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嗞——
瑞奇的身軀在‘海水’中微微擺盪,巨大金屬觸手線路被破壞後這一塊區域已經失去了照明,僅剩下它頭部光帶的幽幽亮紫色光輝,隨着深水的盪漾波動散射向四周。
受創硬件中電火花閃爍的聲音,在‘海水’裡變成錘擊似的沉悶衝擊聲,伴隨着瑞奇內部高壓絕緣液泄露時產生的尖銳噪音,彷彿在合奏一曲機體末日臨近的哀嚎。
然而在意識深處,瑞奇徹底無視幾乎都在飄紅的警告信息,全部的線程資源都投入到了戰鬥中去。
“否定!瑞奇!停止的操作!你正在對我們的存在造成巨大威脅!”
光線閃爍,託沃茲的虛影再次出現,然而整個圖像都在抖動着,彷彿隨着主人的怒火震撼,“立即停止你的操作,斷開權限結晶!”
託沃茲的物理身軀在不久之前的‘理念衝突’中、因爲決定提交關於凌春榆的異常報告而被瑞奇暴力阻止,只能接入矩陣暫時存身,最近主要負責在矩陣裡的行動——雖然也能繼續對計劃作出貢獻,還從‘琳帕’那裡借來了權限,此時卻因爲這種投影的存在方式而顯得有些無力,只能用話語當做唯一的工具。
瑞奇像是沒聽到一樣,依然全神貫注地進行着運算,任憑託沃茲的虛影徒勞地呼喊着。
那個‘東西’必須以唯一的光量子全息物理形式儲存、不能存放在網絡上這一點,已經說明了它的危險性,制定這個計劃的時候瑞奇已經考慮到了各種意外因素,利用了零級權限挪用調度中心主機的計算力,來確保計劃中對兩者接觸時間的精確控制、以及阻隔對外界的信息滲透。
然而,或許地球信息庫裡那條被F.I.N.D.E.R儲存後再也沒有瀏覽過的‘墨菲定律’真的存在,經過了多次高精度演算、對接觸過程已經模擬到了毫秒級的接觸計劃,莫名其妙就變得面目全非。
原本順利執行,卻在分離的過程中突然被一臺不知從何來的未知強大‘主機’影響,硬生生地憑藉計算力碾壓了調度中心主機,讓目標的接觸時間嚴重超標,也讓它的計劃出現了巨大的紕漏。
還好它的核心策略一向是非常‘果斷’的,作爲整個‘文明模擬系統’里科技含量最高的外星高精尖產品,它毫不猶豫就用自殘的方式把自己的超級核心也並聯進去,成功壓制了那臺未知主機——事情已經脫離了它原本的計劃,也超出了它的預測,然而它依然在努力。
代價則是它的系統穩定性永久下降了一成,甚至由於機體頭部關鍵部位破損,有近1%的概率可能出現報廢這樣的重大風險。
“否定,瑞奇,立即停止行動!……你的行爲危險性已經高到無法賦值,我們的計劃將因此遭受重大挫折,甚至被迫取消。”
另一臺機器人的虛影出現在託沃茲的投影旁邊,投影上的標識圖案、以及舒緩沉悶的聲音說明了它的身份:高斯林。
“肯定,高斯林的判斷和我相符……否定,立即停止入侵,瑞奇。”
又有一個投影在稍遠點的地方亮起,隨後是‘勒多夫’那尖銳的聲音。
“否定……現在放棄,損失將無法挽回。”
目前被激活的同伴基本到齊,瑞奇也無法再繼續充耳不聞,勉強地簡單解釋了一句之後,它又再次把計算資源投入到和那未知主機的爭鬥中去。
高斯林和勒多夫的物理實體正在利用緊急通道朝這裡高速逼近,留給它的時間不多了,在它的評估中,現在面臨的危機雖然嚴重但還有可能挽回,如果不能解決這個問題,那纔是真正的損失。
……
雨幕中,凌夏樹感覺到未知敵人施加的壓力再次增加。
此刻他正在朝着之前記錄下來的地址複製自己的數據,表現在視覺模塊裡,就是全身都變得模糊、彷彿變成了一座砂礫組成的雕塑,這些砂礫努力地朝着媽媽所在的地方延伸,卻像是面對着無形的洶涌激流一樣,不斷有顆粒被沖刷回來。
那些水銀人形更是不堪,彷彿被固定在激流中隨着水力搖擺的人偶一樣,張牙舞爪地做着各種動作,卻永遠跟在凌夏樹身後
從矩陣海獲得的計算力已經到了目前的極限,凌夏樹此刻的每一條神經元都像是在被泡在強酸裡灼燒,好在他這次不需要攫取分析那麼多的信息數據,只是單純拼計算力,所以網絡的主導權依然比較穩定,暫時沒有失控的風險。
然而麻煩的是,對手也同樣很穩定。
現在的情形恰好和之前發生的事情反了過來,從敵人把數據拷貝走、凌夏樹再拷貝回來的‘防禦戰’,變成了凌夏樹把數據拷貝過去、敵人再拷貝回來的‘進攻戰’,反覆的拉鋸過程依然是無聊而又令人生畏的純粹計算力比拼,一秒鐘交換的數據量已經高達TB級別,逼近了調度中心的硬件極限。
作爲載體的調度中心主機已經有些承受不住如此長時間的大規模數據讀寫了,不管是瑞奇還是凌夏樹發出的都只是指令代碼,最終執行實際操作的還是它的硬件,此刻所有的降溫設備都已經全速運轉,主機周圍的海水快要接近沸騰,溫度還是降不下去,內部監測硬件剛剛給出了崩潰時間預測:7分40秒。
實際上持續不到那個時候,當這個預測時間縮短到三分鐘以下時,崩潰預防體系就會被觸發,一個休眠中的硬件系統就會接管整個調度中心,確保它能夠維持最低限度的運行,保住那些容納倉內人類的生命和物流網絡的基本功能。
三方面都在不斷逼近自身的極限,現在就看誰支撐不住——或者,有新的助力。
“RUA?”
「瘋狂希望」一邊發送着詢問的信號,一邊謹慎地靠近凌夏樹,龐大猙獰的外形和小心翼翼的舉動形成了強烈的反差。
它原本在和水銀人形對峙,然而當凌夏樹的‘進攻戰’開始之後就變得無聊起來,水銀人形根本是樣子貨,被凌夏樹輕易拋在身後,它作爲和凌夏樹一體的A.I.模塊,天然地跟隨着主體一起復制。
從觀測到的數據中,它知道凌夏樹的情況很不好,然而卻分析不出原因——銘語之牌對它來說是另外一個體系,無法理解。
於是在猶豫了片刻之後,無法推算下一步行動策略的它準備鏈接凌夏樹體內的B.B.D網絡,獲取更多的數據進行分析,以便搞清楚他體內究竟是什麼問題。
在它的邏輯中,凌夏樹是一個古怪的‘親人’,也是一個比自己權限高那麼一點點的同類,它通常會按照對方的吩咐做事,呃,情況比較危險時它也會做出自己的選擇……但如果‘親人’遭受到生命威脅,那它也會‘擔憂’。
漆黑猙獰的爪子輕輕搭在凌夏樹如同沸騰的砂一樣抖動的後背上,「瘋狂希望」剛剛鏈接上凌夏樹體內的B.B.D網絡,頓時就像被燙着了一樣拼命抖動起來,然而凌夏樹體內的複雜網絡此刻正全力運行,瞬間就奪走了「瘋狂希望」對自身B.B.D單元的控制權。
一百隻羊匯進一萬隻羊的大羣,下場就是連個泡都不冒,直接被吞沒。
凌夏樹感覺到了「瘋狂希望」的靠近和加入,下一刻,計算力微不可察地提高了微小的一絲,然後又馬上陡將了好幾個百分點——構成「瘋狂希望」的B.B.D單元數雖然不算少,但相對於矩陣海里的人類潛意識的數量就完全沒有意義了,甚至由於影響了整個‘B.B.D-凌夏樹-矩陣海’複合網絡的運行,導致了效率明顯下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