在心裡不停地做着心理催眠。
是的,
鄭凡還在猶豫,還在糾結。
以前畫漫畫時,只覺得再恐怖再驚悚再人性扭曲的劇情和畫面,自己所能感受到的,都是其中所蘊含的那種美。
但當你站在人家門口,一言能決其全家生死時,還真的很難下定決心。
鄭凡不清楚這算不算聖母,還是……人之常情。
“那位大人怎麼還不下令呢?”
下面,有兵卒開始疑惑。
一位老成的兵卒則開口解釋道:“急什麼,咱這麼多人在人家門外,這宅子裡的人,就越是慌亂和煎熬,咱這位大人,是在熬鷹呢,哪能給他們一個痛快,豈不是太便宜他們了?”
“是啊,這陳家平日裡也算是作威作福慣了,真沒想到有這一天。”
“媽的,一想到老子以後要是戰死,孤兒寡母還得被這種敗類欺負,老子就恨不得活剮了他們全家!”
“對,要想咱自己家人以後沒有事,這一次,絕對不能放過這一家!”
這些大頭兵,或許沒那麼高的覺悟,但他們懂得一個很簡單卻又很實用的道理,那就是法不責衆。
眼下,聞訊聚攏過來的兵卒越來越多了,難不成以後上面大人問罪下來,要將大家全部拿下不成?
鄭凡的掌心裡,全是汗。
他知道,到最後,自己肯定會下令的,他要保護自己,要保護自己和七個手下打拼出來的家業。
但他還想再緩緩,再緩緩,再緩緩,再等等,再等等,再拖一拖……
那些玄幻劇裡,動不動就一腳踩爆星球一掌覆滅三界到底是怎麼來的?
爲什麼到自己這裡,滅個門而已,就有點下不去手了?
在鄭凡心裡,彷彿有一羣黑色的鄭凡,正在對一個白色的鄭凡瘋狂地痛扁着。
最終,正當鄭凡深吸一口氣,準備舉起手下令時,
“招討使大人到!!!!!!”
他來了,他來了,他騎着貔獸到來了。
鄭凡脖子微微扭了扭,側過頭去,果然,看見胖胖的深海同志騎着那頭貔獸在一羣親衛的簇擁下來到了這裡。
那頭貔獸,果然不愧是異種,往上數十八代也是神獸,否則估計早被深海同志給壓死了。
招討使的威望還是很強的,至少在虎頭城地界上,找不出第二個能和他比肩的高官。
也因此,周圍的兵卒們開始散開。
許文祖在親衛的保護下,一直往裡,來到了鄭凡面前,那名文書也騎着馬在許文祖的身側。
“鄭校尉,你好大的威風啊!”
鄭凡覺得,深海同志的臺詞,似乎不帶換的。
這讓自己這個峨眉峰很尷尬……
“你,隨我來,本官要親自問你,爲何要這般行事,你可知道,無論是私自調兵還是聚衆作亂都是大罪!”
撂下這句話,許文祖就策馬去了陳宅對面,那裡有一家茶館,茶館早關門了,許文祖的親衛先一步進入,將茶館老闆和夥計們都趕了出來,而後親衛們在外面站着守衛,將茶館和外界隔絕。
鄭凡深吸一口氣,
將內心的那些雜七雜八的心思都拋開,
面露一種很平靜的神情策馬轉身,緩緩地來到了茶館門口。
衆多兵卒們用一種期盼的目光看着鄭凡,他們當然希望鄭凡能夠扛得住壓力,帶着大家報仇。
如果鄭凡軟了,他們估計也就…………
畢竟,這種事兒,得有一個願意擔責的個高的頂在前領頭,大家才能真的發動起來。
下馬,
兩名親衛上前,要卸鄭凡的佩刀。
鄭凡單手抓住佩刀,拒不交出。
他當然不認爲深海同志會害自己,但這麼多丘八面前,自己總得搞點事情,硬氣點兒。
許文祖應該會理解的吧……
雖然,這件事,可能許文祖會真的生氣,因爲他畢竟是眼下虎頭城的主官。
兩名親衛都是眼高於頂的角色,見鄭凡不交出佩刀,一齊伸手想押住鄭凡。
“嗡!”
鄭凡身上忽然釋放出了刺目的黑色光芒,
這光芒在這身甲冑上光粉的作用下,效果無比得好。
兩名親衛錯愕之下直接被震退,
四周一直盯着這裡的丘八們一開始是驚愕,隨即發出了刺耳的歡呼!
周圍的校尉們以及被鄭凡綁上戰車的那五名百夫長也都驚愕住了,九品武夫,大家不是沒見過,但這麼年輕的九品武者!
是啊,也就只有鎮北侯家,纔能有這般底蘊吧!
鄭凡的眼睛眯了一會兒,倒不是在刻意地停留在這裡享受着裝逼後餘韻。
純粹是因爲,
這光亮效果太強了,
鄭凡的眼睛差點被閃瞎,必須得緩緩。
下次,得讓瞎子給自己做一副墨鏡,否則這五毛錢的光亮特效還是別用了吧,真打架時,自己先把自己閃瞎那還打個屁?
兩名親衛有些進退不得,上吧,又不敢上,退吧,又不好退。
這時,那名唯一陪着許文祖進入茶館的文書走到了門口,對着外面的親衛們點了點頭,又對鄭凡做了個請的手勢。
這些親衛們無不長舒一口氣,退下。
鄭凡邁開步子,走入了茶館。
茶館內,許文祖坐在茶桌後,當鄭凡走進來後,文書親自把門關起來。
門一關,
許文祖馬上起身,
快步走向了鄭凡,
宛若一尊巨大的肉球向自己滾來,還帶着風。
鄭凡知道,這次許文祖應該會很憤怒,因爲不管自己身份如何,他都不可能放任虎頭城就這麼亂下去。
許文祖走到了鄭凡面前停下了,
正當鄭凡準備接受許文祖的呵斥時,
“你,做得很好!”
“啊?”
鄭凡愣了一下,盯着許文祖的面容,他在確定許文祖到底是不是在說反話。
“唉,現在局面越來越壞了,據傳,侯爺在京城裡,已經被陛下禁足了,百官對侯爺的彈劾幾乎堆滿了御書房的案頭。
確實要做好準備了,要做準備了啊。
嗯,你這個局,設計得不錯,陳家這種吏員出身的家族,看似盤根錯節,但說到底,無非是下吏之窩罷了,正好可以拿來開刀!
用他一家的命,來激發起城中士卒的同仇敵愾之心,再由你出面領頭來報仇,討還公道,你又能大收虎頭城軍心,得到士卒愛戴,日後配合郡主起事,也就事半功倍了!
你,很好,這個局,設計得妙,這個人選,也選得很好!
唉,鄭成功有個好兒子啊。”
“…………”鄭凡。
“事情,你放心大膽地去做,做完了,正好你明日負責押送生辰綱出城,也能離開這個漩渦,收尾的事,就讓那個老縣令自己去忙活吧,呵呵。
哎呀,上次見到郡主時,郡主還是個小女娃,現在,是大姑娘嘍,還真想得慌。
對了,明日隊伍出城後,我會來與你匯合。”
說完,
許文祖伸手拍了拍鄭凡的肩膀,
自己走到茶館門口,
猛地推開門,
氣呼呼地走出去,
還回頭手指着裡面呵斥道:
“豈有此理,當真是豈有此理!縱兵行兇,肆無忌憚,無法無天,無法無天啊!
本官管不了你,管不了你,你等着,你等着,本官這就回去參你!
本官倒要看看,
這虎頭城,到底還算不算大燕的天下!!!”
罵完,許文祖翻身上貔獸。
“駕!”
當真是氣壞了,都不等其親衛直接自己就先策馬離開了。
外面,黑壓壓的一羣兵卒則帶着高山仰止的情緒仰望着茶館。
燕國雖然沒有和乾國那般重文抑武,但因爲承平日久,文人和武夫的地位,早就已經失衡了。
大頭兵們肯定希望自己的將軍能硬氣,能和那幫文官去剛!
茶館內,鄭凡還有些暈乎乎的。
這許文祖,如果身在後世,不去和自己一起畫漫畫還真可惜了,腦補能力是真的強!
明明自己是被趕鴨子上架,結果在他眼裡,卻是自己步步設計。
我又沒瞎,看起來那麼陰麼?
“鄭校尉,我家阿郎體虛,路上,還望鄭校尉多多照顧。”
文書說着,對鄭凡一禮到底。
鄭凡還沒來得及回禮,
文書就轉身,隔着茶館的門板就對着外面喊道:“殺!”
鄭凡眼睛當即睜大了!
臥槽,無情!
“殺!!!!!!!!!”
茶館外的大頭兵們以爲是鄭凡下令了,馬上咆哮着衝殺向陳宅。
文書以爲自己幫了鄭凡一個忙,還矜持的對鄭凡笑了笑,似乎一點都不在意他那越俎代庖的一聲“殺”下,一家人的上下滿門都將遭受上千憤怒丘八的屠戮。
鄭凡心裡“呵”了一聲,
忽然想到那晚和瞎子一邊抽菸一邊“賞月”時瞎子說的話;
瞎子說:肉食者鄙。
瞎子還說:肉食者吃的,不是豬牛羊狗肉,
而是,
人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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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盧胤泓成爲《魔臨》第五十位盟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