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僅是安然對弈,臉色平靜。】
【黑棋在下盤,大龍陣勢已成,屠龍之策,似是唯一出路。】
【你於黑陣深處,輕輕落下一子。】
【謝軒冷笑連連,此不等同“孤軍深入’,遠離後方白子,‘前無去路,後無歸途’。”】
【獨木難撐!】
【蘇雲亦不解此手,何故突現下於此地?】
【一手危棋?】
【女子毫不在意笑道:“若這便是你的後手,未免太過草率,此子一落,便是之後的敗因。”】
【黑子在下方,如據守在高山,居高臨下,對白子圍追堵截。】
【而那一子孤懸,只有自保之力。】
【蘇雲不由爲之着急,這一手黑子沒有任何作用,還白白廢了一手棋。】
【女子趁勢而起,左右白子漸壯,連成一片,氣勢如虹。】
【謝軒旁觀,只覺黑子佈局,猶如夜空繁星倒立於水面鏡中。】
【落子之處,星光點點,圍繞這“天元”,緩緩旋轉。】
【謝軒不禁目眩神搖,就是他苦苦追尋的棋風,近乎於道的棋。】
【反觀於白棋。】
【你雖佈局雖緊密,卻似缺了擎天支柱。】
【雜亂之中,尤顯那顆深入黑陣的白棋,格格不入,突兀異常。】
【轉眼間,白棋被圍,似乎危在旦夕!】
【此刻!】
【蘇雲在一旁沉思,棄子反爲上策,以免一子之失,累及全局。】
【你落子如飛,出乎意料。】
【非但未棄,還引領那危棋做活路。】
【數子落下,一顆危棋竟化爲一片危棋。】
【蘇雲愈發困惑,他不認爲謝觀會走“糊塗棋”,畢竟你能連勝五局,棋力非凡。】
【前面幾局能下出數次妙手的你,絕不是慌亂之中的自救。】
【可是這究竟爲何?】
【無論是依棋理而論,還是如謝觀所言,圍棋如“用兵”。】
【行軍打仗,需知取捨,丟卒保車,而今卻爲救危棋,頻投黑子。】
【何故如此執着,全力相救?】
【蘇雲滿心疑惑,目光緊鎖於你手中的棋子。】
【女子提起黑子,眼神愈發清亮,既分高下,她亦不再留情。】
【在同輩之中,你的棋力也是讓他第一次見。】
【難怪先生說過,不可小看了天下間的英才。】
【此番回汴京,竟在這謝府破敗小院中,遇見棋藝不輸自己的棋手。】
【倒也是不虛此行!】
【二人又弈數十手。】
【時已至午後,日頭偏移,不再當空。】
【明媚陽光漸褪,柔和幾分。】
【屋檐上的融雪,也從娟娟細流,變得滴滴落下。】
【小院寒意漸濃,挺拔的梧桐樹也只光禿禿的枝丫,更顯蕭瑟。】
【門口大水缸,此刻又覆薄霜。】
【屋內,棋盤之上,局勢緊張膠着。】
【一衆下人見主子們神色凝重,皆屏息凝神,不敢有輕微動靜,生怕惹來少爺不悅。】
【如今已過中盤,黑子拿到了大優勢。】
【女子落子開始收官,步步緊逼。】
【黑子的佈局,如繁星落於棋盤之上一般,亙古星象之間變化,如詩如畫,極具美感。】
【天接雲濤連曉霧,星河欲轉千帆舞。】
【謝軒心中不由對女子剛剛之話,有了些明白。】
【掌握北辰者,乃得天命,便已立於不敗之地。】
【衆星之主,衆星共之。】
【這如何能輸!】
【而你的白子,仍深陷那孤軍深入的危局之中。】
【蘇雲輕嘆,果如他所料。】
【此一手,成了你佈局之敗筆,白子爲此傾注過多,反致四周劣勢盡顯。】
【爲一子,舍全局,不值也不智!】
【白子局勢危急,黑子已經勢成,這該如何?】
【此時!】
【你眼神微動,望向院門外。】
【小院外,傳來熟悉的輕盈腳步聲,有些沉悶。】
【梧桐回來了!】
【女子眉頭輕蹙,一雙鳳眸凝視着你,見你遲遲未落子。】
【陳九宴語氣不好道:“與我對弈,你還敢走神?”】
【你歉意一笑,道:“宴公子,稍等片刻!”】
【陳九宴面露不解。】
【“你是要認輸?還是覺得大局已定不願再下。”】
【謝軒冷笑一聲:“怎麼,觀弟怕輸棋,想要逃嗎?”】
【你只是笑道:“這局棋纔剛剛開始,何來輸棋之說。”】
【謝軒呵呵一笑,內心嘲諷,看着棋盤上黑子佔據絕對優勢,白子疲於奔命。】
【“還“剛剛開始”!這不是癡人說夢嗎?】
【女子聽後,看着棋盤,心中疑惑,不知你哪裡來的底氣。】
【你沒等她回答,已經起身。一衆下人連忙讓開,你輕輕推開屋門。】
【只見!】
【梧桐有些蹣跚推開院門,放出“嘎吱”一聲,懷裡抱着一筐趕集買來的精米、瘦肉和年貨。】
【梧桐雙手抱滿,有些難以行動。】
【你連忙上前,幫忙將東西拎進屋內。】
【“你下次拿不下,就不要買這麼多了,謝府也不是沒有馬車,你給劉管事說一聲就行。”你輕聲責備道。】
【你剛剛疑惑,爲何今日梧桐的腳步顯得格外沉重,原來是抱着重物。】
【“少爺,劉管事……”梧桐一下子欲言又止。】
【她走進屋內,才發現屋內坐滿了人。】
【而且,似乎她都沒有見過。】
【“梧桐,沏茶吧。”】
【梧桐也沒有多想,只是當做芝小姐,原少爺這類少爺的朋友。】
【她連忙燒水煮茶。】
【謝軒看着走進來的女子,心中倒是想起一事,這對主僕無依無靠,作爲謝觀的貼身丫鬟,還被二院的謝人鳳看重,此事在大觀園還有不少傳聞。】
【你重新落座。】
【蘇雲的注意力全集中在棋盤之上,仍在思考你剛剛所說的“棋局纔剛剛開始”。】
【他苦思冥想,卻仍未尋出對策。】
【女子眼中多了幾分慍色,你竟爲了一個丫鬟侍女,將她晾在一旁。】
【尤其你臉上從始至終的平靜神色,似乎從未把她當做對手。】
【自小以來,都是她瞧之不上他人,何時受過這般輕視。】
【女子平復上涌的怒氣。】
【陳九宴冷聲道:“希望待會,你輸了還能如此有閒心。”】
【你繼續落子,又下了幾手。】
【一顆白子再入黑陣之時!】
【“這是……要!”】
【蘇雲煥然一驚,原本危棋的黑子似乎早有打算,竟然乘勢而上。】
【直取天元!】
【蘇雲再仔細回看這數十手的交鋒,原來這落下的數十手白子,都是爲了“暗度陳倉”!】
【擒賊先擒王!】
【蘇雲望着你始終平靜如水的神色,意識到你早就預見到這打入敵陣的棋子是爲了“天元”一子而佈局。】
【謝軒同樣看出這一手白子的深意,不禁大吃一驚。】
【女子微微一愣,隨即繼續落子。】
【局勢開始逆轉,你一百多手的佈局終於顯現其威力。】
【最終!】
【第一手落在黑陣的白子成爲了勝負手,猶如“定軍山”一般穩固。】
【在白子的左虛右晃中,巧妙地繞過“天元”,最終引領早已設下伏兵的“白子大軍”,與白子大陣相連,如水泄洪一般,白子勢不可擋地衝進黑子圍困的天元之內。】
【伏線千里,終於露出了爪牙。】
【女子雖全力挽救,卻已無法改變敗局。】
【天元被攻破!】
【北辰星隕落!】
【天道之棋失去了支柱,全局陷入一片混亂。】
【謝軒陡然驚醒,沒了天元,這天道之棋該如何繼續?】
【剛剛還如璀璨星斗的黑子,失去了中心,瞬間喪失了鬥志,全部黯淡無光。】
【全局危在旦夕!】
【而白子卻早就佔盡險要,如魚得水一般,開始真正的收官之戰。】
【女子眼中滿是不可置信的神色,她從未想過自己會敗!】
【蘇雲看着棋盤,天道之棋被破了,看似繁星的棋子,漫山遍野的功勢一下子成了劣局。】
【謝觀執白子猶如一名高明的兵法家,冷靜而沉着,在關鍵時刻敢於用強,出奇制勝。】
【果然,兵者詭道也。】
【善戰者無赫赫之功。】
【黑子輸了!】
【蘇雲有心勸道,此局不用再下,不然自己在爺爺哪裡不好交差。】
【畢竟陳九宴是爲給自己的賭約。】
【陳九宴到如今連輸六局,這一局還在最得意的天道之棋上輸得一敗塗地。】
【女子咬牙不肯服輸,天道之棋乃是合乎於天道。】
【天道凌駕於萬物,怎麼會輸!】
【然而!】
【直到最後一子落下,黑子仍以九目之差敗給了白棋。】
【這一局,白子勝。】
【“宴公子,承讓了!”】
【女子眼神久久沒有從棋盤上回過神來。】
【自己怎麼可能會輸?】
【她從未黑子走天元輸給任何人,除開先生,她認爲只是天道壓不住先生的棋,罷了。】
【可是!】
【現在自己輸給面前的少年。】
【難道圍棋不是天道,而是你剛剛所說的……兵道。】
【絕無可能!】
【此時!】
【陳九宴一雙鳳眸豎起,緊緊盯着你,眼瞳中竟有紅褐色的斑紋旋轉,透露出一種莫名的威嚴。】
【你突然感覺到,女子眸子中似乎蘊含着絲絲元神之力,而且境界還不低。】
【恍然間!】
【你彷彿墜入了一個寂靜的黑色夜空,雙腳踩在一張巨大的黃色十九道棋盤之上。】
【天空中,大星落如雨。】
【“幻景嗎?”】
【你心中自問,眼前的景象與剛剛還在的小屋截然不同,顯然是被對方的神念拉入了其中。】
【你擡頭望向天邊,一隻紅褐色的瞳孔正靜靜地注視着棋盤上的你。】
【這位名叫陳九宴的女子,此種神唸的運用到是和上次在等春樓之中遇到那條蛟龍一般,同樣是拉入幻境之中,不過那個時候你還只有三境。】
【如今兩個月之後,你有了元神六境的修爲。】
【你凝視着這虛幻中的棋盤,嘴角輕輕一笑。】
【從你肩頭輕盈地飛出一隻透明的、五彩斑斕的蝴蝶,它圍繞着你翩翩起舞。】
【“陰符七術”第六術的蜃蝶法轉圓。】
【轉圓者,無色無相,由心而生,又可變化萬物。蜃蝶,便是代表之物,蜃乃是幻像,蝶有道家夢蝶之說。】
【天邊褐紅色巨大瞳孔,看着你在棋盤之上的身影緩緩消失不見。】
【猛然睜大!】
【然後!】
【陳九宴還未反應過來,她周圍場景猛然一變。】
【她再次看清之時,低頭髮現踩在冰冷的湖水之上,正午的陽光照耀下,水面波光粼粼倒映出她驚鄂的面容。】
【陳九宴擡起頭一看往水面一望,浩渺無邊,隱隱約約可見前方有一塊冒出水面的島嶼。】
【“這是……澤湖?”】
【千里浩蕩的煙波澤湖】
【她一下就辨認出島嶼是哪裡,是澤湖的禁地,大妖聚首的“龍宮”。】
【她站在平靜的波濤水面上,深不見底的湖底之下,似乎有巨物在遊動,帶起陣陣水花作響。】
【一對金黃的“燈籠”在水底亮起,伴隨着刺鼻的血腥味和鱗甲摩擦的窸窣聲,令人心生厭惡,胃酸翻騰。】
【霎時間!】
【一頭盤踞如七八層樓高的“蛟蛇”破開水面,其頭上生有雙瘤,腹中藏着三指白嫩的小爪,氣勢滔天,彷彿能吞噬一切。】
【陳九宴儘管知道這只是幻境,但還是被蛟蛇威勢所震懾,心中涌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恐懼。】
【待到她看清了一切,目光中露出了震驚之色,失聲道:“澤湖之主?”】
【蛟龍張開口器放出震耳欲聾的咆哮,澤湖彷彿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撕裂,炸開了一道如山般高聳的水柱,直衝雲霄。】
~
“九宴,你怎麼了。”
“沒事吧,輸棋而已,你怎麼如同癔症了了?”
陳九宴感覺耳邊的呼叫聲和輕微的推搡之力。
她呼吸沉重,瞳孔逐漸聚攏。
模糊的周圍開始開始看清,屋內有暖和的熱氣,她不由一陣發抖,剛剛被打如湖底。
她不由驚恐的開口道:
“龍了?”
蘇雲看突然受驚一般,雙腿屈膝抱住自己瑟瑟發抖的陳九宴,不由連忙擔憂的問道:
“九宴,你怎麼了?什麼龍!”
陳九宴逐漸回過神來,意識到剛剛只是澤湖的幻境。
她緩緩擡頭,看向棋盤對面微微沉思的少年,臉上露出如同見了鬼一般神情。
她顫聲道:“你……是大妖?”
蘇雲無奈地搖了搖頭,說道:“什麼大妖,九宴你怎麼了……這不是觀公子嗎?”
對面清俊的少年,沒有理會,而是低着頭,眼中有沉思之色,喃喃自語道。
“這條蛟龍……是澤湖之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