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住她,”npc的怒喝聲隨着他的上半身,一起從櫃檯上撲了出來:“抓住她,你有獎勵!”
他喊得晚了一步;這句話響起來的時候,波西米亞已經剎住了腳,險險地把臉從林三酒的拳頭之前拔開了。從二人在一瞬間交集的眼神之中,飛速閃過去了無數句臺詞,沒有一句能來得及付諸於脣齒——比如“你怎麼從那裡頭出來了”、“一看你就又惹麻煩了”、“我最好還是裝作不認識你”、“你說我們的關係值不值一個npc的獎勵”一類。
林三酒很肯定,波西米亞還在“獎勵”二字上猶豫了一下,才假模假式地“誒喲”一聲,朝後跌倒在了地上。
……太假了,還避開了地上一塊泥。
同一時間,五十明的身體也被男npc抱上櫃臺、推了下來,免得他擋了警衛們的路;林三酒不必回頭,就知道警衛們已經爬上了櫃檯。雖然找着了波西米亞,現在卻無論如何也不是一個回頭的好時候。她一把抓起波西米亞的胳膊,腳下一刻不敢停地衝了出去,嘴裡喊道:“你們再追上來,我就殺了她!”
“救命,”波西米亞應付功課式地叫道。她被抓起來的時候,還不忘伸腳尖一勾,將地上一個布袋子給勾進了半空;在把它牢牢抱進懷裡以後,她才又補了一句:“我被綁架了——媽的,你們怎麼還追?”
因爲對方根本就不在乎一個玩家的死活。
林三酒匆匆朝她掃了一眼,低聲說:“快,往哪兒走?”
她的大部分時間都花在了醫院地下層,對於這個昏暗圓筒狀的建築底部,可以說是陌生得很。波西米亞用氣聲含糊不清地罵了一句,指點道:“右邊,右邊,有個小天井!那裡有藏身的地方!”
這傢伙真不愧是一個人在十二界長大的,這麼快就適應了情況,連藏身地都找着了。林三酒一邊感嘆,一邊順着她的指示,左衝右拐地進了迷宮一般的高牆之間;在連續幾個急轉彎,甩掉了身後的警衛之後,她也瞧見了前面一處街心廣場似的小小空地。
只不過,這片空地裡連一條長椅都沒有。整齊的紅色磚塊將它從周遭迷宮之中區分了出來,數條粗壯的葡萄藤纏繞在空中木架上,一個飲用噴泉式水池立在葡萄藤投下的陰影裡——除非她們能立刻變成一塊口香糖粘在水池底下,否則她看不出哪裡可以藏身。
“站在水池旁邊,”波西米亞指了指,“快點。”
不等林三酒迴應,她已經一擰身甩脫了前者的胳膊;噔噔幾步來到水池旁邊,波西米亞攏了攏頭髮——直到這時,林三酒才發現她的雙臂都已經恢復了,只有右手指骨的第二骨節以上還暫時沒有長出來。把沒完全長好的右手背在身後,波西米亞以另一隻手托起了小布袋,彷彿要將它敬獻給什麼人似的,微微側着頭,悠悠望着那一個方向不動了。
林三酒看着她擺出的造型,有點兒懷疑自己的朋友是不是終於承受不住壓力而患了失心瘋。但是就在她要張口的時候,她猛地又頓住了,使勁眨了眨眼。
沒錯,剛纔波西米亞還在這兒來着……現在卻不見了。在原地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單手伸向前方,好像心懷無限憂思般的女性雕像。
“你還愣着幹什麼,”雕像上的石膏嘴脣微微張合幾下,以氣聲催促道:“快點擺一個姿勢啊!”
要是她兩個手臂都沒了,她還可以擺一個維納斯像。林三酒覺得自己彷彿在做夢一般,在雕像的示意下走近了水池的另一邊;她的斷臂太顯眼,不像波西米亞攥個拳頭就能藏住,只好以右臂把它抱在胸前,彎腰蹲了下來。
“這是什麼,”嘴都張不開,波西米亞還不忘了點評,“要拉肚子的雕像嗎?”
就在這個時候,兩個警衛從小道上踏進了街心廣場裡。他們大概是分散開搜索的,身後小道上沒有別人了;波西米亞精神一震,頓時又變成了一個稱職、優美的塑像。
兩個警衛後背相對,警惕地掃視着四周,邁步走進了街心廣場。他們首先檢查了頭上的木架子,見上頭空無一人,目光這才從波西米亞身上一掃而過——緊接着就像是踩了剎車似的,在林三酒身上頓住了。
因爲生怕他們會從雕像面孔上認出自己,林三酒把頭也埋得低低的,她看着面前的紅磚地上多出了一雙皮鞋,停在她跟前不動了。她甚至能感覺到有黑洞湊近了她的頭頂,在如此近距離之下,好像還能感覺到從黑洞中散發出的涼腥氣息。
假如他們好奇之下,伸手摸了摸雕像怎麼辦?
林三酒有八分肯定,她們腳下這一片地板,應該是被植入了什麼特殊物品;大概是一旦植入就再也取不出來了,所以它纔會沒有主人地孤零零躺在這裡,把每一個站上來的人都暫時變成雕像。萬一警衛真的碰到了她們,那麼他們的力量和特殊物品的力量,哪一個會佔上風?
“這個造得很沒有水平,”面前的警衛說着,直起了身子。
“繼續找吧,”另一個警衛催促道,“她也許就在前面。”
這句話叫林三酒的整個脊背都放鬆了下來——這是個比喻,她現在後背硬得和石膏像一樣,鬆不下來。眼看着皮鞋從眼前消失了,他們的腳步聲也漸漸再聽不見了,林三酒在心裡暗道了一聲慶幸,就要重新站起來。
但她一發力,身體卻仍舊凝固着不肯動。
“噢,這個要持續個十分鐘的,”波西米亞的聲音從一旁飄了過來,“時間不到就走不了。”
“但是說話可以?”嘴脣只能微微張開一條縫,舌頭也不如以往靈活,不過總算是能溝通。
“說話可以。”
這簡直不講道理。林三酒早就放棄了和這個世界講道理的心,只好保持着要拉肚子的姿勢等着十分鐘過去;她嘆息一聲,想了想,問道:“你進來以後……怎麼樣?還好嗎?”
“我就是想趕緊出去,”波西米亞的聲音裡帶上了幾分焦躁,“但是還差兩個高效營養液,我才能恢復足夠出院的戰力水平。”
看來她在過去幾輪遊戲裡,一點也沒浪費時間,說不定比林三酒對醫院還要更瞭解。
“你剛纔就是去換營養液的嗎?”
“營養液,”波西米亞煩躁得更加明顯了,半是訴苦半是解釋道:“和病房。缺了病房,就用不了營養液,而且沒有病房太不安全了。之前不是到處戒嚴嗎?恰好被關在病房裡的人還安全點,被攔在病房外的玩家,一個個簡直都不正常了,你可不知道我有多苦……等等。”
她頓了頓。
“之前的戒嚴不會就是因爲你吧?你不會就是那個通緝犯吧?”
這個嘛……
林三酒還沒想好怎麼回答,就聽波西米亞爆發出了一聲怒罵。接下來的一分鐘裡,她沐浴了一番波西米亞言辭刁鑽、不帶重樣的指責——當然“指責”是一個比較文明的說法。等她不得不因爲換氣而停下來的時候,林三酒才小心地說道:“那個……你適應得似乎很好?”
“比你強,”波西米亞哼了一聲,餘怒未消:“你連手臂都只長了一半。”
“那可太好了,”林三酒真心誠意地說,“我需要你幫忙。”
“我需要你不需要我幫忙。”
“都是很簡單的小忙,真的。”
“都是?”波西米亞的聲音拔高了兩度,“複數?”
“你別急,第一件事,就需要你重新回到收費處去……這不是正好嗎?你不但可以繼續換東西,而且說不定我還能給你一些多餘的點數。”
這句話叫波西米亞靜了幾秒。再開口的時候,她滿腹狐疑:“你到底需要我幹什麼?你有多餘點數,幹嘛不自己先把手長出來?”
要解釋起來,話可就長了。林三酒在心裡盤算梳理了一下,準備從頭把自己的經歷都告訴她——反正她們還有好一會兒,都得凝固在地上一動不動。
“還有多久我們才能動?”她輕聲問道,“七八分鐘?”
“差不多吧。”
“那時間夠了,我可以從頭告訴你。”林三酒清清嗓子,剛要開始說,忽然又停住了。
她差點忘了,這個世界就是一個想盡辦法彼此欺騙、才能生存下去的地方……
“你說啊,”波西米亞剛纔還一副不想有牽扯的樣子,現在卻急着要聽了,“你要收票錢啊還是怎麼的,賣什麼關子!”
“你能找到這個地方,還真是幸運……”這句話從林三酒的嘴裡浮出來時,她也同時升起了一股幾乎不能自抑的衝動,想要看一看四周——只可惜她辦不到。“你不怕這裡是別人設下的陷阱嗎?”
“噢,是的啊,”
出乎意料地,波西米亞居然一口就應了下來:“這裡的確就是別人設下的陷阱。陷阱,不就是讓人鑽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