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俊堯是意外的。
他沒有想到,自己妻子的手機定位地點,居然是垃圾場。
已經是凌晨,一排排垃圾車正在傾倒着垃圾,“轟隆隆”的機器操作聲響着,空氣裡散發着讓人不舒服的味道……
程俊堯只覺得全身發寒。
所以,難道自己的妻子在這裡?
可她爲什麼會在垃圾場裡?還是說,現在的她已經在垃圾堆裡面?
一瞬間,他想到了最壞的結果。
緊緊攥着拳頭,他張開了緊抿的脣。
他問身後的助理:“手機的位置有移動嗎?”如果說手機的位置都沒有移動,那麼會不會,她已經失去了生命的跡象……
他說完,在等待着身後的回答。
他知道,只是幾秒鐘的時間,便可以知道結果。
可是,這幾秒鐘的時間,在程俊堯的心中,卻顯得格外漫長。
甚至有那麼一瞬間,他希望時間就在這個時候凝滯,因爲即便是忐忑,也比知道殘忍的真相好上一百倍。
其實他完全可以撥打這個號碼,繼而尋找到這個放下,可是連程俊堯自己也沒有想到,現在的自己,手指變得沉重。
因爲愧疚,他連着撥通號碼的勇氣都沒有。
垃圾場的燈光昏暗,他目不轉睛的看着前方。
“先生,信號沒有移動。”
助理的話,讓程俊堯的希望破碎了。
程俊堯聽言,只覺得心臟被狠狠的刺了一下。
他後悔,真的越來越後悔。
“讓這個垃圾場現在就停止運作。”他堅定的說着。
程俊堯是有常識的,因爲他知道,這個垃圾場裡的所有垃圾會在不久後送往垃圾焚燒場。
而那個時候……
身後傳來了助理的應聲,很快,空氣中的轟鳴聲都停止了。
許是因爲夜半,也許是因爲剛纔的聲音太大,此刻垃圾場陷入了十足的安靜。
有工作人員探着腦袋看發生了什麼時期,只在看到程俊堯身後一大羣人的時候,也便多少明白了什麼事情。
程俊堯的手指微微顫抖。
他終於還是拿出手機,撥通了那個熟悉的號碼。他知道,也只有用這種方式,才能找到自己的妻子。
果然,在幾秒鐘以後,空氣裡傳來了微弱。
循着聲音望去,他知道,手機就在不遠處。
鈴聲依然在繼續,依然是他熟悉的鋼琴聲,可是好久好久,除了這個聲音,再也沒有那個熟悉的女人的聲音……
強忍着心中的悲痛,程俊堯大跨步向前,朝着厚厚的垃圾堆走去。
“先生!”忽的,身後的助理猛地拉住了他,助理的臉上寫滿了擔憂,“先生你不能過去!這裡面有很多病毒,有刺傷人的金屬和玻璃,甚至……”
“甚至還有醫療廢棄的血跡、病菌……嗯?”程俊堯自問自答的說着,他在嘲諷自己,他在用着這種方式告訴自己,自己現在的樣子,不過是自作自受。
身邊的助理引燃緊緊的拉抓了他。
長長的嘆了口氣,助理道,“先生,您這又何苦呢?”其實助理到底還是瞭解程俊堯和喬蘭之間的感情。
他跟隨程俊堯十幾年,自然知道喬蘭是個好妻子。
可是這世上再好的女人,都禁不住男人一次又一次的不信任。而程俊堯呢,雖然這個人待人溫和,可是在感情上,卻又過於執拗。
執拗於自己的好勝心,可是,一旦感情上出現了一個人的好勝心,那麼這段感情從一開始就是失敗的。
微微抿了抿出,助理將自己的目光投向不遠處垃圾場的工作人員。
他說,“先生您看這裡有專業的人員,他們也有專業的機器設備,讓他們去尋找好不好?”
程俊堯的目標變得呆滯。
他也順着助理的目光,看向了不遠處的小型設備。
忽的,他冷笑了一聲,卻什麼也沒有說,什麼也沒有回覆……
……
助理跟隨了程俊堯十幾年,所以這個男人的脾性他到底還是瞭解的。
在之後的兩個小時裡,這裡的工作人員一件一件的翻找,之後,連這個垃圾處理公司的老總都來了。
老總是沒有想到程俊堯會過來,原本他還想着,是不是這個投資大鱷要投資自己的垃圾能源改造工程,所以來偷偷考察。
只是,在他看到這個投資大鱷如此陰鬱的表情的時候,便多少明白了些什麼。
所以,他也學着周圍的人,一言不發。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在了程俊堯的身上。
而程俊堯卻如同是一個木偶一般,毫無生氣的站在垃圾分類器的旁邊,眼神一動不動,毫無生氣……
又過了一個小時,這個垃圾場的管理人員走到了一衆人的面前。
他向程俊堯微微鞠躬,又向自己的老總鞠躬。
深呼吸了一口氣,他道,“抱歉程先生先生,我們並沒有找到……”
最後幾個字,他並沒有說出口,可是所有人都知道,這幾個字的含義。
垃圾場裡沒有喬蘭,至少說,沒有發現一個人完整的屍體。
程俊堯依然直愣愣的站在原地。
他依然目不轉睛的看着前方,一動不動。
程俊堯不會告訴身邊的人,因爲太過悲傷,太過後悔,現在的他,早已經全身麻木了。
其實他還想問:如果沒有完整的屍體,是不是……還有其他更可怕的可能,比如,是不完整的……
可是,這樣殘忍又血腥的話,他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
他不知道自己應該如何面對這樣的事實,所以,他本能地,只能選擇沉默。
“先生,要不我們現在報警吧?”好久以後,助理擔憂的問。
程俊堯終於動了動手臂。
他微微停止了脊背,雙手抄進了褲兜裡。
他說:“好。”現在這個時候,也沒有其他的選擇了。
忽的想到什麼,他猛地回頭,對助理道:“幫我聯繫下愛德華馬維爾。”他這纔想起來,喬蘭最後一次出現,是和愛德華馬維爾在一起的。
助理也恍然大悟,立刻點點頭,說:“好,我現在就去聯繫。”
“到時候把電話號碼給我。”他要親自和這個愛德華馬維爾談談。
正希望喬蘭就和愛德華馬維爾在一起,至少,這樣她還活着,不是麼?
“是,先生。”
……
十分鐘以後,一行人已經上了車。
寬大整潔的邁巴赫內,散發着淡淡的薰衣草氣息,和剛纔的垃圾場現成天然的反差。
程俊堯坐在車後。
此刻,他的手裡依然緊緊攥着那個從垃圾裡找來的手機。
他小心地按了按操作鍵,沒有電了。
他的表情中流露出幾分失落。
不過,只是眸光微微閃過了一秒,他抽出一張紙巾,小心地擦拭着。
他這才發現,這隻手機是自己在一年前,自己剛剛將她從阿德萊德接回來的時候,送給她的。
他想,其實從一開始,自己的妻子雖然一直在躲避自己,可事實上,她比他想象中的愛自己。
若是在那個時候,自己和她能夠敞開心扉,甚至能對陸少帆有一些感激,那樣,結局是不是不一樣了……
就在這時,坐在副駕駛上的助理將另一隻手機遞給程俊堯。
“先生,愛德華先生的電話接通了。”
程俊堯頓了一下,看着助理手中的手機,眼眸閃過少有的狠戾的光芒。
頓了頓,他便從助理的手中接了過來。
“你好,愛德華先生。”
“程先生,您好。”電話那頭,愛德華的語氣很是客氣。
程俊堯的語氣依然是冷冷的。
他問:“我的妻子呢?”
愛德華忽的沉默了。
他沉默了好幾秒。
“您的妻子……程太太?”愛德華故意拉長了聲線,他在用這種方式掩飾着自己的思考,之後,他道:“白天的時候確實和我在一起,但是之後程太太說,自己有點什麼事情,所以就獨自離開了。”
程俊堯聽言,重重的將自己的身子放在了靠背上。
眸光看向窗外,他問:“愛德華先生,我不喜歡聽謊話。”
“我說的是實話。不信……程先生大可以來酒店找我。”這個時候,愛德華的語氣顯得十分坦然。
“好,我自然會派人來找你。”
程俊堯不再多言,下一秒便掛斷了電話。
如果愛德華說的是真的,那麼他的妻子到底在哪裡?
他承認,只要這個時候找到他的妻子,安然無恙的找到他的妻子,讓他做什麼事情都可以!
“先生,您看外面通過監控找找好不好?”助理做事很周全,想到了這個辦法,“雖然速度很慢,但是多少還能找到太太的線索。”
“好。”程俊堯點點頭,他嘆口氣,又無力地笑了笑。監控找雖然是個辦法,但是速度會很慢很慢……
也不知道會等到什麼時候,也不知道,那個時候,自己的妻子怎麼樣了……
就在這時,有一陣手機鈴聲響起。
是程俊堯的電話。
他低頭,發現電話號碼的歸屬地,是D市。
D市,卻是一個陌生的號碼,那麼這個人會是誰?
“喂?”他微微皺眉,接起了電話。
“程先生你好,我是陸少南。”電話裡的聲音淡淡的,有些沙啞。
程俊堯在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下意識的怔了一下。
下一瞬,無盡的悔意像岩漿一樣涌向自己的心頭。
他想,當時要是早點看到陸少南留下的言語,甚至在那個時候,不要因爲自己的嫉妒和偏見,二和陸少南見面的話,那麼現在的結局是不是完全不一樣?
“你好,陸先生。”雖然程俊堯的聲音也是淡淡的,但是他說的很真誠。
和他曾經對陸少南懷有敵意的樣子,完全不一樣。
“喬蘭……她回來了嗎?”陸少南有些擔憂的問。
程俊堯抿着脣,卻沒有回答。因爲他不知道,這個時候回答回來與否,其實都是錯的。
自己的妻子確實已經回到了紐約,可是,她卻沒有回到自己的身邊。
於是,程俊堯再次選擇了沉默。
氣氛有些尷尬,於是陸少南便繼續道:“是這樣的,少帆……少帆已經醒了。而且恢復的還不錯。他說……他愧對喬蘭,所以想聽聽她的聲音。”
因爲忐忑,陸少南的話斷斷續續,他又說:“程先生你放心,我弟弟完全沒有別的意思,他就是想知道,她好不好,然後和她徹底做一個了斷。因爲一直打不通喬蘭的電話,所以我只好打你的手機。請問,她回來了嗎?”
程俊堯微微扯了扯脣。
若是放在以前,聽到陸少帆這樣的言語,他一定會釋然,陸少帆終於退出了,所以自己的妻子不會再有別的心思。
可是現在,程俊堯卻覺得像是諷刺。
他已經瞭解了實情,他明白,其實喬蘭從阿德萊德回到紐約以後,他就應該從陸少帆的手中接過責任,好好的照顧這個女人。
可結果呢,自己卻把她趕走了!
弄丟了!
長長的吸了一口氣,像是做了一個巨大的決定。
他對電話那頭的陸少南道:“喬蘭,她確實回到了紐約,但是她不再我身邊……”
“那她在哪裡?”陸少南本能的問着。
“她失蹤了!”說出這幾個字的時候,程俊堯的心像是碎了一般。
瞬間,空氣凝滯。
連着電波,也凝滯了。
他緊緊攥着拳頭,而後又展開,他在撫摸着放在另一邊的手機——他妻子的留下的東西。
“失蹤了?難道被佛朗斯?”陸少南道,“佛朗斯是不是一直跟蹤着喬蘭?”
“你是說佛朗斯?”程俊堯這才恍然大悟。
既然自己的妻子破壞了佛朗斯的計劃,那麼這個狠戾的男人,哪裡會這麼容易放過她?
“謝謝。”
他迅速掛斷了電話。
擡頭,程俊堯對助理道:“馬上給我找到佛朗斯的電話。”
“是。”
“找到電話後立刻定位。”
“明白。”
……
機場。
正準備登機的愛德華卻發起了呆。
他怎麼也不會想到,自己很想接觸卻不得投資大鱷,程俊堯,會在這個時候給自己打電話。
而且,還是詢問關於喬蘭的去向。
他只覺得奇怪,程俊堯的言語很關心很着急,可是白天在程俊堯辦公室的時候,他不是根本不想見喬蘭嗎?
所以,他們兩個人到底怎麼了?
愛德華越想,就越是覺得奇怪。
VIP候機廳內,愛德華走來走去。
他在思索,想着應該怎麼處理。
事實上,他還是想做一個“好人”的,畢竟他和佛朗斯這些從底層起來,從小就對金錢有着扭曲的渴望的人不一樣。愛德華從來都是一個富家公子,金錢兩個字,在他的眼中不過是數字。
他所做的這些,不過是因爲想“噁心”老馬維爾先生罷了。
可是現在自己母親的呼喚,還有當年自己對爺爺的誤解,讓他明白,其實所有人一直都愛着他——當年自己的爺爺和綁匪因爲幾萬美金爭論不下,不過是希望這些綁匪覺得這票不值,繼而放棄綁架罷了。
這是一個失敗的談判,但是不能否認,老馬維爾先生其實一直都很關心自己的孫子。
母親告訴愛德華,老爺子現在的身體越來越不好,剩下的日子已經不多了……
所以愛德華想去看看他,可是以現在自己一個毒梟的身份,怎麼出現,如果自己不能成爲一個“好人”,連着自己參加爺爺葬禮的資格都沒有。
愛德華很清楚,現在自己必須儘快和程俊堯合作,可是,如果讓程俊堯救下了喬蘭,而喬蘭告訴程俊堯,愛德華對她下了毒,那麼所有的合作就會變成空談……
所以,一定不能讓程俊堯知道喬蘭在什麼地方。
所以,他當然不會告訴程俊堯,喬蘭其實已經在佛朗斯的手裡。
想着,愛德華給撥通了佛朗斯的電話。
沒有接。
於是,愛德華索性給佛朗斯發了一個信息:儘快把喬蘭幹掉!不能留活口!
只要喬蘭死了,那麼死無對證,程俊堯就永遠都不會知道,他愛德華曾經對喬蘭下過毒手……
……
凌晨,天色已經漸漸泛白。
一輛銀白色的轎車在空曠的道路上疾馳。
佛朗斯是亢奮的,至少黎止心答應給他的幾個億,可以讓他亢奮很久。
有了這些錢,莫爾島至少可以度過眼前的危機。
這時,車廂裡傳來了手機鈴響的聲音。
佛朗斯瞥了一眼,發現是“愛德華”。
他沒有選擇接。因爲他知道,愛德華在這個時候來電話,一定不是什麼好事。更何況,自己千里迢迢趕到紐約,將喬蘭的陰謀告訴了愛德華。本以爲自己的誠意可以讓愛德華和自己合作,可是沒有想到,愛德華最後還是說了一句“合作就算了吧”這幾個字。
佛朗斯想,看來愛德華也是一個口是心非的人。
而口是心非的人,對自己的誠意不屑一顧的人,如何能靠得住呢?
想來想去,還是黎止心的建議最靠譜,更何況,當時找到程俊堯並沒有對喬蘭轉移資產的人,就是黎止心。
“叮”的一聲,就在這時,又傳來一個手機信息的聲音。
佛朗斯的脣角忽然揚起一抹得意。他幾乎都能猜到,在這個凌晨的時候,能發信息的,一定是愛德華。
於是,他索性停下了車。
他倒是要看看,愛德華的信息到底是什麼內容。
“咔”的一聲,他停下了車。
點開手機內容,只見一行字出現在面前:儘快把喬蘭幹掉!不能留活口!
兩個歎號,說明愛德華此刻的意願很強烈。
佛朗斯笑了。
笑得無比得意。
他發現自己進入了一個多方的博弈,而在這個博弈中,誰能控制住喬蘭,誰便能得到主動權,似乎誰都希望喬蘭這個女人死,而能決定這個女人生死的,卻是自己。
想了想,他便回覆了一個字:好。
可事實上,他哪裡會真的這麼做。
要幹掉喬蘭,至少也要在自己拿到黎止心的第一步報酬——兩億美元。
點擊發送。
很快,屏幕上出現了“發送成功”的幾個字樣。
下一秒,“啪”的一聲,佛朗斯將手機輕輕地拋在一邊的座位上。
……
天色越來越亮。
程俊堯坐在車內,他緩緩放下了車窗。
窗外溼冷的霧氣竄入,讓他原本就忐忑的心,變得更加不安。
一路上,他一次又一次的撥打佛朗斯的電話,可是卻一直顯示無法接通。
“啪”的一聲,他將自己的手機重重的摔在車內。
可是很快,他又後悔了。
“把你的手機接我一下。”他對面前的助理道。
“好的先生。”助理說着,立刻將自己的手機遞給了程俊堯。
程俊堯繼續按下相同的號碼。
很奇怪,只是幾秒鐘的時間,聽筒裡便傳來“嘟嘟”的聲音。
雖然過了很久沒有人接聽,但是程俊堯已經隱隱的發現一絲不對勁!
憑着商人的直覺,他本能的覺得,自己手機應該被人做了手腳。
可是誰能對自己的手機做手腳,而且還是在自己沒有發現的情況下?
程俊堯越想,就越是覺得這個事情嚴重。
看來,這一定是自己周圍的人。
會是誰?
想着,程俊堯在微微攥緊了拳頭。
所以,是不是自己所有的行動都被別人監控着,所以自己在尋找自己妻子的時候會艱難重重?
甚至,自己曾經對自己妻子的誤解,也便是這個隱形的人在從中作梗?
這時,車子在程俊堯的公寓樓下停了下來。
“先生,到了。”
“好,謝謝。”
他下了車,走進了自己的公寓。
……
開門的時候,只見茱麗阿姨已經等在了門口。
她皺着眉頭,又十分小心的問程俊堯:“先生,您還好嗎?”
程俊堯看了茱麗阿姨一眼,沉默了幾秒,伸手,對茱麗阿姨道:“茱麗阿姨,能借用一下你的手機嗎?”
……
十分鐘以後,程俊堯接通了沈之承的電話。
“之承,能否請你幫個忙?”
“嗯,請說。”男人之間的情誼,即便隔了很久,都不用過多的解釋。
“你能不能幫我查一查,是什麼人在我的手機通信上,動了手腳?”他幾乎是顫抖着說着,如果讓他知道是誰,他絕對不會輕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