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三)

【0】

豔陽天, 碧草地。

一隊車馬自屠城渡口浩浩蕩蕩出發,乘船下了江陰。船頭站着一位的青年,望着兩岸高山, 發出了一聲長嘆。

許多年前, 他同一位故人回鄉時, 也是在這個時節。

望着悠悠江水, 青年陷入了回憶之中。

【1】

殷小落至今都無法原諒自己, 爲何每次與她重逢的機會,都被他給擋住,到最後, 他只能拖着殘破的身軀踏上這最後一程。

她出嫁那年,他擠在洶涌的人潮中, 任由迎親隊伍進了城裡, 卻只呆看着。

她同夫君帶着幼弟一起到玄青門拜訪, 懇求見他一面,他卻閉門不見, 直到人走了,他才追出屋子。

她的弟弟正式繼任楓林晚掌門那年,他本該代表玄青門前去祝賀,卻擰了性子,壓着自己的大徒弟替自己去。

自那時分離後, 十五年之久, 殷小落再也沒有見過獨孤憶一面。

而今, 已是中年的殷小落, 手中攜帶當年沈寒瑤交付的謝家劍譜, 前往楓林晚。

【2】

是年。獨孤憶病重,身體每況愈下。既知自己時日無多, 便託人送了書信去玄青門,信中解釋了當年背氣離開後,就直接嫁了他人的緣由。

哪知殷小落連書信都未拆,便直接動身前往楓林晚。

當他趕到時,獨孤憶已經被送進房中,只剩下最後一口氣了。她的丈夫徐獻之倒是大方,揮手屏退了原本圍在周邊哭泣的人,就連獨孤憶的親弟弟都被他拽了出來。

房內霎時只剩下兩人。

小落抓起了獨孤憶的手,緊握。兩人之間的熟悉感竟是從未消退......她眉眼間的情意宛如當年。

小落從懷中掏出了謝家劍譜,顫抖着手塞到了獨孤憶懷中,她卻是閉眼搖頭。

再睜開眼,獨孤憶深情地看着小落,“那一年......”

她想致歉,他知道。

“是我錯了!是我錯了啊!”小落垂淚痛哭,那隻手終究無力落下,從他掌心抽離。

【3】

徐獻之領着殷小落進了獨孤憶的書房。

名爲書房,實則卻更像是獨孤憶一人的閨房。

“自成婚以來,我二人一直分居,終於等到掌門能勝任門內事務,卻不曾想,她倒沒撐住。”徐獻之略帶惋惜道。

“那日,多謝你。”小落也帶着歉意,他想着自己在獨孤憶臨終前能陪在她身邊,徐獻之必定也是極爲難過的。

徐獻之卻是會心一笑:“我二人皆是家族聯姻的木偶,囚困於此。我與她並無情意,你不必自責。”他說着,從懷中掏出一塊男子佩戴的玉佩,極爲憐惜地看了一眼,又擡頭道:“你明白嗎?”

殷小落好似明白了,卻又帶着些許懵懂。

帶着五味雜陳的心情,他坐在獨孤憶的書房中,打開了那封還未來得及看的書信。

【4】

小落,近來可好?

時光飛逝,如流水一去不復返。

我嫁人那年,正逢父親病危,幼弟出世。父親安排了我與徐家的聯姻,以此來鞏固幼弟將來的地位。若是我能同溫如煙一般反抗,便也甚好。可惜我沒能有那個機會,未能拿到謝家劍譜。

與父親賭下的誓約,終究是輸了。

徐獻之是位仁義君子,遇見我之前,心中已有他人。此人趙驀霖也識得,正是當年他們三人在外一起求學的另一位公子。

此亦是我二人婚後多年,未育有子的緣由。

他們之間也有些許誤會,獻之在大婚前去見過趙驀霖,想讓他從中調停,可惜那位公子已經隱姓避世了。

我曾多次想向你解釋,亦想過扶持幼弟繼任掌門後,也算完成了父親的遺願,可以斬斷同楓林晚的一切責任。

奈何未曾料想,你對我有如此深的恨意。

若你還能看到此信,望日後在遇見楓林晚的人,遇見獻之時,善待他們。

【5】

她在信中對自己的身體狀況一字未提,想必當時在心中已經認定小落恨她嫁了他人。

認定她不明是非,爲了一本劍譜而罔顧他們之間的感情。

其實,那本劍譜,從來不過是她渴求自由的寄託罷了。

那些竭盡全力去追尋武學奧義的人,不過也只是想強大自身門派,於偌大的江湖之中,能有一席之地以立足。

他們生於此時,生於此門派,生於此家族,便從出生起,有了難以推卸的責任。這也正是四大家族能繁衍生息的根源所在。

謝家雖鼎盛一時,終因未能培養出求強的後人,縱然祖上曾創下驚世劍譜,最後竟落得滅門下場。謝爲玉因計復仇,蟄伏多年,苦心謀算,最後也不過借他人之手,覆滅一組織而已。

可見門派之強,最終還是強於自身,而非所學武功。

殷小落將劍譜焚燒於獨孤憶墳前,帶着她的骨灰回了玄青門。

自此,江湖重歸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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