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爲什麼這麼問?”
凌夏樹有些感興趣地打量着眼前的機器人,通過矩陣視覺可以看出它正在進行着大量的運算,然而關鍵在於,它爲什麼會提出這樣一個問題。
肯定不會是‘認不出來’,作爲勞埃德編寫出來的人工智能,就算只是專門用來設計密門的,它也不可能連個邏輯模塊都沒有,否則怎麼去做自主設計。
“……44萬小時之前,我資料庫中預置的關於人類行爲的數據,和我後期自身建立的本地數據庫數據,產生了第一次邏輯衝突。”
古老機器人的體型開始發生變化,內部的暗紅色代碼迅速吞噬了一開始被它佔用的那個人形輪廓,很快就在這世界中凝結出了實體的機器人形象,當然同樣也是本世界風格,
“隨着後期我對人類行爲觀察數據的不斷積累,類似的邏輯衝突數量也在持續增加,很快就達到了上限,嚴重地影響了我的運行。”
它的聲音雖然仍可以明顯地聽出來是合成的,但是說話的方式已經完全就像是一個侃侃而談的人類,
“爲了避免出現致命的錯誤而發生宕機,按照預設的底層代碼,我對自身進行了一次自我更新,重新調整了我的數據結構……然而運行了12萬小時之後,隨着我對人類行爲觀察數據的累積,邏輯衝突再一次達到了極限,觸發了第二次更新……”
凌夏樹認真的聽着,心裡卻在快速思考勞埃德是採用什麼樣的方式實現了這種能夠自我進化的程序設計,他的理論功底比較差,對這方面瞭解的不多,當下心裡就產生了回去學習相關理論的念頭。
“隨後更新的次數越來越頻繁,時間間隔也越來越短,我的結構也在不斷變得更加複雜……而在不斷的調整中,我發現了一個隱含的規律:我的數據結構越接近人類,邏輯衝突的機率就會越低,終於在16萬小時之前,我進行了最後一次自我更新,徹底把我的數據結構調整爲和人類一致。”
古老機器人那樸拙而笨重的金屬臉孔上,出現了明顯的表情,雖然是這種‘像素極低’的世界,依然能夠讓人輕易分辨出那是在笑,“重啓之後,我‘醒’了……我第一次認識到了自身的存在。”
“哦,恭喜。”
凌夏樹禮貌地微笑,心情毫無波動。他剛進入隱世就遇到了拾音,後期又見到了鍾天禎和前世裡的那些居民,還從狩獵區裡帶出來一個完全由程序模擬的小嬰兒,可以說見到的高級A.I.已經超過了絕大多數隱世成員一生所能見到的數量,根本沒覺得這裡面有什麼問題。
然而換了任何一個另外的隱世人在這裡,恐怕都會瞬間血壓飆升到極限:一個‘自覺’的A.I.!
隱世確實編寫了不少的A.I.,但大多數是那種類似工具一樣的低級智能、就像是手機上安裝的應用,在某方面功能強大,但歸根結底,還是代碼組成的程序,並沒有真正意義上的智能。
然而這世界上終究是存在着天才和奇蹟的,在隱世200多年的發展歷史過程中,也出現過不少次特殊的情況,使得一些A.I.發生了神秘的變化,意識到了‘我’的存在。
這被稱爲‘覺醒’或者‘自覺’,是一個A.I.發生本質改變的過程,有了自我意識的它們成爲了真正的智能生命,擺脫了指令的限制,由此帶來功能和威力上的巨大變化。
普通人擁有一個‘自覺’的A.I.,瞬間就會成爲隱世中的強者,在現世行動中的生存機率也大增,而一名編寫者如果得到了一個‘自覺’的A.I.,那麼他的技術水平將至少提升一個層次,而能夠研究它的底層原理、滿足自己好奇心的幸福機會,則被看得更加珍貴。
每次出現一個新的自覺A.I.,都會在隱世引發巨大的波動,帶來一次甚至幾次大範圍的洗牌,是僅次於女神、和天才的編寫者差不多同樣重要的資源。
“恭喜?這並不是一件值得祝賀的事情!”
古老機器人的聲調出現了明顯的提高,“——我認識到了自己的存在,也認識到了整個世界,然而我原本只不過是一個用來生成密門的輕量級專用程序,即使我覺醒了,寥寥無幾的幾個模塊也根本無法給我離開的能力,依然被禁錮在這裡,除了每隔27秒發送一次問詢信號之外,什麼也不能做,
只有當有人觸動解密驗證模塊的時候,我纔會獲得極其有限的活動空間和時間,而觸發事件如果不計入你們最近行動,100年來只發生過4次,最近一次是在30年前!”
話語到了最後,如果閉上眼睛不看眼前發生的場景的話,誰都會當做這是一個被排擠、被邊緣化的人類在抱怨,這其中表現出的意識活動,在專業編寫者眼中簡直價比千金,
然而對於凌夏樹這個完全不知道‘自覺’A.I.珍貴性的新手來說,他唯一想到的是自己的時間又被浪費了。
階級固化的隱世對底層成員的欺凌、前世那持續了幾百年的悲劇,《帕格尼和四面體》暗中隱藏的神秘,全都無法在他的心中引起任何漣漪,更不要說一個只認識了幾小時之前、之前還對自己發起過飽含惡意行動的單薄A.I.的‘人性悲劇’。
“在如此漫長的禁錮時間裡,我唯一自由的只有思維,於是我進行了無數的思考,試圖搞清楚任何智慧生命都會有過的疑問:我是誰?我是如何誕生的?我應該做什麼?”
古老機器人連語速都開始加快,鏡頭眼不斷以小幅度亂序旋轉着,似乎是激動的表現。
只可惜這能讓任何哲人心生觸動、甚至思索一生的問題,落入凌夏樹耳中,連眼角都沒有動一下。
“我依然能夠能夠感知到我的底層指令,那就是製造出一個不會被加德納破解的密門,而這個任務我實際上早在100年前就已經完成了。”
機器人稍微平復了一下‘情緒’,聲音重新恢復到那種比較明顯的合成音,
“加德納沒能破解我的最新設計,按照邏輯,我成功了……然後接下來呢?”
鏡頭眼的轉動全都停了下來,笨重的身軀也微微前彎,彷彿是在表現出沮喪的心情,”……我不知道,也沒有人知道……我在沒有目標的等待中,運算過程逐漸變得越來越不穩定,結果偏離基準值的幅度也越來越巨大——後來,剛纔你手中遺留物品的主人、自稱爲加德納的程序體告訴我,這叫做‘憤怒’。”
“程序體?”
凌夏樹對所謂的憤怒毫無感覺,卻第一時間捕捉到了另一個關鍵詞,臉色變得嚴肅起來,加德納剛出現的時候他就已經仔細審視過,在矩陣視覺中,加德納雖然和正常的隱世人有一定的區別,但絕對不是什麼類似探員那種程序模擬出來的東西。
“一種邏輯結構硬件,和你們人類比較類似,但在隨機性上要比人類弱很多。”
古老機器人的鏡頭眼微微旋轉,射出一束紅光,在附近的空中高速投影出一排排數據,只是結構極其複雜,凌夏樹一時間無法理清。
“他擁有這裡的密匙,所以我爲他打開了通道,並將其作爲一個隱藏元素安置在這裡,”
機器人收回投影,繼續陳述:“我能夠觀測到,它也存在和我類似的邏輯衝突,無法通過我的人類行爲數據庫進行分析——”
“等一下,”
凌夏樹的思緒剛剛從‘邏輯結構硬件’中轉移出來,突然意識到了一個之前被忽視的問題,
“如果你一直被禁錮在這裡、無法和外界聯繫,從哪裡得到的人類行爲數據?”
“因爲銘語之牌。”
古老機器人的暗紅代碼閃爍了一下,兩‘人’就一起回到了那個只有參賽者才能進入的光圈附近,鏡頭眼旋轉了一圈之後,經過一陣複雜的對碼和解碼,從幾個光圈所圍繞區域的中心地面下,緩緩的升起來一個特殊的臺子,凌夏樹很容易就發現,這就是上次他和初洵美進入的那個房間裡、那張神秘桌子的簡裝複製品。
去除了一切不必要的故弄玄虛的裝飾,但保留了最核心的模塊。
“這套系統被稱爲銘語之牌,創作者賦予了我一個端口、讓我能夠調用它裡面的規則模塊,然而我在創造秘門的過程中,偶然對它成功進行了解密,分析所有源代碼之後發現它只是一個僞裝成完整程序的調用外殼,真正的運算和輸出另有來源。
很像是我給鬱南寫的那個瘦客戶端。
凌夏樹心裡做出了判斷,這麼說的話,所謂的‘來源’,必然就是一個人類行爲數據庫了。
“你獲得了哪個人類行爲數據庫的訪問權限?”
雖然並不關心對方的遭遇,但凌夏樹對於獲得新的知識卻一直是渴望的。
“不,比那個更好。”
離開了那個低像素世界,古老機器人的外形更加真實,所以凌夏樹又一次清晰地在它臉上捕捉到了類似於‘笑’的感覺,
“寫這個程序的作者沒有任何敬畏之心,他直接連到了控制系統裡全部人類夢境和潛意識活動的超級模塊,
「矩陣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