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約定

“路愷我喜歡你,你就答應我吧。我爲了你才努力考上了X大,這可是愛情的力量呀!我都追你三年了。”

“……”

“你彆着急走,你聽我說,我知道你心裡還是喜歡夏曉曉,可是人家名花有主你暫時也不用想。我們認識那麼那麼多年,小時候你多照顧我呀,我初中的數學還都是你教的,我們之間一定有感情!爲什麼就不肯接受我!別彆扭了!”

“……”

“路愷你給我站住!”

“……?”

“路伯伯行賄的事情我知道喲!就在我爸爸的書桌上,我看到的!你不答應我就去偷偷複印一份寄匿名信!我爸爸和陸伯伯是老戰友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代表我不會去做,從小到大沒有什麼是我得不到的,你也一樣!”

“……你覺得威脅我,我還會接受你?”

“誰管你接不接受,我喜歡你就好了。我就要每天都看到你,不然全身都難受,就像……就像——人要不能呼吸了,難受得要死!”

“你……想,怎,樣……”

“做我男朋友,和我在一起。不然我就寄匿名信!我還要慫恿我爸揭發路伯伯!我爸爸是檢察官,不知道多少大老闆都是我爸爸查出犯罪的證據然後被關進大牢裡,多少年來着,十年,還是二十年?”

“趙瓊,你——別太過分。”

“你要打我?來呀,有本事把我打死,打不死我明天就去檢舉揭發,反正我得不到的東西,別人也別想了!”

……

……

“……好。我。答。應。你。”

******

******

趙瓊驚醒,一身冷汗。

發現被子裡已經被汗水捂溼。

鬧鐘還沒響。外頭還是黑的。

夢裡,路愷最後一個字一個字艱難念出來的應允,還徘徊在他的耳畔。

他還記得那時候路愷的表情,是憤怒的,是憎惡的,是無奈的,可還是應了。

那些話只是趙瓊年輕時少根筋自私自利的威脅。

他沒有想過,那些玩笑的威脅最後都會成真,變成了路愷的噩夢,也變成了他的心結。

一週前再見到路愷,那晚趙瓊沒睡。

等天亮的時候,他刪掉了路愷的電話。很簡單,他不想變回那個曾經自私毛躁的人。他還是懂得什麼強求不來,什麼該刻意迴避。

這些年過得灰白但是平靜,好不容易從一個不經世事的毛頭小子變得成熟穩重了些,不想又被打回原形。

對着那個電話,他會瘋了一樣地想去聽路愷的聲音,會說一些奇怪的話,會做很多奇怪的事情。

趙瓊太瞭解自己。從小到大但凡關乎路愷的事情,他就沒了理智。

十年了。只求得歲月靜好。

週六,趙瓊起牀給爸媽家裡打了個電話,說晚上去吃飯。

不知道白天在家裡怎麼過完的,轉轉電視臺,逛逛網站,中午胡亂地吃了些東西,轉眼就到傍晚。單位裡發了籃車釐子,他也沒怎麼動,就都裝了準備去爸媽家一起吃。

剛要出門。手機響。來電顯示189xxxxxxx。

趙瓊愣了。

路愷:“晚上出來吃個飯?”

“……”趙瓊很久都說不出話來。

“你沒空?”那頭傳來車子開保險的滴滴——聲。

“……有。”

“你住哪?我過來接你。”

“我……沒有搬家。”

“什麼?給我地址,我過來接你。”路愷關上車門,開了發動機。

“我沒有搬家。還住在……以前我們住的地方……路愷,你還記得路嗎?”

“……”

路愷掛了電話。

一拳砸在方向盤上。

“嗶——”的喇叭聲,響徹停車場。

兩人吃飯的地方就在大學園區附近的飯店。

點了四個菜。趙瓊吃得不多,一小口一小口地低頭慢慢夾菜。

也不看人,有點尷尬,拿筷子的手裡薄薄的一層汗。

路愷的吃相很好,很優雅紳士。上菜的那個女服務員一直紅着臉看他。

這個人從小就招女孩子喜歡,趙瓊的視線不知道什麼時候就盯到他身上去了。

“你現在還單着?”路愷突然放下筷子,煞有深意地問。除了點菜一些廢話外,直奔主題。

趙瓊剛往嘴裡塞了一塊排骨,骨頭就卡在那裡出不來了。

“唔?”

“你先吃。”

……

“沒……沒。”有點小結巴。

路愷突然朝着他笑了起來,是同那晚見到的冷峻完全不同的溫柔:“你都二十七八歲的人了,怎麼還和小時候一樣。慢點說。”

“怎麼突然問我這個?”趙瓊吐了骨頭問。

“你變了很多,以前總是嘮嘮叨叨得沒完沒了,現在突然那麼安靜我都不習慣。這十年你一定過得很豐富。”

趙瓊聽着,拿起手上的筷子作勢要去夾菜,只是沒確定面前的西蘭花和茄子煲該去選哪一個。

“呵,也沒什麼特別的。我都這個年紀了也該成熟些,以前太吵,現在知道吵吵鬧鬧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路愷見他久久地沒有夾菜,夾了筷茄子給他道:“我想起以前的約定。”趙瓊還是看不懂路愷眼神裡的情緒。他的眼睛一眯,繼續說:“你不揭發我爸爸,我就答應和你在一起同居。你沒有揭發我爸爸對不對?”

“根本……根本沒有那些資料,那時候我只是爲了威脅你……”

“呵。我知道,不如,我們繼續,繼續戀愛同居。”

……

趙瓊又開始耳鳴。

耳邊只有自己悶悶的一句:“爲什麼?”

還有路愷的回答。

“那時候我爸出事,我被送出國,後來我的名字就進了國家的黑名單,我的護照沒法回國入不了關。現在我拿到英國身份,公派到這裡做學術交流訪問。那天晚上見到你,我覺得很親切。”

“這些年……你怎麼過的?”趙瓊聽見自己說。他只想聽這些,別的根本就不重要。覺得自己的眼睛有點酸,也漲漲的。

“我在英國重新唸了醫學院,現在畢業工作,一切都好。”

“你變了很多。以前你從來不會和我說那麼長的話。”

“呵,我們都不是從前的我們了,不過我還記得那時候你做什麼事情都着急臉紅的樣子,挺讓人懷念。”

“真的?”

“真的。”

……

那頓晚飯。趙瓊不知道自己吃了什麼。

反正很甜。

於是他記住了那個飯店的名字叫“望湖樓”。

趙瓊沒有想到和路愷的重逢會是如此。也沒有想到路愷會主動提起曾經的約定。

……

小時候趙瓊和路愷兩家是鄰居。

路愷的父親路正宏和趙瓊的父親趙延慶是老同學,兩人都是警校畢業,一個搞刑事案件偵查,一個做經濟犯罪調查。

兩家人的房子就是對門。

從小學到初中畢業,趙瓊和路愷每天都能見面。他們上一個小學,一個初中,一起初中畢業。

路愷讀書很好,中考考進了市裡最好的一中。趙瓊成績一般,在一中附近的四中唸書。高一那年路愷的父親已經下海經商賺了很多錢,買了市裡最好的別墅給路愷和他媽媽住,也就是那一年,從小到大第一次不能每天見到路愷的趙瓊,在一中的門口等到放學的路愷,拉着他跑了好遠的路在溪東河邊的亭子裡告白。

其實那時候兩個孩子對感情還是朦朦朧朧的。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趙瓊和路愷,一個喜歡得緊說得緊張又委婉,一個還不懂情愛,只說了句不喜歡便走了。

那之後的高中三年,趙瓊每天都在路愷落單回家的路上,在溪東畔,一次又一次地和他“相遇”,然後告白。

永遠是兩個人簡單的:“我喜歡你。”“我不喜歡你。”的開場。

然後趙瓊就開始嘰嘰咕咕地說自己學校裡的事情,然後不停地問路愷“你覺得好笑不?”

路愷都會“嗯”一聲,因爲這樣趙瓊纔會作罷去說別的事情,否則他會一路上都嘮叨這麼一件事。

後來路愷有了女朋友,女朋友長得很像路愷的媽媽。趙瓊見過那個叫夏曉曉的校花和別校的男生手牽手去看電影……

他們的高中三年,也就過完。

然後就是他們的大學,然後,就有了那次幼稚的威脅和成功的約定。

……

此去經年。像是昨天發生似的。

趙瓊至今都不知道路愷至始至終有沒有喜歡過他。

十年前路愷突然失蹤以後,趙瓊無數次無數次地回想過過去,那麼多年他對路愷的每一次告白,每一次強迫……想了這麼多年,最後的結論一直都是:“路愷應該不喜歡他。”

不然,他爲什麼走之前也不同自己告別。至少打個招呼,告訴他他去了哪裡,至少在這十年裡同他聯繫一次,有那麼多的聊天工具,有那麼多社交網絡,還有郵箱……至少告訴他他在哪裡,他不能回來,但是他可以去找他。

卻是這十年來,什麼都沒有。讓那個每天嘮嘮叨叨的趙瓊一下子沒有人能說話了,突然變成了啞巴,也傻了。

只是這些好像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等趙瓊的耳鳴聲過去,等餐館周圍嘈雜的人聲,碗筷摩擦的聲響又傳來時。

他點了頭說:“好。你搬過來吧。”

……

路愷搬到趙瓊那兒是週日,也就是吃飯的第二天。

那天天氣很好,小區裡的木蘭花開了,一朵朵紫紅和白色的花朵掛在樹枝上,很是扎眼。

樓下的一排梨樹也開出了雪白的花朵。風吹過來的時候,帶下一片片半透明的花瓣。

一夜之間,春天來了。

趙瓊沒想到第二天下午路愷就帶着行李搬了過來。

他說:“今天不搬就要再等一週纔有休假。你這個人心急,怕你這個禮拜都在焦慮裡度過。”

趙瓊聽了臉開始發燙,一邊幫着從車後備箱裡拿行李一邊說:“你別總數落我,我說我現在和以前不一樣了,就是不一樣了。”

“哦,還穿着機器貓的拖鞋?”路愷瞥了眼趙瓊腳上的拖鞋。

“這是——我媽給我買的。”

“嗯,從小就見你穿機器貓。”

……

趙瓊的房子是十年前大學城附近新建的小區。

那時候路愷答應了他們的約定,趙瓊就想盡辦法說服他爸媽讓他搬出來住。

趙瓊從小有二型糖尿病,小小年紀就開始吃藥,小時候因爲不懂事藥吃得太多或者太少導致血糖不穩定在學校裡暈倒過好幾次,於是他爸媽從小都很寵着他,想要什麼,能給的都給他。

那時候趙瓊就租了這套房子和路愷在這裡住了兩年,像一對小情侶一樣住了兩年。

如今,這個小區變化不是很大,只是原本的游泳池變成了一個水池,這座城市裡的地鐵也建起來了,小區附近就有一個地鐵站。

“你怎麼還住在這裡,離你單位很近?”電梯裡,路愷對着鏡子里正擡頭偷偷看他的趙瓊問。

好久,趙瓊才道:

“嗯。出去坐地鐵出了大學城就到編輯部,上下班也就二十分鐘,很方便。去爸媽那兒也有地鐵到門口。”

“嗯。”

趙瓊看到路愷聽到這個答案輕輕地舒了一口氣。

怪怪的。

昨天的路愷和今天的路愷,都怪怪的。

不像一週前在路邊冷漠的他,更不像十年前的他。

時間。

把什麼都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