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經曲折輾轉,你終於踏入了那深邃的後院。】
【一路上,丫鬟婢女們頻頻投來好奇的目光,只因你孤身一人,未帶僕從,衣料穿着普通。】
【你的模樣與氣度,卻是出衆,即便是與院中的少爺相較也是不輸。】
【行至後院門口,被一名管事攔下。他眼神中閃過一抹驚異。】
【“大院謝觀,特地來拜見母親。”伱從容不迫地報上名來。】
【管事聞言,忙對着手中夫人所給的小姐與公子赴宴的名單細細比對,卻未曾找到“謝觀”二字。】
【他心中暗自嘀咕,大院之中何時有了這位叫謝觀的少爺?況且,連個隨身僕從都未曾帶上。正當他心中疑慮重重,一旁有人貼近他耳邊低語了幾句。】
【管事的臉色,慢慢從帶着的些許恭敬轉爲冷淡。原來是那位不得寵的少爺,還惡了袁夫人。】
【今日之事,關乎重大,若貿然放你進去,只怕會他徒增許多不必要的麻煩,只是一個庶子,倒也不怕得罪。】
【正當他準備開口拒絕之際,一道清脆的聲音有些驚喜的響起:】
【“想不到是觀少爺來了!”】
【那管事有些肥頭大耳,此刻正回頭望去,只見兩名女子從身後亭子的曲折小徑上款款走來,身後緊跟着四五個下人。】
【管事連忙行禮,恭敬地喚道:“月小姐!”】
【你循聲望去,其中一人竟是熟人,謝原的四表姐,張玉芝。】
【她正值二八妙齡,體態婀娜多姿,腳上穿着一雙掐金挖雲紅香羊皮小靴,外罩一件大紅羽紗面白狐狸裡的鶴氅,腰間束着一條青金閃綠雙環四合如意絛。】
【與往日不同的是,她今日手裡還提着一個黃銅色的暖爐。】
【你笑着招呼道:“張小姐!”】
【張玉芝聞言,臉上綻放出笑容。】
【這幾日,她與謝觀自院中歸來,心念謝原與謝觀關於劍南道妖魔的賭約。】
【謝觀所析局勢,愈想愈覺其合理。故而,他連日來埋首於圖卷,精心描繪西方地形圖。】
【此法之不是信口開河,絕非空穴來風。】
【時下朝中雖未傳來消息,但她深信,最終結果必在意料之中。】
【昨日心有所感,她遂將謝觀的分析寫信傳於劍南道忙碌的父親。】
【她本欲趁這幾日,向院中那位勤學少年求教劍南道之事,不料謝原因故被禁足家中。】
【身爲暫居的外姓女子,她深知拋頭露面,有違禮儀。】
【未曾想,竟在此處與謝觀重逢!】
【而挽着張玉芝的另一位女子,卻只是微微挑起眼,隨意地瞥了你一眼。】
【這位便是謝琦月,謝鴻的唯一女兒,在這一衆子女中,她無疑是最受寵的。】
【一年之中謝鴻回家,也只有她能在謝鴻的院中伺候。】
【而其他子女,如謝鴻的長子在外從軍,二子是個苦讀書性子,三子則是謝人鳳。】
【她身着一件鑲紋紅裝小襖,身材略顯嬌小,比張玉芝矮上一些。手上戴着一隻開光青玉鐲子,胸前則掛着一個與謝原相仿的白銀長命鎖。】
【頭上扎着兩個辮子,五官生得貌美可愛,只是此刻眼神中微微透露出些許不耐。】
【謝琦月作勢欲走,拉着張玉芝的手道:“芝姐姐,父親好不容易回來了,我們得快些了。”】
【張玉芝卻輕輕按住了她的手,笑道:“不急一時,琦月。你現在去,趙夫人也在。你又不是不知道你這位大娘的性子,你父親必定疼你,但若是怠慢了你三哥,豈不是白白衝撞了她?”】
【“還不如在這大觀園外等着,既表現了孝心,也給他們母子留了體面。”】
【張玉芝繼續勸道,“再說了,管事的話你又不是沒聽到,一同來的還有一個女子呢!”】
【謝琦月歪着腦袋想了想,便深以爲然地點了點頭。】
【她和張玉芝也是表姐妹的關係,大院謝原的生母出自諸葛家。】
【謝琦月的母親同樣出自諸葛家,只是是諸葛家的旁系。】
【趙夫人是二院的主母,明面上待自己極好,但她每次從父親房中侍奉回來,趙夫人眼神卻如同刀子一般。】
【要知道,父親回來後,幾乎就待在自己的春秋院裡,旁人一概不得打擾。】
【除了老太君,就連大娘也難以踏入那小院半步。謝琦月對此雖感無奈,卻也見過大娘在窗口獨自垂淚的模樣。】
【父親或許在某些方面顯得無情,但從小在父親的薰陶下,謝琦月對他崇拜至極,心中根本生不出半點怨恨。】
【她的幾位哥哥,更是對父親敬畏有加。大哥生怕讀書不成,有損父親的名聲入了伍;二哥則讀書極苦,一心想要爲父親爭光;就連一向自負的三哥,在父親面前也不敢多言。】
【這或許是因爲父親年少時太過出衆,就如同一座座大山壓在二院的子女身上。】
【父親是大齊最年輕的點燃“神火”的神魂修士,年少時便被二先生推薦進入書院,一日之內便登上了六樓。】
【連中兩元,若非生得俊俏,被陛下欽點爲探花,便是首名,騎馬過汴京時,那風采簡直看煞了一城的女子。】
【出使大隋,便有仙鶴和公主相送。】
【那句大儒的,“大齊的汴京裝不下謝鴻的三分才氣。”,更是傳遍四海,天下聞名。】
【蘇相屢次造訪謝府,三請謝鴻出仕,還與三先生結爲忘年之交,情誼深厚。】
【他那一重重顯赫的身份,令諸多子女難以企及,只能望其項背而興嘆。】
【從小到大,無論是家中父輩老太君,還是相熟悉的大族的玩伴,父親的名字總是繞不開,活在其陰影之下。】
【子不若不類父,青不一定要出於藍。】
【可是父親的多年的冷漠,讓二院都憋下了一口氣。】
【謝琦月心中暗自期盼,這次父親能在家中多留一段時間。】
【她倒是沒有這麼多煩惱,她是女子,只要守規矩不墜了父親的名聲就行。】
【讀書和本事再大都是要嫁人的,爲人婦的,而且父親也格外對其寵愛。】
【此時,兩女站在後院門口,一衆下人都低下頭,顯得謹慎許多。】
【張玉芝纔回頭問道:“觀少爺,可要進大觀園?”】
【謝琦月亦將目光投向這位素未謀面的大院少爺。】
【謝觀?】
【她忽然眼神一亮,脫口而出:“莫非是西苑大伯的私生子,六哥與你對弈,總是輸得落花流水!”】
【“六哥還整天唸叨,說你被仙人摸了頭頂,我看是他被仙人夾了腦袋。”】
【張玉芝聽到“私生子”三字,眉頭一皺,拉了拉謝琦月的衣袖。】
【他和謝觀有了幾次接觸,這位少爺胸中自有意氣,不是隨意可以折辱的少年郎。】
【謝琦月雖覺失言,卻渾不在意。】
【張玉芝看你一派未有未有動容的模樣,不由想起自從見你,便是一直如此。】
【張玉芝面若寒霜,罕見地嚴厲道:“琦月,觀少爺是你族兄,也是我的朋友,你不得無禮。”】
【謝琦月一愣,眼中有這不服氣,不過看着芝姐姐從未有過的厲色,也沒有反駁,只是憋了憋嘴。】
【你微微躬身道:“的確有心進大觀園,只是謝觀人微言輕,實難調動他人,想請張小姐幫忙。”】
【你言辭坦蕩,令張玉芝微微一愣,見你神色平和,無絲毫怨懟之氣,更無求人之態。】
【謝琦月聞言,嘴角微揚,面上露出幾分戲謔之色:“謝觀,你倒是個厚臉皮!”】
【“謝琦月!”張玉芝輕叱一聲,語氣中帶着幾分怒意。】
【謝琦月見張玉芝動怒,脖子一縮。】
【“謝琦月,你若再如此,我不但不再理你,還要讓謝原也不和交往。觀少爺與謝原亦是好友。”】
【“往後,漱芳齋的桃花醉、食香居的一口酥,你也休想再嘗。”】
【這兩家都是汴京最出名的點心,同樣也是張家的鋪子。】
【謝琦月聞言,雙手合十,連連點頭,如搗蒜般:“芝姐姐,我錯了,真的錯了。”】
【她忙拉住表姐的手,撒嬌道:“芝姐姐,我錯了,你就大人有大量,原諒我吧。”】
【張玉芝輕嘆,對這個小妹的性情也是無可奈何,心底其實並不壞,與謝原頗爲相似。】
【她轉向門口的管事,溫言道:“觀少爺只是進大觀園給袁夫人請安,還望行個方便。”】
【管事面露難色:“張四小姐,今日府中宴會盛大,您也知曉,院中小姐少爺們的名額都是有定數的。”】
【謝琦月略顯不耐:“我四表姐來謝家,老太君都親自相迎,你們怎敢不給表姐面子?況且,今日貴客靜月先生乃是我四表姐的舅舅,帶個客人又有何妨?難道我們還算不上謝府之人?”】
【管事聞言,更加爲難,不敢輕易放行。】
【“可是,袁夫人特意吩咐……”他低聲言道,神色間滿是顧慮。】
【張玉芝心中明瞭,袁夫人在府中權勢滔天,謝靈大老爺與謝鴻二老爺又不在家中。畢竟,這是定遠侯府,而接位的乃是袁夫人的長子。】
【他們這些管事,自然不敢輕易得罪袁夫人,生怕日後受其責罰。】
【謝琦月冷聲道:“好好,你們好大的膽子,今日我父親歸來,我定要向父親大人稟明,家中奴僕竟敢欺辱謝家血脈。”】
【此話一處,管事直接下的面無人色,不敢再有反駁,連忙跪下磕頭,語氣着急幾乎帶着哭腔。】
【“姑奶奶,不要折煞小的,小人擔不起。”】
【一衆下人更是面面相覷,誠惶誠恐,都是跪在地上。】
【在大齊儒家之下,百善孝爲先,家族之中長輩對着家中的子孫血脈,擁有絕對的家長權。】
【官員若是不孝,便會被罷官歸鄉;儒生若是不孝,則會被書院除名。】
【違背父母,在大齊便是失節,將無立身之地。】
【在謝府之中若是下人有了欺壓主子的名聲,那麼只有一條死路。】
【打殺家僕以正家風,只會傳爲美談。】
【今日要是謝琦月在二老爺面前提上一嘴,無論到底事實如何,不用二老爺有何反應。】
【袁夫人就會扒了他的皮!】
【謝琦月卻一聲冷哼。】
【謝觀走上前扶起管事,道:“此事乃皆是謝觀一人偷偷進去,若主母們怪罪,我一人承擔。”】
【“我只是尋人,不會鬧事!”】
【張玉芝也是道:“觀少爺,是個懂禮儀的人,不會惹事,管事只管放心。”】
【管事也是不敢再攔,讓出道路讓謝觀進去,還派了小廝引路,鴻景院在前需要過母湖,需要乘舟。】
【謝觀告辭離去之時,對謝琦月道:】
【“這次多謝張小姐,琦月妹妹!”】
【謝琦月看着謝觀的背影,一臉啞然。】
【她後知後覺道:“誰……是他妹妹了你把話說清楚。”】
【不知爲何,她感覺謝觀和他所見的謝府之中的不得寵的庶子大不相同,剛剛的語氣頗爲些長輩的意味。】
【謝原都不曾這樣叫過她。】
【張玉芝望着謝觀離去的背影,心中暗自擔憂。】
【一個謝家都不在意的庶子,身後無依無靠,今日大觀園中皆是權貴,他能否應對自如呢?】
【她雖不解謝觀爲何進大觀園,但知他絕非攀附權貴之人,只是進門就已如此艱難,進去後更是可想而知。】
【進去後少不了諸多白眼!】
【她又想起謝觀所寫的,“少年自付凌雲筆,不看人間萬戶侯。”她心中更添幾分愴然。】
【謝琦月看自家表姐,對着謝觀的背影,久久沒有過神來。】
【她歪着頭道:“芝姐姐,莫非你有什麼把柄落在謝觀手中了?”】
【“芝姐姐只管給我說,我在謝府說話還是管用的,我找他要,他不敢不給的。”】
【張玉芝敲了敲她的頭,沉聲道:“你這位觀九哥,現在是不得寵的少爺,困在小院之中。”】
【“也絕不是,可以隨意欺辱的懦弱之人。”】
【“切莫欺少年窮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