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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球荒蕪了。
……這是在林三酒重新踏上旅程幾個月以後,終於得出的結論。
在這段日子裡,她橫跨過一片又一片被人類蠶食得千瘡百孔的大陸;她徒步穿行過曾經是海、如今卻露出了深層地質的窪谷;她攀越過彷彿掛在藍天之下、一眼望不見頭的冰川高地。
與剛剛來到這個世界時相比,此時的葷食天地寂靜無聲,人跡滅絕。
當她與季山青誰也不說話的時候,天地間只有呼呼的風聲,不知從何處而來,不知往何處而去。
……就像她自己一樣。
有的時候,她能夠隱隱地聽見幾絲細微的人聲,被風裹着,吹散在大地上。更多時候,她覺得那是自己的幻覺。即使是精神病患者的哭號聲,此刻回想起來,也彷彿帶有強烈的生命力,在記憶裡鮮明得一跳一跳,叫人懷念——越發襯得世間若死。
假如沒有季山青跟在身邊,林三酒恐怕自己早就發瘋了。
她原本以爲維度裂縫隻影響到了一小片地區,現在一看,她只覺自己錯得離譜: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在她不知道的地點,顯然又不止一次地出現過維度裂縫。這些裂縫的威力有大有小,但在幾次來回以後,就只留下了這個空蕩蕩的世界。
上路,是爲了尋找簽證官;但葷食天地中早已經人蹤渺茫,不知不覺間,這段旅程的意義居然只剩下了行走本身。
有的時候,林三酒甚至覺得,葷食天地的存在,大概從源頭上就是一個錯誤;而維度裂縫,就是來修正這個錯誤的——她當然知道這個念頭很荒謬,但隨着時間一天天過去,這個想法反而越來越深地紮在了心裡。
與林三酒相比,季山青就顯得沒心沒肺多了。
“姐姐,我們明天往哪兒走?”
在太陽西沉,天空的顏色泛起了暗暗的鴨蛋青時,禮包趴在林三酒身邊,語氣輕快地問道。
他們此時正露天而眠,躺在了一片廣袤的岩石地上——看起來就像是一大塊石頭融化了,正慢慢流淌下來時,又被凍住了,形成了一層一層、一環一環的模樣。林三酒不知道這是什麼種類的地質,只是覺得新奇好看,因此就在這兒逗留了一天。
一蓬篝火跳躍着,
在傍晚的青藍色天空下,染出了一圈橘紅。
“隨便往哪兒走都行,”林三酒一邊回答說,一邊從卡片庫裡拿出了一本厚厚的冊子——這還是她在紅鸚鵡螺裡,從一個死屍身體裡面找到的:“……反正找到簽證官的希望不大,你要是有什麼想看的景色,咱們就去看看。”
禮包的神色頓時嚴肅了起來,開始思考他接下來想去看什麼。
聽着火焰的“噼啪”聲,林三酒漫不經心地翻開了冊子——自從有了【戰鬥物品】,她就養成了一個習慣:在意老師的幫助下練習完意識力以後,她常常會把這本冊子打開看看;靠着裡頭的圖鑑,她死記硬背地積攢下了不少特殊物品的詳細信息,粗略一算,少說也有二三十件了。
然而這一本冊子的內容實在太豐富了,也不知道這個作者怎麼能夠蒐集到如此之多的信息;林三酒已經翻過去了這麼多頁的圖鑑,但隨着她心血來潮地忽然伸手一捏,發現後頭居然還有厚厚的一大摞——
“咦?”
林三酒又一次用手指捏了捏“特殊物品圖鑑”的部分,愣了愣;隨即她立刻合上了書冊——對着書脊看了看,她臉上浮起了一個微微有點兒詫異的表情。
“怎麼啦?”禮包轉過眼睛問了一句,依然趴着。
林三酒沒應聲,只是微微地皺起眉頭,抖了抖手裡的冊子。
“這冊子我是在紅鸚鵡螺裡拿到的,我那時也沒太細看。這段時間,我只是一頁一頁地翻,所以……”過了半晌,她纔有些遲疑地說道:“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總覺得這冊子好像……厚了。”
“這不是很正常嗎,”季山青沒往心裡去,“被翻過的紙頁不平滑了,與全新時相比,總會變厚的——誒?”
話沒說完,他自己也發現了不對。
這個冊子一拿到手時,可不是全新的;它被人翻閱了不知道多少次,紙頁早就毛得刺手了。
“所以我懷疑是我的錯覺嘛,”林三酒自言自語了一聲,順手打開了特殊物品的圖鑑部分;毛毛糙糙的紙頁一頁一頁地翻了下來,紙上每一個簡陋的圓珠筆畫都連成了一個變來變去的圖像:“大概是我的錯覺——”
她的手頓住了。
特殊物品圖鑑已經被她翻到了最後一頁,下一頁就是進化能力的介紹了;林三酒一動不動地盯着這一頁,一時間不知道怎麼調整表情好了——禮包一時好奇,跟着湊過了頭,登時臉上也浮現出了一模一樣的吃驚。
“這……”他有點兒茫然看了看那個上衣形狀的一團墨跡,擡頭問道:“這不是【犯罪嫌疑人套裝】嗎?”
不止是【犯罪嫌疑人套裝】——
事實上,在圖鑑部分的最後幾頁裡,盡是林三酒早已經見識過了的各種特殊物品:鳥籠、ebay、真相之蠟、百鳥朝鳳、美人魚……凡是他們拿出來用過的,幾乎都能在這兒找着。她與季山青對視了一眼,同時明白了點什麼,急忙又翻到了進化能力的部分,直接跳去了最後幾頁。
沒錯,清久留的【破產酒鬼的希望之光】、刺圖的【害羞的蟒蛇】、那個奇怪老太太的【概念碰撞】等等一串遇見過的能力,都被記錄了進來。
林三酒的心砰砰跳了幾下。
當她動作飛快地往前翻了好幾頁以後,她的目光終於在搜尋中找到了那四個字——【扁平世界】。在名稱下方,只有一行簡短的介紹:能夠將物品轉化爲卡片儲存,每日有上限。
二人看着這一本陳舊得彷彿要隨時散架的冊子,一齊靜了下來。
“……仔細想想,在拿到了它以後,我好像還沒有用過扁平世界以外的能力。”半晌,林三酒才忽然喃喃地出了聲。
季山青沒說話——他只是看着林三酒將書冊在地上攤開,隨即從火堆旁邊找了一根碎枝,雙手都放了上去。下一秒,就像是被扔進了攪拌機裡一樣,那根樹枝突然在地上爆成了一團碎沫般的木屑。
還不等木屑落地,二人就急急忙忙地轉過頭,翻到了剛纔進化能力介紹的最後一頁——不,剛纔的最後一頁,如今已經是倒數第二頁了;剛剛多出來的、真正的最後一頁,上面果然多了一行字:【畫風突變版一聲叮】。
“……這是一件特殊物品,”林三酒盯着它看了一會兒,這才帶着震驚地笑道:“這個破破爛爛的筆記本,居然是一個特殊物品!”
也難怪她到今天才發現,在把這個筆記本卡片化了以後,卡片上的介紹可以說是簡單平庸之極——
【notebook】
一本售價119.9元的厚筆記本。從紙質上來看,完全不值這個價。翻開本子,裡面不知被誰寫滿了各種各樣的信息。
它跟【能力打磨劑】一樣,介紹幾乎沒有什麼幫助;看來他們還得繼續挖掘這個本子的意義。
“給出的信息太少了,”林三酒滿心驚奇,又解除了它的卡片化,翻看了一會兒:“……誒,有點兒奇怪啊?”
“怎麼了?”
“我跟你說過,我遇見過一個叫小橙的女孩——她明明使用了能力,但是她的能力卻不在這個本子裡。”
季山青歪頭想了想:“還有誰的能力不在這裡面?”
“她的同伴,那個叫慶慶的,也不在……噢對了,還有那個肥達——不少呢。”
“這些人是不是都死了?”
林三酒一愣,隨即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死者的能力就不會再保留了?”她剛說完了這句話,立時一個激靈,“等等等等,我剛纔——”
她飛快地翻了回去,果然又一次看見了【害羞的蟒蛇】這幾個字。
她不知道司陸的進化能力是什麼,但是盯着這五個字看了半晌,她終於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還好,至少那兩個人裡頭,有一個是確定活下來了。》≠》≠,
自從清久留二人傳送走了以後,好幾個月以來,林三酒第一次感覺到情緒輕了不少。她和季山青又聊了一會兒,甚至還試着想把寫着【扁平世界】的那一頁給撕下來——只不過即使以林三酒的腕力來撕,這些看起來搖搖欲墜的紙頁也依然牢牢地一動沒動;放在火上燒了一會兒,它竟然連熱都沒有熱起來。
對於這樣一個銅豌豆似的損不壞、又記載了自己能力信息的特殊物品,林三酒開始有點兒明白,爲什麼那個紅鸚鵡螺的死者會把它吞進肚子裡去了。
接下來的這段時間,平靜得叫人吃驚。【notebook】成了唯一一個意外——一直到林三酒即將要傳送走的時候,再也沒發生什麼別的插曲;這個世界裡,甚至連副本都沒有剩下多少了。
由於那個殺手來得太突然,那一晚禮包所開的簽證大半都失落了;在剩下的兩三個有限的選擇裡頭,二人挑來挑去,猶豫不決,最終總算是選定了其中一張看起來侵略性不強的世界。
一手握着簽證,一手拉着禮包,林三酒站得筆直。當她的身體顏色開始逐漸變淡了的時候,她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的簽證。
——神之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