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無門當無戶對,外道內王!
佳康城,府衙處。
一輛黃木雕紋馬車悄然停在府衙前,馬伕輕輕一扯繮繩。
口中低喝:
“籲—”
馬伕是個高大的中年的漢子,穿着細絲麻衣,腰間圍着一根皮腰帶,四方臉,滿臉的絡腮鬍子,神情有些憨厚。
“客官們,佳康府衙到了!”
三人下了馬車,其中的小姐引得馬伕多看了幾眼。
他拉車多年,鮮少見到如此氣質容貌脫俗的女子,也沒有多瞧便收回了目光。
宇文璃淺攙扶着杜誨走下。
當年宇文璃淺在白鹿書院求學之時,不曾表露身份。
這位杜誨老師教學容不得半點馬虎,可是沒少打她的手板心。
就算是他後面恢復了公主身份,杜誨一樣如此。
他還說過,“在學堂我是先生,就算是皇子來了一視同仁。”
杜誨這位大楚的老者風塵僕僕,臉上卻是一片喜色。
“璃淺記得先生,早就想來燕地,只是一直被俗事所累。”
杜誨點頭!
“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
杜誨看着這僱來的四匹馬車,蒼老的臉上有着不一樣的神色。
在大楚本就是提倡禮與德。
禮乃是禮法。
天子駕六,諸侯才能駕四,這是自古的規矩。
太子也不敢逾越!
街道之上,車馬如流,各式華車爭奇鬥豔,六馬、七馬之車更是屢見不鮮。
宇文璃淺望着杜誨老師沉思的模樣,嘴角不禁漾起一抹笑意,輕聲問道:
“先生,莫非也被這路上的馬車景象所惑?”
“璃淺初來乍到時,也是驚歎不已。”
“這是不是與先生教的禮,反其道而行。”
杜誨搖了搖頭!
“大道之行,天下爲公!”
“真正的大道施行的時候,天下是人們所有的。”
“真正的賢君,豈會以區區車駕之奢華,來彰顯自己的與衆不同!”
宇文璃淺卻沒想到先生會如此回答。
一旁侍立的馬伕,聞言之下,神色間不由多了幾分敬意,這天下終歸是敬才學之士。
他由衷讚道:
“老先生,說的好!”
杜誨撫着鬍子,笑呵呵道:“小兄弟過獎,你亦是慧眼識珠。”
宇文璃淺到是淡淡一笑,先生還是老樣子。
三人看向在這座低矮的府衙。
上面有一條藍色的門匾。
“佳康府署!”
這如同尋常的門戶,竟然就是如此大城的府衙。
在五國內,知府乃是天子所親派的大大官,替天子牧民,總管司法,教育,賦稅,公安,水利等,權利之大一城之首府。
可在似乎在燕地似有不同?
在大楚這等繁華鼎盛之城,知府衙門往往構築得宏偉壯觀,佔地廣闊,其內偏殿林立,多達四五十座,住房亦是鱗次櫛比,足有一百六十餘間,盡顯官府之威嚴與權勢。
推門便是照壁、大門、儀門、大堂寅恭門、二堂、內宅門、三堂等主體。
左文右武!
左邊分別是更房,戶房和禮房。
右邊分別有刑房,工房和兵房。
每一道門扉都似在訴說着權力的層層遞進。
大堂的門楣之上。
掛着“正大光明”四字,昭示着公正無私。
而捕快審堂前的“迴避”、“安靜”牌匾,更是讓人心生敬畏,不敢造次。
然而!
眼前這座府衙卻一反常態,屋舍低矮,不顯山露水,不熟的行人路過,若非細看,恐難察覺此乃官府重地。
宇文璃淺見狀,不禁心生疑惑,輕聲向杜誨先生問道:
“先生,此等建造,莫非有何深意,或是有所不妥?”
她心中暗自思量,以爲府衙之雄偉,乃是爲了彰顯官威,震懾百姓,減少刁民滋事。
侍女在旁,聞言亦附和道:“是啊,小姐,尋常官府都是越大越好。”
“昨日在江邊所見公苑亦是如此,氣派非凡。這府衙如此簡陋,莫不是官吏們中飽私囊,只顧自家腰包,不顧官府顏面?”
馬伕神色間流露出欲言又止,但最終還是選擇了沉默。
杜誨見此溫和道:
“小兄弟,你似乎有未盡之言,不妨說來聽聽。”
那憨厚的中年漢子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解釋道:
“幾位貴客,遠道而來,對這府衙的自然可能不懂!”
杜誨笑道:
“願聞其詳,還請小兄弟不吝賜教。”
馬伕連忙擺了擺手道:“賜教說不上。”
“在這座城裡,府衙並非只有這一座,實則有四座之多,皆是這般規模。雖然名義上只有一位知府大老爺坐鎮,但實則下面有四位參議大人,分別掌管司法與賦稅,各自爲政,分而治之。”
“這座府衙,乃是總府所在,是開堂審案、宣讀詔書、接見官員以及舉行重大儀式的地方。” “姑娘,可別說是這知府貪贓枉法,這幾任知府都是好官。”
杜誨先生聞言點頭,心中暗自思量,這樣的設置,無異於將權力分散,雖名義上知府仍爲一城之主,實則已是將治理之責分擔給了更多人。
馬伕接着說道:
“原本啊,這府衙是打算建得更爲宏偉壯觀的,但燕王殿下有旨,府衙不應以大小論威嚴,更不應讓百姓心生畏懼。因此,便建成了眼前這般規模。”
“我是覺得燕王的話,很有道理。”
馬伕的話語中充滿了對燕王的敬仰之情。
侍女臉上還是有着不服氣。
她也是在皇宮之中長大,從小跟着公主識字讀書,見識怎麼會弱於一個車伕。
杜誨點頭道:
“府衙之名,不在其高,而在其治,官員之賢,不在其位,而在其心。”
官府之威嚴,非在於屋舍之大小,而在於民心之向背。
車伕在原地等待。
三人緩緩走向府衙。
門口沒有兩尊石獅子,只有兩盆蘭花。
這個石獅子也叫門當,只有皇族和官府纔有資格擺放。
門楣上或門楣雙側的磚雕、木雕叫做“戶對”。
“戶對”的多少與官品職位的高低成正比。
這堂堂府衙之地。
既無門當,也無戶對!
只有在左側立着一塊石碑。
三人駐足在石碑面前。
大門敞開着,兩旁並未設立護衛,只有偶爾進出的人羣,面帶平和之色,沒有絲毫的拘謹與畏懼。
這樣的場景,與宇文璃淺心中所見的威嚴府衙不同!
她腦海之中突然崩出那一句。
“府衙不必造的高大,免得百姓害怕!”
杜誨看去石碑上的文字。
前文只有短短几個字!
“重在民生!”
“苟利於百姓,不必法古,苟周於事,不必循俗。”
“天命不足畏,祖宗之法,不足法!”
宇文璃淺她們二人之前來看過,知道上面所寫文字。
“先生,這石碑上所刻文字,正是出自燕王所著的《治北政要》開篇。”
此書在燕地廣爲流傳,雖然後半部分被燕王府視爲最高機密。
可是這短短几個字,她第一次讀來便覺得震顫人心。
難怪韓國和楚國會把此書定爲禁書。
不畏天命,不畏祖法。
只求民生!
杜誨用手摸了摸上面的文字,深吸了一口氣道:
“這燕王真乃明君!”
“有開天闢地之氣象。”
宇文璃淺早先便知道,先生對陸沉的推崇。
一旁的侍女輕聲嘀咕道:
“是啊,一位潛心修道十載,卻對國事置若罔聞的明君。”
天下有這樣的明君嗎?
陸沉的十年修道,始終爲儒家學派非議。
石碑之下,尚有幾行字跡!
“唯纔是舉,不問出身!”
“亂世之中,不辨高門蓬戶之別,不分貴胄草芥之異,更不視殘軀完璧之差,唯纔是舉。”
杜誨閱後,目光愈發炯炯有神,隨即轉身,似是不願再踏入府衙半步。
“先生,何不深入一探究竟?”
他們都走了如此之遠,已經到了門口,何不進去看看。
杜誨輕輕搖頭,笑道:
“一國風貌,觀其民,再視其官,便可知其國運之興衰!”
“何須再看!”
宇文璃淺沉聲地詢問道:
“先生以爲,這位燕王究竟是聖明之君,還是昏庸之主?”
杜誨答曰:“此問非我能獨斷,公主何不問詢於全城百姓,乃至整個燕地的子民,以窺全豹?”
宇文璃淺聞言,陷入沉思,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街巷間穿梭的行人。
杜誨問道:
“公主,你認爲這陸沉是怎麼樣的人?”
宇文璃淺搖了搖頭,心中倒是想到,前半生耗盡英雄氣,後半生求仙問道!
杜誨緩緩道:
“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
水滋養萬物,而籍籍無名。
“儒家講究外王內聖,外表有着王者一般的氣質,施展王者一樣的治國才幹,內心有着聖人的德行和修養,內有聖人之法,這是自古君王,最高的評價。”
“歷史上的第一王朝,是那位力舉九鼎的霸王建立,雖強盛一時,卻因外霸中幹,僅歷二世便走向衰敗。”
言及此處,杜誨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這位燕王治國,乃是外道內聖。”
“是爲無爲,而無所不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