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再見金猴
漁村，清晨。
伴隨着母親的吆喝，十七歲的少年緩緩從牀上爬起，睜開一雙疲憊且呆滯的眼睛，良久他才從亂糟糟的思緒中清醒過來，不禁幽幽自嘲起來：
“當神仙當到我這個份上的，恐怕古往今來就我一個人吧……”
別家神明，無論正神野神，哪個不是在信徒面前神威如獄、令人敬畏？
正常人家的神明，永遠高高在上，凡人只需戰戰兢兢奉上香火就行，神明多給信衆說一句話，那都是信衆莫大的榮幸，三生三世才修來的福份！
什麼？還敢不滿？我看你是疑似有點不忠不孝了……
總之，神明與信衆之間應當是等級森嚴、尊卑有序的，這對神明來說很省事，對信衆而言，也有益於增加敬畏之心，從而更加虔誠。
可林六倒好，自打開始吸納信衆以來，他就沒過過一天安生日子！
由於缺乏當神仙的經驗，林六不知道自己應該大力塑造神聖不可侵犯的偉大光輝神仙形象，反而過於親民。
對那些三天兩頭就想找神仙談心訴苦的信衆，他只知道傻傻地滿足要求，白天有求，夜裡就加班加點地託夢過去，講究的就是一個有求必應……
本來林六的法相是很嚇人的，一身血紅色的戾氣和殺氣，看着就不是什麼善茬，所以信衆們一開始還挺怕他的，言行也很拘束，不敢和他聊得太隨便。
但這下倒好，見他這麼親民，也沒架子，信衆們便也漸漸不怎麼怕他了，聊的話題逐漸扯淡：
神仙，我最近失眠，是不是陽壽有問題啊？
神仙，我家小貓小狗總是到處撒尿，有沒有什麼辦法可以治一治啊？
神仙，我讓爹媽打了一頓，有什麼辦法可以捱打不疼啊……
問題越來越扯，可林六沒覺得有什麼不對，信衆敢問，他就敢答！
能解答的儘量解答，解答不了的，就專門耗費神力推演一番再答。
如此幹了一段時間，各種雞毛蒜皮的事情越來越多，個個都要他親力親力，007是家常便飯，當神仙當得不如牛馬……
但這樣是有收穫的！
在林六加班加點的自我壓榨下，信衆雖然沒有太多敬畏，但對他的信仰度卻是相當穩固。
畢竟一個天天圍着自己轉的神仙各種顯靈，存在感、靈驗度拉滿，這要再不信他，那多少是有點腦殘了……
也因爲如此，牛馬一樣的林六反而對此甘之如飴。
不過，他的業務範圍只是給大夥解答問題，並不包括許願、殺人之類的東西。
如果有人想求財，那他只會給出一套行之有效的產業方案，而不會直接送錢。
如果有人想殺人害人，那他只會把信衆訓斥一頓，並且教育他要遵守教義，做一個守法公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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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人變本加厲，那他也不會手軟，直接把初代信衆閒漢們調過去，把那廝狠狠一頓打：
刁民！逐一發送血神子！
雖然林六並不想濫用血神子，但對那種給臉不要臉的，他也不會吝嗇，免費送其一番洗腦服務，保證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在這樣獎懲有度的正向發展方針下，林六的事業可謂蒸蒸日上，如果他想要大規模擴充信衆，那簡直輕輕鬆鬆！
但在多方考量下，林六還是放棄了擴充政策：
首先是對外局勢不好，畢竟朝廷勢大，西王神教的教義雖然暫時還是“爭做守法公民”，但過早暴露在朝廷眼下，是肯定會影響發展的。
其次是內部成分不純，人口素質也不高，一羣大字不識一斗的漁民和農民，是絕對扛不動起義大旗的！
比如林六前世所見過的西王起義軍，那素質……
只能說，指望這種貴物團伙幹大事，遲早要落個兵敗身死！
所以林六充分吸取了西王的經驗，認爲必須提高教衆的素質水平，各種文化知識、實踐知識、道德法律知識……一樣都不能缺。
未來，一個純度拉滿、素質上天的基本盤，重要性真的很大。
爲此，林六不惜耗費神力，半夜託夢給全員信衆，大夥在一起開大會、上大課，在不耽誤正常生產生活的同時，達成全民掃盲的偉大目標。
只能說，他這神仙當得屬實沒牌面，就跟個自掏腰包辦學堂的冤種老師一樣……
【你把神仙當成了牛馬，堪稱是驚天地泣鬼神，古往今來你都是獨一份，前無古人，甚至後無來者！】
【但伱的努力是有意義的，在你十四年如一日的奮鬥前行下，年僅十七歲的你，就已經把信仰輻射到了周邊大大小小數十個村落，他們全是你真正的粉絲。】
【而在達到如此範圍之後，你就暫且放緩了擴充地盤的腳步，發展方針也從“量”轉向了“質”，你想要給他們來個全民掃盲！】
【小會天天開，大會月月開，爲了把這些祖祖輩輩都在這一畝三分地上刨食的鄉野小民集體拔高素質，你費盡了苦心，半夜通宵都在給他們上課。】
【雖然託夢實際就等於睡覺，並不會影響身體休息，但由於你的工作強度過高，每天睡醒了也還是覺得精神不振……因此，你時常被父親罵作懶蟲。】
【這就是你的代價。】
【當然，還有一個代價，就是你的香火神力一直攢不下來，用之如流水，取之於信衆又還之於信衆……你不生產香火，你只是香火的搬運工……】
【不過你對此並不十分在意，因爲萬事開頭難，前期打基礎是最爲關鍵的，只有一個積極向上的香火基本盤，才能夠爲未來的大業提供可靠的力量。】
【區區香火神力，等未來你跨州連郡、割據一方時，要多少有多少，何需憐惜？扣扣搜搜，沒有格局，那隻會壞了大計！】
【是的，你的心中懷着野望，雖然你一直在強調自家教義是“做守法公民”，但朝廷江河日下，各種盜匪橫行，國運衰退已是顯而易見的了，不論你想不想奪了鳥位，往後也肯定只有造反這一條路可走。】
【一切的韜光養晦，都只爲了一鳴驚人……】
【……】
【當然，以上指點江山的種種大手筆，你都沒有顯露出去，託夢從來只用那尊法相，對自身本體的存在，你始終將之隱去，不爲外人所知。】
【這其中原因，一部分是你生性不喜歡出風頭，所以刻意隱去了本體，另一部分則是來源於前世那位西王血淋淋的教訓！】
【神道修士本就偏科，元神法相威能無限，肉身力量卻與凡人無異，一旦暴露了本體，那很容易就會被凡人單殺，如同前世西王，亂箭加補刀，修成法相也得死不瞑目……】
【你對修行之事的見識不多，只能小心翼翼地摸着西王過河，不懂不要緊，和他反着來就行！】
【“西王，你死得好啊！”】
【你默默感謝他用自身充當反面教材的大恩大德，而後嘆息表示：爲了感謝西王，你決定在等到合適的機會後，就再度把他送上西天……】
【總之，你因爲怕被開盒，一直在日常生活中表現得正常無比，連父母也沒發現你的不同。】
【每日撒網捕魚、下海撈貝，做鹹魚、制蝦醬，這些你前世早已學會的漁民技能被你點得爐火純青，幹起活來效率很高，也很賣力……父母見了，雖然依舊吐槽你是個睡不醒的懶蟲，但也沒多罵你……】
【而隨着你年歲的一天天增長，父母也開始張羅你的婚事。】
【和前世一樣，他們挑中了和你從小一起長大的同村漁家女兒，你對此也沒有表示反對，雖然今生你的報負遠比前世更大，但你對自己的位置一直都擺得很端正。】
【你並不覺得自己比別人更高貴，也並不認爲人家配不上你，恰恰相反，前世數十年朝夕相處，你對妻子的感情很是深厚。】
【特別是前世出海尋仙之事，你自覺虧欠了妻子，沒能和她生同寢、死同穴，於是打算在這一世把所有都彌補回來，縱使你已不再是前世那個呆呆傻傻的漁家小子，你的感情與心意也依舊不變！】
【於是乎，婚期很快就定了下來，如前世一般水到渠成。】
【不過你並沒有專心忙着結婚，在這個關鍵時刻，你還有一件大事要辦。】
【默默掐準了日子，你提早把這天的出海打漁之事給推掉了，然後在父親的埋怨聲中，你目送他一個人划船出海，自己卻靜靜地坐在海邊，等待着那個影響了你一生的重要時刻……】
林六盤坐在海邊，帶着腥氣的海風習習拂過，風吹動了髮絲，也吹動了林六的思緒，令他悠悠感慨：
“又是一個輪迴啊……”
這裡是前世夢開始的地方，也是自己的命運轉折點，正是在這裡，前世的自己第一次遇見了猴子，也從那時候起，自己就註定不會再甘於平凡。
它爲年少的自己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從此自己再也沒有忘記過神仙妖怪之說，直至最後以老年駕船出海，走上了那段終結的旅程……
這一世，它又來了。
自己又當如何處之呢？
懷着萬種思緒，林六望向那海天相接之處：
一片破筏子在海風的吹拂下離陸地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筏子上，隱約泛出一點如夢似幻的金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