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飯。”
覃小勇將打過來的飯食遞給了二哥。
覃二勇拿過大飯碗又接過筷子,剛扒拉了兩口飯,就馬上發現自己碗底竟然有兩大塊鹹肉。
“哪兒來的?”
覃二勇馬上瞪向自己的弟弟。
晉東軍軍紀森嚴,軍中偷盜者,殺無赦!
尤其眼下還是戰時,哪有可能給你改過自新的機會,軍紀官也沒這麼閒。
“放心吧哥,不是偷的。”
“那是哪兒來的?”
“不是偷的反正,你吃就是了。”
“不,你快說,哪兒來的,否則這肉我吃不下。”
覃小勇見狀,只能如實回答道:
“前天不是遇到大哥了麼,這肉,是大哥上午託人送來的。”
軍中,正兵、輔兵、民夫,數十萬人,想要在這裡找到一個人,除非你身份地位高到可以對各軍發公函,否則很難很難。
只不過,倒也不是沒有折中的辦法,輔兵這邊找標戶兵,很困難,因爲標戶兵是經過一層層整合然後歸建的,但輔兵這裡,往往是以一個堡寨或者一個區域堡寨的方式集中成序列管理運作的。
覃大勇打聽到了堡寨位置後,再託人進去細問,終於確定了自己倆弟弟的位置,前一日短暫地見了一面後,今兒個派人將肉送了過來。
“你糊塗啊你,大哥要披甲上陣的,得吃肉,不吃肉哪裡揮舞得動刀?你我如今每日基本都是在做工操演罷了,又不是真刀真槍的上戰場,還需要補?沒聽老人們說麼,真到了要上戰場廝殺的時候,咱們的伙食裡也是會有肉。
大哥自己省下的口糧,你還真好意思拿啊!”
“我本不想拿的,二哥,可那是大哥託人送來的,那託人還說,咱大哥的兵馬開拔換了駐地,這退又退不回大哥那裡去啊。”
“唉。”
覃二勇嘆了口氣,也沒再責怪弟弟,道:
“吃吧。”
頓了頓,
覃二勇又道:
“等打完了仗,拿了賞,咱倆湊湊給嫂子打個鐲子。”
“好嘞。”
兩兄弟坐在一起吃飯。
軍中進食的速度都很快,輔兵從一定程度上來說是正兵的預備役,很多方面都會向正兵靠齊。
剛吃完飯沒多久,校尉就過來點人集合。
覃二勇和弟弟不敢怠慢,馬上拿着自己的刀站過去。
其實他們到現在,也沒找到用刀的機會,基本都在“推”“運”“搬”“砍柴”這類的活計。
但這一次,校尉下令讓他們披甲持刀。
“哥,不會要打仗了吧?”覃小勇有些躍躍欲試。
“不會,聽說楚人縮得太厲害,前頭正兵都沒撈着仗打,怎麼可能輪到咱們。”
隊伍被拉出了軍營,陪同着他們一起出營的,還有另外一支民夫營。
輔兵營五千,民夫營五千,近萬的隊伍,也算是龐大了,雖然和整個戰局比起來,這一萬人被抽調出去,可能都很難察覺得出來,畢竟不是正兵方面的調動。
讓覃小勇有些疑惑的是,戰場是面向南方的,結果他們卻是在朝着西北方向前進,相當於迂迴了一下,還又過了一趟渭河。
路倒不算難走,天也沒下雨,大家都是白天行進再晚上安營,再白天行進晚上安營。
過了渭河後,
覃二勇和覃小勇已經完全不知道自己現在所在何方了,其實上頭校尉也不是很清楚,但校尉又向更上頭打聽,才得知了衆人現在所在的位置……三索郡。
三索郡和流沙郡,是上谷郡與範城之間的兩個郡,兩個郡都是以渭河爲郡界,土地有些狹長,但面積可不小。
等到這支隊伍進入到三索郡,又深入了兩日後,一支規模在三千的正軍騎兵出現。
兩位將領騎着貔獸,自覃二勇與覃小勇身邊飛掠而過,後方跟着的騎兵也是毫不客氣地策馬揚鞭,鼻孔都翹到天上的架勢。
“哥,那兩位將軍好年輕啊,還騎着貔獸哩。”覃小勇很羨慕地說道。
晉東兒郎,確切地說是整個燕地兒郎,都以投身軍伍爲榮,以軍功爲傲;
當然,不是誰都能像攝政王爺那般配上一頭純種貔貅的,所以,將坐騎換上貔獸,就已經是軍中兒郎的一種極高夢想了。
“是啊。”覃二勇點頭附和道。因爲貔獸奔馳太快,他們其實也沒認清楚天天的模樣就是當初爭饅頭時爲他出頭的那位年輕將領。
……
“卑職拜見都統!”
“卑職拜見都統!”
一衆千夫長向陳仙霸行禮。
陳仙霸抱拳行禮迴應,道:
“諸位,現在不是歇息的時候,隊伍需要繼續前進,我已安排好人爲你們引路,雨季即將來臨,切莫耽擱。”
“喏!”
“喏!”
吩咐完這些,陳仙霸就和天天重新騎着貔獸向來時方向而去。
三天後,
這支三千正兵、五千輔兵外加五千民夫的隊伍,終於抵達了三索郡下渭縣境內,而下渭縣縣城,就在對面不遠了。
帳篷內,
陳仙霸剛剛召開了作戰會議,進行了一系列的部署。
接下來,民夫開始安營紮寨,輔兵開始建造簡易的攻城器具,陳仙霸的本部三千騎則完全散出去負責警戒。
“呼……”
陳仙霸喝了口水,看着坐在對面的天天,有些無奈地搖搖頭。
天天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從過渭河登岸交戰過去一個月後,父帥忽然命他領一支兵馬出去,天天很講義氣的將陳仙霸推了出來。
陳仙霸得知後,激動得不能自已,這次沒再禮讓,主動去帥帳請命。
然後,
他爲這次主帥,天天爲副帥,在晉東軍制裡,戰時單領一方面兵馬面對一方面戰事的,若是軍職不夠,就會掛都統的臨時職務。
可是,
讓陳仙霸沒想到的是,這次不是讓他去執行什麼艱難卻又能一錘定音的任務,而是讓他領本部三千騎,再帶着一支由輔兵民夫組成的隊伍,入三索郡去拔釘子。
其實,楚人的主力早就收縮回去了,現在楚軍的主要防禦方面在莫崖郡、問丘郡、上陽郡以及西擴到大澤地區,
可以說,當晉東軍過了渭河後,三索郡和流沙郡,名義上還是楚國的勢力範圍,官員、駐軍、旗幟,也是楚風,但已經淪爲了一塊飛地。
這地方,吃下去,還會害怕攤薄了自己的兵馬,所以,實質上這次軍事行動……只是撿掛落的。
而且軍事目標也很……不能說籠統,只能叫敷衍了。
王爺的原話是:
能拿下多少城就拿下多少城。
像是應付要哭鬧的孩子,隨便丟個物件兒下來,玩兒去,別鬧。
陳仙霸是有一些失望的,但還好,失望程度不算很大,畢竟自己終於可以獨當一面了,他也是很珍惜這個機會。
之所以要故意地在天天面前表現出自己一副很不爽的樣子,也是想着這次機會不算,下次再搶天天一次。
也不算什麼壞心眼兒,實在是手癢癢得緊。
“當年王爺奔襲救援範城時,下渭縣作爲出鎮南關西下的第一個縣城,就曾被苟帥領的先鋒軍破過,而且先前李成輝李總兵率鎮北軍也從他們面前,不,幾乎是繞過了他們,過的渭河給楚軍施壓,迫使楚軍沒其他心思直接選擇後撤。
這座縣城,其實很浮。”
“所以霸哥你讓下面打造攻城器具,騎兵四出,是爲了給縣城內做即將強攻的姿態好迫使對面投降?”
“識相一點的話,應該就直接投了,屈培駱的楚字營先前也沒少在這裡滲透,我已經派人進城通傳了。
只要肯降,什麼都好說,當官的繼續當官,富戶繼續當富戶,只要他們貢獻出一點糧草外加犒賞三軍的財帛,餘下的,就隨他們便了。
我軍現在是沒兵力完全吃下這麼大一塊地盤的,王爺的意思,大概也是讓咱們先行在這裡篩一遍,做個意思擦個表面光罷了。”
“是。”天天點了點頭,他也是這般認爲的。
就在這時,外面有兩個甲士進來,手裡抱着一個盒子。
“都統……”
“怎麼了?”
“下渭縣縣令殺了我們的信使,還把人頭送了出來。”
……
營寨進一步地在深化,晉東軍安營紮寨有着屬於自己的一套標準體系,儘可能地鞏固自身立足之安全。
同時,攻城器具的打造也伴隨着時間的過去逐漸的成型,另外,伴隨着騎兵對下渭縣城外圍的清掃,使得這座縣城完全成了一座孤島,城內,已經出現了糧食短缺。
至於說所謂的援兵,求救信他們應該早就送出去了,但無論是陳仙霸還是天天,都不擔心附近其他城池裡的楚軍前來救援。
在沒有大楚皇族禁軍以及像樣的貴族私軍做依託的前提下,所謂的援軍,先不說他們自己敢不敢來,就算來了,也不會被真的當作一回事兒。
天天原本以爲陳仙霸會因爲那顆人頭的事而生氣,可陳仙霸並沒有,哪怕他派去的那個使者,是他手底下的一個親信,據說是在鎮南關時就認識且被他帶在身邊的。
終於,
一切準備就緒。
清晨,陳仙霸吩咐全軍造飯用食。
天天和陳仙霸面對面地坐着,兩個人默不作聲地吃飯。
外頭,
覃二勇和弟弟覃小勇也是面對面坐着在吃飯,他們碗裡,有了肉。
……
“嗚嗚嗚………”
軍號聲響起。
陳仙霸與天天各自騎着自己的貔獸,來到了陣前。
這是一座小縣城,一座甚至可以稱得上有些殘破的小縣城,人口也不算多,但在此刻,陳仙霸眼裡,卻沒有先前那種輕佻與隨意,呈現出的,是滿滿的鄭重。
“副帥。”陳仙霸開口道。
天天馬上抱拳迴應:“都統!”
“替本帥陣前巡視一遍。”
“喏!”
天天騎着貔獸,開始巡視戰備。
其實,這更像是走一個過場,也是開戰前的某種儀式。
覃小勇在看見天天從自己面前過去時,下意識地挺起了自己的胸膛。
這些日子,他們終於清楚自家的主將是誰;
但更讓他們心潮澎湃的,是自家的這位副將。
王爺的長子!是那位曾幫哥倆出氣殺了那個野人自報家門的世子殿下!
巡視完畢的天天回到了陳仙霸的身側,彙報道;
“稟都統,巡視完畢,並無遺漏!”
陳仙霸點了點頭,
看了看身旁的傳信兵,
道:
“前壓!”
“都統大人有令,前壓!”
“喏!”
一部分輔兵開始推着盾車前進,其餘輔兵,則拿着盾牌跟着一起前進。
距離還很遠時,下渭縣城牆上就開始射出箭矢,絕大部分的箭矢莫說射中盾牌了,距離都沒達到,基本都落在了前頭。
初入戰場的覃小勇很是緊張,他和哥哥一起推着盾車。
“阿弟,不要怕,城牆上的楚人才最怕哩,穩住,繼續推車,後頭正兵要上來了,不能落後。”
覃小勇用力地點點頭,繼續專心地推車。
等距離更加靠近後,終於開始有箭矢不斷地射中盾車,發出“嗡嗡嗡”的聲響,還帶着些許的震顫。
覃家兄弟在盾車後頭還好,防禦面大一些,但旁邊那些持盾牌的,已經有一些個被射中了。
被射中的,其身邊袍澤會下意識地幫其格擋,輕傷的自行下去,傷重的,則掩護他先爬到盾車後頭。
“哐當!”
“轟!”
城牆上的守軍開始丟滾木與石塊了,可明明,燕軍這邊的雲梯隊伍還沒上;
這意味着,城牆上的守軍很是緊張,而且訓練……可能也沒什麼訓練。
從下面往上頭看,正兒八經的楚軍並不多,很多守軍依舊是百姓服飾。
覃家兄弟雖然這次是第一次當輔兵,但入軍後這些日子,也算是“見識”得多了,整天和真正的當世精銳待在一起,眼界自然也就不一樣。
當你發現你的對手比你菜多了的時候,你就不會那麼緊張了。
事實上,只是盾車和盾牌兵的前壓,基本沒做任何的還擊,城牆上的守軍,已經呈現出了緊張和逐步崩潰的架勢。
見距離差不多了,陳仙霸下令正兵跟上。
打老早開始,燕軍就靠鐵騎靠騎射功夫威震諸夏,而攝政王爺打從翠柳堡立基開始,就一直是一個不折不扣的騎兵控。
陳仙霸一直是被王爺看重的名將種子,他帶了好幾年的這支兵馬,也是騎射功夫了得,沒理由馬背上騎射厲害,到地面上就不行的道理。
所以,當這批正兵持弓箭前壓,藉着盾車和盾牌手的掩護,開始對着城牆上的射箭還擊時,城牆上,一下子就亂了。
雙方箭矢的準頭,根本就不在一個級別上,差得太遠太遠。
漸漸的,城牆上的人甚至都不敢把腦袋探出牆垛子。
更有甚者,一部分城牆的旗,都已經倒了,顯然是出現了潰兵。
單純的農民兵,差不離就是這個樣子,和正規精銳比起來,差距是全方位的。
陳仙霸這邊也沒功夫造投石車,就這麼簡單的一個鋪排,其實已經確定了這場“攻城戰”的基調。
接下來,雲梯手扛着雲梯準備上壓,同時有不少正兵拿着繩索,準備上前攀爬城牆。
弓箭手在持盾輔兵掩護下,距離城牆越來越近,壓制力也越來越足。
就在這時,
下渭縣的城門,被從裡面打開了。
一個留着長鬚,身材瘦高,身穿白色長服的中年男子,赤着雙腳緩緩地走出。
楚風中最引以爲傲的優雅,在他身上,確實是呈現了出來。
陳仙霸擡起手,示意攻勢暫緩。
在這種局面下,城內不可能再玩出什麼花樣了,緩兵之計也沒什麼意義。
那位中年男子繼續前進,他甚至走過了盾牌手的陣線。
因爲大家都清楚他是來投降的,且城門依舊大開着,所以倒是沒人急着拿他怎麼樣。
陳仙霸這時騎着貔獸也來到其面前;
“來人可是燕軍主將?”那人問道。
“是。”陳仙霸面無表情地回答。
“某下渭縣縣令,汪清梅,在此向燕軍請降,罪責在我一人,請將軍放過城內這些……無辜的百姓。”
“汪?楚國國內,不記得有汪姓的貴族。”
“在下出身寒門,得陛下不棄,收爲官中,卻未能好好地爲陛下守住國土,實乃慚愧,現在汪某唯一能做的,就是以己身之死,來爲城內百姓求活。
請將軍……寬恕他們。”
陳仙霸點點頭,道;“你想死?”
汪清梅雙手撩起自己兩鬢的長髮,笑道:“失土大罪,地方官失地方,當以死殉地方。陛下對我有知遇之恩,我絕不會背楚投燕。”
“你誤會了,我不是在勸降你。”
“將軍意欲何爲?”
“本將奉王命,率軍至此拔城摧寨,在你這裡,本將已經耽擱了太久。”
“將軍,我楚人,不缺有骨氣的官,也不缺,有骨氣的民,燕想滅楚,實乃………”
“你又誤會了,本將的意思只是說,本將時間不多,不想日後所有城池,都得像現在這般,磨磨蹭蹭地,準備這麼久。”
陳仙霸伸手指了指那道大開的城門,
道:
“你回去吧,繼續守你的城。”
“將軍,此舉有違天和!!!”
汪清梅當然意識到,自己眼前的這位年輕的燕人將領到底打算要做什麼了。
“兩軍交戰,你既然敢殺我信使,就得做好互相不守規矩的準備,你做初一,本將送你到十五!”
陳仙霸發出一聲大喝:
“現在回去,繼續守城,城破後,婦孺可留。
你現在繼續站在這裡,不回去的話,
整個下渭縣城,雞犬不留!”
“將軍,你就不怕你家王爺知道你今日這般………”
“巧了。”
陳仙霸一揮馬鞭,
笑道;
“本將這輩子,最崇敬我家王爺,本將認爲,我家王爺若在此處,見你這般沽名釣譽自我垂憐自我神傷,王爺也是會像我這般,下達一樣的命令的。
本將和王爺最瞧不上你這種人。
王爺也曾對本將說過,
瞧見一朵聖潔的蓮花時,最想做什麼?
真想給他潑一瓢糞啊。”
————
其實,寫這本書以來,因爲故事劇情和發展要貼合這個時代的背景,所以生產力方面,尤其是糧食方面,我一直很重視,雖然我不是考據派作者,也沒打算寫得太細膩着重於這一點,但大概籠統地來說,在“魔臨”的故事背景下,對於底層百姓來說,生存,吃飯,一直是很迫切的問題。
比如那“帶餡兒的饅頭”梗,我常用。
我也曾在書裡寫過,後世人喝熱水,其實也就是近幾十年的事兒,因爲普通老百姓,喝不起茶葉。
而對於我和我的大部分讀者而言,吃飽飯,也就三代人而已;
你我的父母,
你我,
你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