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大虎抱着骨頭湯,倒下鍋;
天天捧着冬瓜、白菜、木耳等放入;
太子姬傳業抓了幾顆靈魂枸杞撒進;
劍婢在一旁坐着,嘴角微微上揚,帶着三分矜持三分孤傲三分不屑以及一分的小小的無奈。
“這是我父皇教我的,父皇說,這樣吃,養生。”
太子將牛肉丸放入鍋中,慢慢地等着火鍋煮開。
牛肉的香味開始逐漸瀰漫;
吃牛肉,是犯法的,即使是開明如平西王府治下,牛,也是極爲重要的生產資料,尋常人家想吃一口牛肉那可是極不容易的一件事;
但你要說世子、王爺和太子,連牛肉都吃不上,那也忒不現實了。
除了牛肉丸子之外,還有片牛肉,也被太子一併放入了清湯之中。
“湯也是可以喝的,待會兒。”
太子介紹道。
據姬老六自己的說法,年輕時的放浪形骸,那是爲了自污;
但不管怎麼樣,既然沒修煉出武夫體魄,再縱情於聲色犬馬,這身體底子必然會被提前透支和掏空。
好在姬老六早早地就意識到了這個問題,總不能辛辛苦苦和自己爹鬥了這麼多年,好不容易坐上了龍椅,結果沒折騰幾年自己身子就垮了,留下一羣孤兒寡母,便宜了……別人。
自打長子出生起,姬老六就很注重養生了。
再加上太子打小身子骨就虛,姬老六就時常引導自己這個兒子的飲食。
旁邊,還有一個火鍋在煮着;
鄭凡坐在那裡,手裡夾着煙。
瞎子坐其面前,剛剛陳述完從年後到現在的一些事務上的進程。
簡而言之,晉東一切都在穩中向好,且經過前兩年的打基礎做規劃後,哪怕剛剛發動了一場戰事,但這更像是一場休息久後做個拉伸,接下來,晉東將進入更爲快速的發展時期。
這裡面的關鍵,是人口。
人口,是一門玄學。
他不是說你嫌多時就會馬上變少,你嫌少時也不可能馬上增長,現生,是來不及的,人又不是兔子。
且王府上下,對於打基礎爲子孫後代謀發展,這種前人栽樹後人乘涼的事兒,大家的動力不是很足;
畢竟王爺的倆孩子,還在他們孃親的肚子裡,畢竟無論是王爺還是先生們,現在自己都沒耍夠呢。
所以,人口問題上,接下來只能繼續向楚地和雪原吸納。
雪原的貴族,滿足資產認證後,甚至可以直接變成標戶,他們或許看不上標戶的待遇,但絕對會喜歡這種官方身份的認定以及這個身份所能給他們提供的保護。
楚地的流民,伴隨着上次範城之戰的大捷,那些原本還在躊躇和猶豫的難民,開始自發地向晉地遷移。
反正打不過燕人,而且說不得燕人過兩年就還要再打過來,不如提前加入。
可這兩方面加起來所補足的人口,依舊無法滿足發展的需要,樊力和薛三去尋銀礦去了,但開礦這種事兒,所需要的人力也極爲恐怖。
各行各業的發展在進入到正軌之後,一個個,都是“吃人”的野獸。
沒辦法,晉東這地當初實在是太貧瘠了,野人楚人接二連三地造,燕人佔領這裡後,這兒一度成爲前線戰場,壓根就沒打算髮展和恢復它;
真正的發展還是在鄭凡接手這裡之後;
所以,從一定程度上來講,分封,確實能夠加強對邊緣之地的開發和鞏固;
大到大夏時期的三侯開邊,小一點的,就是民族問題最多地區性最複雜的楚國,分封了一大堆貴族下去,數百年來,除了南疆之外,基本都認同自己是楚人了。
再小一點的,就是晉東,百姓們以能吃到帶餡兒的饅頭而自豪。
瞎子將問題說了,
平西王爺也就聽了,
地上散落的菸頭,可以看得出王爺聽得有多認真。
但問題的癥結在於,許文祖幹得太好了,穎都那裡一安生下來,晉中,基本就安生了下來,這個時代人口流動本就不高,外加戰事一直沒波及到穎都,導致缺乏人口的晉東想要從那裡吸納人口時,變得很難。
帶餡兒的饅頭,是很讓人嚮往,也有不少人因此而不斷渡過望江到晉東來投奔王府,但依舊是“杯水車薪”。
“當初想着許文祖在穎都坐着,咱們後方就能穩固下來,可以抽調出更多的精力面對楚國的威脅,現在楚國的威脅小了,反而後頭……”
鄭凡笑了笑,這話,沒法再說下去了。
瞎子倒是接話道:“主要是咱們把仗打得太好,把局面,也穩定得太好了,咱們這兒不亂,三晉之地,就亂不起來。”
平西王爺沒留意到,瞎子的這話,其實可以反過來說。
“貪多嚼不爛,出臺些鼓勵生育的政策吧,標戶多生孩子給些補貼。”王爺說道。
“主上,其實標戶裡,已經在很努力地生孩子了。”
標戶的生活保障高,福利好,不愁吃不愁穿的前提下,造娃的積極性也很高,再者,王府早就取消了人頭稅,不像其他地方,至今還有溺嬰的傳統。
“唉,再看吧。”
平西王爺對孩子們坐的那桌喊道:
“兒子,給爹端兩盤牛肉來。”
“好嘞,父親。”
天天端起牛肉過來了。
和孩子們那邊的清湯鍋比起來,鄭凡這裡煮着的是紅鍋。
當牛肉下去翻滾後,
坐在那邊桌上的孩子們眼神都看直了,忽然覺得面前的養生鍋就不香了。
當然,他們的存在,倒是能爲鄭凡這裡增添更多的食慾。
一頓飯吃完,瞎子告退去忙活公務;
鄭凡則照舊練刀、泡澡;
下午時分,屬於王爺的宅男生活就開始了。
四娘在忙,公主去了葫蘆廟求佛,
嗯,
外加都大着肚子。
王爺現在的選擇,就只剩下了一個唯一。
姬老六曾在來信中訴過苦,說自己的兩個女人都有身孕了。
當時鄭凡覺得這貨在炫耀自己又有孩子了,現在才理解了這種苦悶。
好在柳如卿的肚子一直沒動靜,
她着急不着急先另說,
王爺自己倒是鬆了口氣。
鄭凡進院子時,柳如卿正在修剪着枝杈,一身青綠色的夾襖,配着白色的軟底鞋面兒,瞧着,像是戲臺上的花旦,不過,人家可沒上妝。
天生麗質,媚骨天成;
世人皆謠傳平西王爺好人妻,但實則四娘和公主都是原版的,唯獨柳如卿,確實是讓平西王爺擔上了這一層說法;
但,
值啊。
人人都調侃孟德,但人人都羨慕孟德。
見王爺來了,柳如卿主動上前請安。
當着丫鬟們的面,王爺伸手,直接將柳如卿擁入懷中,鹹豬手輕車熟路,行軍打仗千里奔襲如入無人之境,上下求索雨露均沾戰場遮蔽;
一時間,如卿已然媚眼如絲喘息連連。
邊上的兩個丫鬟抿着嘴脣,倒是不見羞怯,顯然是早早地見怪不怪了,只是跟着攥着手中的帕子,彷彿和自家女主人有着感同身受的體會;
只可惜自家王爺在女色方面很是挑剔,平日裡雖說也做過上去幫忙推車的活計,但從未真的被臨幸過。
公主還曾開玩笑說如卿妹妹一個人怕消不住,且萬一如卿妹妹也有了該如何,故而勸王爺再納幾個房裡人。
但上輩子就拒絕了後宮漫的王爺這輩子有了三個夫人已然覺得“罪孽深重”,實在是沒心思再去開房納人了。
且這就像是人口需求一樣,前兩年晉東糧食產量不足,無法趁着那時大肆吸納流民,現在基礎打好了,卻無法再得到大量人口涌入了;
同理,你不能只考慮現在倆夫人都有身孕的不便,畢竟孩子終究是要生下來的,你得爲自己以後的腰考慮考慮。
大白天,倒是沒急着進房,因爲待會兒還有一件事兒要出門做。
柳如卿開始給王爺唱戲,她的唱功越發得好了,對戲曲方面原本就一竅不通現在也依舊沒什麼興趣的王爺聽得津津有味。
這就跟後世有些男人去唱歌一樣,真的是熱愛歌唱麼?
喝着茶,
吃着小點心,
小曲兒聽着,
這午後的陽光,似乎都被染上了一層淡淡的金色。
得益於獨孤牧的首級外加年大將軍的蛋,
前陣子剛上過戰場的王爺現在有足夠的耐心繼續享受着王府裡的靜謐小日子。
一曲結束,
早就摸透自家男人興奮點的柳如卿,
手掐蘭花置於脣邊,身形微微後怯,
欲拒還應,欲拒還羞,
風韻和魅惑拿捏得恰到好處,
喊道:
“叔叔哎~~~”
“嘶……”
無論已經聽了多少遍,依舊是聽不膩。
甚至可以說先前的小曲兒,那麼多的字正腔圓,對於王爺本人而言,都是爲了最後這一聲在做着鋪墊。
圓滿了,也舒服了。
王爺勾勾手指,
可能這就是柳如卿最吸引人的地方,明明早就在一起很久了,卻依舊保持着羞怯,這讓王爺每次都有當街頭惡霸在行那欺男霸女之事兒的感覺。
雖說以王爺現在的身份,真去欺男霸女連朝廷的御史都會覺得這不算個事兒,甚至會讓他們喜極而泣,覺得平西王爺終於“識大體了”,開始真正的“爲國自污”。
但這事兒實在是太沒腔調了,也太低端,但在家裡嘛,嘿嘿……
抱着柳如卿又膩歪了一番,外頭客氏就進來通稟了。
肖一波很懂事兒,但凡王爺是在夫人院子裡,都是客氏來傳話。
“去,換身衣服,隨我出去。”
柳如卿有些意外,她現在雖然也是王妃,但和那兩位比起來,她一直認爲自己是個“妾”,跟着男人拋頭露臉的事兒,一般是輪不到自己的。
但她也沒拒絕,畢竟那兩位現在身子不方便,再扭捏什麼,就沒意思了。
柳如卿起身,先行回房更衣。
客氏上前,對着跟在後頭慢騰騰的倆丫鬟啐罵道:
“倆浪蹄子,腿軟得都走不動道了,早晚給你們許配出去!”
說着,客氏自個兒就走到茶几前,彎腰收拾果盤茶水,正好背對着王爺。
擦了半個下午槍的王爺順手一巴掌拍上去,浪濤滾動,回彈有力。
“爺~~~”
客氏雖然不是房裡人,但到底曾給王爺餵過奶,也算半個家裡人了。
這時,還沒走遠的那個丫鬟膽兒挺大的,回頭笑道:
“嬤嬤,喊兩聲王爺更喜歡哩。”
客氏當即羞紅了臉,罵道:
“嗨,看我不撕爛了你的嘴!”
……
平日裡,王爺出王府公差,都是有行駕陪同,倒是不講究什麼鑼鼓喧天旗幟招展,但那一排排一列列身着錦衣挎着飛魚刀步伐整齊的親衛,已經足夠宣示王權的神聖不可侵犯。
但這一次,
王爺是坐馬車出去的。
柳如卿換了身樸素的正裝,陪同着一起坐在馬車裡。
馬車進入了學舍;
王府的學舍最早在盛樂城時就開辦了,之後不斷遷移進雪海關再到如今的奉新城,學舍的規模也在不斷地擴大。
基本上,標戶家的適齡孩子都會在裡面就讀。
而對非標戶家庭的孩子,就很難。
諸夏文化的傳統就在於父母只要條件允許,對孩子就很捨得,若是在偏僻之地也就罷了,大家大哥不笑二哥,可偏偏就在你跟前,你能看得真切,別人家的孩子在學舍裡上學,你家還在家裡玩泥巴,這怎麼受得了?
故而每次王爺點兵,那麼多人踊躍地想要進民夫營進輔兵營就不難理解了。
與之相比,“免費”學舍的成本,可謂不值一提。
得虧晉東人口現在不夠多,真讓奉新城變得和穎都一樣,瞎子可能會鼓搗出“學區房”來去進一步地開展刺激。
今日,
是學舍第一批學生正式畢業的日子,所以鄭凡這個“山長”,得來。
學舍分爲兩部分,經過選拔出來後,適合從軍的孩子和其他孩子就分了出來。
將來要從軍的孩子會多培養兩年,當王爺的輪值親兵亦或者在軍營裡待過,其餘的孩子,早早地去了各個鋪子作坊裡開始當最初級的技術工。
這個世界永遠都是那麼的現實,刀槍不夠鋒銳,你將自家建設得再好,也只是給別人做嫁衣。
燕人向來就有重軍功的傳統,奉新城裡的百姓,更是將送孩子從軍視爲最爲可靠也最爲值得期待的上升渠道。
畢竟,自家王爺戰無不勝不是!
鄭凡到學舍後的校場時,已是黃昏。
校場上,整齊地排站着八百多個孩子,哦不,是少年郎。
當錦衣親衛列陣而來馬車駛入時,
這一批畢業的孩子,在校官的一聲令下,全部單膝跪伏,右拳撐地,
齊呼:
“拜見王爺!”
“拜見王爺!”
這一批孩子裡,有熟面孔。
最優秀的,在最前面,是鄭蠻和劉大虎他們。
而且其中,因爲最早接收孩子時,大多是流浪兒,裡頭泰半是陣亡將士用自己撫卹銀子換來的孩子改姓入列的。
而且王府下紅帳子裡的姐們兒也有捐銀子塑牌位領孩子的傳統,這一點,從盛樂城時就保留了下來。
“爹”是王爺的兵,爲王爺戰死,自己,是靠王爺的撫養長大,如今,更要靠王爺的扶持走入王爺的軍中爲王爺效力;
死士,都沒這麼徹底的。
等這批孩子進入軍中之後,等他們逐漸成長到一個個校尉軍官時,王府下面軍隊,將會更加地忠誠且一直凝聚在王爺的身邊。
下一批,再下一批裡,野人孩子、楚人孩子、蠻人孩子會更多,且此時王府下面各鎮兵馬成分也很鮮明,他們的存在,會將成分複雜的軍隊,進一步地彌合起來。
在這一點上,瞎子的安排,是很具備前瞻性的。
王爺走出了馬車,在其身後,站着柳如卿。
看着這些跪伏在自己面前的少年郎,鄭凡心裡有些感慨。
擱在後世,三十歲也能被叫做不懂事的孩子;
但在如今,這些少年郎已經揹負着自己的使命要投身行伍了。
王爺和側王妃給少年郎們一個個地頒發腰牌,
王爺負責輕拍每個少年郎的肩膀,行奉新城很流行的“拍肩禮”,
側王妃則遞送腰牌,同時輕撫他們的臉龐。
在如今這個不穿鞋子跑出來都能被文人稱頌“禮賢下士”的時代,這種“規格”,可謂超前得很。
畢竟,這位山長的身份,不一般!
“你們,都是孤的好孩子,你們,都是孤的好學生。”
王爺的聲音在校場裡迴盪。
“孤相信,
今日,你們以孤爲榮;明日,孤將以你們爲傲!”
“爲王爺效死!”
“爲王爺效死!”
平西王爺負手而立,
看着面前的這些激動異常喊着爲自己效死的少年郎們,
心裡,無比的感慨。
或許,
在前些日子,自家人認爲,他們的出現,改變了原本這個世界魔王誕生和運作的軌跡,這足以自傲,但那更像是一盤棋,贏了好幾步的先手,但歸根究底,還是一場遊戲。
而在今日,
就在這裡,
鄭凡找尋到了真正的一種感動;
比起被改變了命運軌跡的“魔王”,
真正應該值得自己自豪的,
是因爲自己的出現,而得以有收養有成長有成人這一天的,這些少年郎們。
轉過身,
低下頭,
看看來時路,
這腳印,
可不就清晰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