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雷覺得自已遭遇到了職業生涯以來前所未有的挑戰。
這個挑戰就是在刑家滅門之後開始。
先前以爲一切證據確鑿,誰是誰非,所有的事情都相當明朗,可是事實證明,並不是哪樣子。
他想要揪一個人出來問問,自然最好的是百里長蘇,雖然百里長蘇沒有冒出來,但來了個七王妃,也正好省了他面對百里長蘇時需要做的心理建設,可事實又證明,這樣的挑戰並不是輕易就會結束的。
因爲他又再次遭遇到了一大難題,他接管刑部以來,不,應該說是刑部建立以來發生的第一次事件:牢房不夠了!
刑部的牢房可以說是非常寬敞的,雖然說裡頭也關押了不少形形色色的犯人,但總的來說還剩下好幾間完全空着的牢房,然而,當洛嫵以各種詭異的態度逼得他迫於無奈只能夠將其暫時關押牢房的時候,卻發現,餘下的牢房連關押七王府的那些小斯都不夠,更別提洛嫵和餘下的一些婢女。
“七王妃,此件事情現在也無證據就能指證就是七王爺做的,只要您願意配合調查,這牢其實你也……”不用坐的。
刑雷的話雖然沒有直接說出來,可是那意思卻已經表達得相當直白了。
其實就算是百里雲霖親自押送過來的,在沒有任何證據能夠直接證明百里長蘇所犯的罪之前,單就憑着刑桐雪的一面之詞,還僅僅只是她的懷疑猜測,洛嫵半個腳趾頭都不用踏入,但光看着現在這情形,他就知道,這純粹是被他們的太子殿下戳到了那根反骨了,直接來對着幹的來了。
現在他就只求這七王妃沒有那麼難伺候,能夠看在他這一可憐的無辜之人的份上,暫時不要遷怒折磨他。
然而,事實再次證明,他想太多了。
“本王妃可是被太子殿下親自押送進來的,刑大人不把本王妃好好關押着,就不怕本王妃逃跑嗎?”
“不怕不怕。”刑雷連連搖頭:“以七王妃的蕙質蘭心,這種損已不利已的事情是斷不會做的。”
若是洛嫵一直躲着不出來,刑雷找不到也就算了,但是既然人都已經出來了,還進了刑部了,他放人出去,她再逃跑,就直接證明了她是做賊心虛,只要是稍微有點腦子的人都知道,所以刑雷還真不怕放了洛嫵出去了,就找不到人了,現在他就只怕這姑奶奶不肯出去,還得懶在這牢房,不然到時候且不說七王爺來了怎麼辦,單就是眼前這牢房不夠的事情,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解決啊。
洛嫵點點頭,似乎也覺得刑雷說她的那句‘蕙質蘭心’,說得十分貼切,但一挑眼看着那邊站着,跟個黑炭公似的百里雲霖,洛嫵就不想讓他心裡太舒坦了。
“那你問問,太子殿下樂不樂意讓我從這牢籠裡走出去。”
刑雷腦門上那汗一下子就出來了。
他當官這麼多年,一直都是鐵面無私,一直都是別人見着他大汗
淋漓,膽顫心驚,可他這樣渾身冒汗的樣子,還真是有史以來頭一遭。
換了是別人,刑雷估計也就沒那份閒心去跟人好商好量,但換了是別人,鐵定也就沒人敢在刑雷面前這麼不識擡舉,思量着洛嫵的話,刑雷大概猜想洛嫵這是要給百里雲霖心裡添堵,給他整個下馬威,所以還真就尋思着是不是要去問問百里雲霖。
然而,他卻沒見到七王府門口洛嫵那無比颯爽的英姿,自然也就跟那些在給洛嫵找不痛快之前的百姓們一個樣,覺得洛嫵是個還算是比較好對付的。
他這廂纔剛不過是轉過了身呢,就只聽得後頭洛嫵那涼涼的,帶着十足的惡意的聲音傳了過來。
“不過您也別浪費口舌去問了,就算是咱們的太子殿下‘不拘小節’,覺着把我押進這刑部再送出去不是什麼難事,可這刑部,我今兒個來了,還真就沒這麼輕易的打算走。”
話說着,洛嫵還側過身左右的瞄了一眼,似乎是在尋思着有沒有什麼地方好坐下的,青裳和露兒倆人眼兒尖,又機靈,一人掏了一塊帕子出來,也就給洛嫵往那髒兮兮的地上墊出了塊還算乾淨的地方,洛嫵還真就一挑眉直接就一屁股坐了下去。
百里雲霖那臉拉得更長了,估計要不是外頭那太陽正當頭,天色若是暗下那麼一點點,都能夠瞧得見他那頭頂上一個勁往外冒的青煙。
刑雷更是叫苦不堪,到這個關口,他簡直是恨不得替一把洛嫵,自個呆在這牢裡頭。
“太子殿下,常言道,夜路走多了,總會碰着鬼的,您心裡頭揣着的那幾分算計,明眼人看着只是看破不說破,我家相公走的時候就說了,讓他走容易,讓他回來難,今兒個我呢,進這大門也是您雙手押着送進來的,我也送您一句話:請神容易,送神難。”
洛嫵一句話,頭頭尾尾都帶了您,那話裡話外的都是客客氣氣的,轉過頭,看着刑雷那張棺材臉難得的變成了苦瓜臉,忽的就笑了,那叫一個燦爛。
“刑大人,這牢飯啥時候放啊?我生平第一次進這地方,還沒見過牢飯長什麼樣呢,您讓我開開眼界。”
“……”刑雷深吸一口氣,最終在洛嫵那笑意盈盈和略帶雀躍的注視下,在百里雲霖怒髮衝冠之前,他先掩面走了。
“七弟妹,既然你這麼苦口婆心跟本殿下說這麼多體已的話,那本殿下不妨也跟您說幾句體幾的話。”百里雲霖的怒氣在刑雷離開之際,已經忍耐到了極致,一張臉猙獰得就像是被劃了百八十道口子,剛剛癒合,又裂開了,潎着滿臉的血,散着滿臉的臭氣。
“本殿下既然讓他離了這華都,他就沒有再踏進華都一步的可能,本殿下既然能讓你進了這牢籠,那你,離開這裡的機會,就只有橫着從這裡被擡出去的那一次。”
他一步往洛嫵走近,那氣味就隔得洛嫵越發的近,洛嫵不過是微微動了動鼻子,嗅了嗅,一張臉就立馬苦成
了菜色。
這臭得,還真不是一般的薰人啊。
於是,在百里雲霖離開的時候,遠遠的就又聽到了洛嫵一聲乾嘔聲,還有一句毫不客氣往他耳朵裡鑽進來的話:都說狗嘴裡吐不出象牙,可沒人跟我說狗嘴還臭成這樣啊,害得我隔夜飯都要吐出來了,完了,等會的牢飯肯定也吃不下了。
據說,那天百里雲霖走後,牢頭髮現外間圍牆的門壞了一張,看着好像是直接被人一腳給踹下來的。
秀和宮。
自百里凌天一旨令下讓施素容吃齋唸佛,修身養性後,施素容還真就每日念起了經,一副我心已向佛的清心寡慾的樣子,半點都沒有氣急敗壞,起碼錶面上是這樣。
而百里凌天這些日子沒有了施素容在後宮一枝獨霸,沒有了施華那個老賊在朝堂上指手畫腳,他本以爲能過得十分舒坦的日子,卻過得並不舒坦,起碼錶面上是這樣。
尤其是在百里長蘇去了邊關之後,在刑家案件出來之後,每每坐上那張龍椅,每每他覺得自已終於能夠將這天下牢牢的緊握在手裡,他心裡就有些慌,很莫明其妙的慌。
就好像眼前一派祥和的風平浪靜,其實是暴風雨來臨的前兆,他看似已經緊緊握在手裡的權勢,慢慢削減掉的惡瘤,其實已經跟沙一樣,悄無聲息的流走,只是表面上的愈和消散,其實內裡卻在開始不停的反覆的惡化。
其實做皇帝做成百里凌天這個樣子,也是挺窩火的。
之前被前後左右夾擊的時候,他就像個傀儡,光有着皇帝的頭銜,實際上這個也動不得,哪個也動不得,好不容易看着那些一心想要奪他的皇位的人狗咬狗去了,沒時間管他了,本該是坐得最穩的時候,他卻反而覺得這皇位更加岌岌可危了。
因爲,等到他想要趁機奮起反擊的時候,他才發現,他手裡真正握着的,只有皇帝這個身份,以及那張龍椅,實際上所有的實權,早就已經被瓜分掉了。
一個皇后。
一個太子。
一個丞相。
一個百里長蘇!
是他們在相互牽制,只等着哪一方牽制住了對方,戰勝了對方,那他手裡僅握着的,皇帝的身份,龍椅,也都會隨之成爲泡沫。
所以百里凌天眼看着現在華都,朝堂全是唯施黨所用,能夠與之抗衡的百里長蘇現在卻生死不明的時候,頭一次那麼迫切的希望百里長蘇,他這個在戰場上所向披靡,曾被百姓們奉之爲神,曾是他最恨不得除之後快的兒子,活着,並且活得好好的。
“皇上,您還是歇歇吧,您這轉來轉去的,奴才都替您頭暈吶。”
百里凌天身邊的大太監,瞧着他這來來去去,一副心神難寧的樣子,一顆心也跟着七上八下,好半晌終是忍不住出聲勸慰着。
哪料想,他這本意是關心的話聽在百里凌天的耳朵裡,卻一下子讓他炸了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