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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錯,非常具有迷惑性。”
閃爍瀰漫着淺金光芒的半空中,傳來了數據體平穩的一句話。“你們分散後各自使用的戰術並不複雜,但是在它們的交互作用下,加上時機和外部因素,導致這個情況正好落在了小概率事件範圍裡,因此你們成功了。不過,你們應該能想到這種局面只是一時的僥倖。”
人偶師一言未發,一甩手,幾個小小的什麼東西啪地一下砸在了地上;登時那幾個小小的影子便立住了,打開身體、越伸越長,終於變作了奇形怪狀、五官錯位的人。他們的一雙雙眼睛骨碌碌四下一轉,彷彿馬上要掉出來了似的——正是來自奧林匹克的宙斯。
“如果我能隨時切斷你操縱人偶的線,你再多拽幾個人偶都是沒有用的。”數據體一邊說,一邊似乎在緩緩收攏它的身體。淺金光芒漸漸重新聚回了“池”中,像是流進了空氣中的低窪一樣;數據體轉向了季山青的方向:“你又是一個什麼呢?”
禮包輕輕地笑了一聲,“如你所見,我是一個人呀。”
數據體難得地靜了幾秒。
“人類是不可能像剛纔那樣開闢出一條路徑,對我進行數據層面攻擊的。你是根據這座城市裡的人類資料,製造出了一個僞裝吧?”它這句話剛一說完,林三酒猛然只覺眼前一亮,一時間瞳孔裡盛滿了一片淺金色光芒,像是一扇敞開的大門一樣,任光芒直直地照進了自己的腦海。
“他是什麼?”數據體又慢慢地問了一句。與其說它提出了一個問題,不如說更像是在她的頭腦裡下達了一個搜索指令;即使拼命強迫自己不要去想,林三酒依然不由自主地被勾起了與禮包相關的一切記憶。
這就是一個被解析過後的生命,在面對數據體時的境況:全面開放,毫無反抗之力。
“原來如此,是一隻禮包嗎?試圖變成我們的禮包?”從數據體的話裡,聽不出一絲激動意外。“好,你可以繼續了。”
繼續什麼?
林三酒剛剛浮起這個疑問,一低頭,就得到了答案:她原本已經停止了消散的身體上,煙霧再次嫋嫋升騰起來,蠶食消融着她的四肢——要說與之前有什麼不同的話,那就是這一次速度加快了。
靈魂女王騰地跳了起來,居然是第一個有了反應的;它急急地一拽繩子,把林三酒拽低到身邊打量幾眼,一層層鮮紅口腔都張開了:“喂,越來越少了啊!這樣下去女媧還能認出你嗎?”
她連罵一聲的心思都沒有了;眼看着煙霧離自己的目光越來越近了,林三酒只覺熱血衝擊得她耳中嗡嗡作響,眼前昏昏一片,幾乎要被焦慮感攥碎了心臟——就在這時,季山青回頭望了她一眼。
“姐姐,”他的長髮從肩膀上飄散下來,絲絲縷縷地劃過了他白玉似的面龐。他微微眯起眼睛,朝她露出了一個清風淡雲似的笑容:“你稍等我一會兒,馬上就好。”
林三酒一怔,不等她有所反應,只聽不遠處人偶師忽然涼涼地哼了一聲;像聽見了一聲命令一樣,數道黑影緊接着拔地而起,在空中四散跳躍了開來——季山青立即回過頭,輕輕在地板上一按,身子朝塔外一躍,眨眼之間不見了蹤影。
“他就這樣扔下你跑啦?”靈魂女王尖尖地叫了一聲,正好貼在林三酒耳朵邊上,扎得她腦子都疼了;大肉蟲一鬆手甩了繩子,“我上!”
它話音未落,幾個宙斯人偶已經先一步失了利——他們未等挨近數據體,就被一股力量給遠遠扔了出去,紛紛砸在了白塔牆壁上;牆壁非但沒有如同預想之中那樣破碎四濺,反倒像是一張黏黏的網似的,立即“捕捉”住了幾個人偶,將他們牢牢地按住了。
“你控制他們的線,我切斷了。”數據體平靜地說了一句。
“有解析能力就了不起嗎?”在這一眨眼間,靈魂女王的“現實”能力也同時朝它發動了——“試試看沒有是什麼滋味吧!”;大肉蟲的戰鬥數據並沒有被解析過,“沒有解析能力”這一現實洶涌而至,看起來竟多多少少地將數據體的反應拖得遲滯了一瞬。
然而也只有一瞬罷了。林三酒和人偶師都知道怎麼樣破解它的能力,這個信息自然也就早存在於數據體的資料裡;半空中那個深邃龐大的“池”只是微微頓了一頓,隨即再次亮起了星星點點的光芒。
林三酒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身體。
她身上最長的部位——一雙腿,在須臾之間就被煙霧吞噬乾淨了;在她的目光裡,她的小腹正一點點模糊了顏色,虛軟了形體,盪漾成了一片新的煙霧。
禮包說等他一會兒,馬上就好。
林三酒不知不覺地咬緊了嘴脣,近乎茫然地擡起了頭。在她進入末日世界以後,她一直以最大的努力頑強掙扎,艱難求生——不,就算連帶上她以前的人生,她也從沒有過這樣無能爲力,只能將所有生存希望寄託依賴在別人身上的時候。
人偶師,靈魂女王,季山青……有的曾經是她最大的敵人,有的她曾經切骨痛恨過,有的她只想盡力叫他平安……命運把這樣幾個人推到此時此地,將她的生命沉甸甸地放在了他們的肩膀上。
因果真是奇妙的東西。
她的目光有些模糊了,不知是不是因爲被自己化散的煙霧遮蔽了視線。朦朧中,數據體的方向又一次金芒大亮;幾乎是同一時間,人偶師的漆黑影子向後一躍,一片鬆散飄蕩的東西就忽然在他面前張開了,猶如一片裙襬般迎風招展,恰好替他擋住了迎面而來的金色光束。
假如被那光束打中了,或許他也要和自己一樣被融化了吧?
林三酒強迫自己不再低頭去看她的身體,但煙霧飄散起來的地方,離她的頭已經越來越近了。煙霧源源不斷地擠進了她的視野,侵略着每一寸還算清楚的視線。就在她使勁眨了眨眼的一瞬間,數據體驟然響起了一長串聲音;這一次,她根本聽不明白它到底說了些什麼——它傳遞信息的速度遠遠超過了人類大腦對於信息的處理速度,第一個字符與第二個字符之間的距離是如此之細微,聽起來只有一片“亂碼”,彷彿是把所有信息都壓縮在了一塊兒以後傳遞出去的一樣。
這一次它向同伴傳遞的信息顯然龐雜繁複得驚人,與剛纔提示“遭受攻擊”的簡單警報完全不一樣了。
只是沒過幾秒,數據體的信息流傳速度就忽然慢了下來,如同響起時一樣,突兀地消失了。
“留給我的時間不多了。”
季山青的聲氣像一陣清風吹過水波般,輕柔地瀰漫進了塔內。“你的同伴還需要多久纔會趕到這裡?”
林三酒精神一振,剛要擡頭尋找他聲音的來源,驀然間只見空中高高躍起了一個身影;那影子渾身赤+裸,雙手、兩臂,都正灼灼地起伏着一片形態像火一樣的耀眼白芒,直衝向了半空中的數據體。
她曾經親身體會過一次那白芒的威力——那正是最高神的【求之不得的愛戀】。
他還活着!但是,這樣的攻擊對數據體來說能有用嗎?
就像是飛蛾撲火一樣,在剛一接觸到“池”中散發出的金色光點時,最高神身上登時熄滅了一切光芒,霎時又陷入了顏色黯淡的僵硬狀態裡。靈魂女王憤憤地叫了一聲,正要撲上去時,卻見那一大片深邃的“池”驟然一晃,劇烈地顫抖了起來。
“後……後門……”數據體斷斷續續地發出了幾個字,像是一架沒了電的錄放機。“他的後……你……”
林三酒眯起眼睛,這才發現最高神後背上被掏出了一個觸目驚心的黑洞——說來諷刺,如果不是最高神給她編寫了“眼鏡”戴上,她只怕根本看不出他有哪兒不對勁。
“也輪到我給你講解一次了。”季山青輕盈地從塔外翻了進來,黑髮像飄落的花一樣落在肩膀上。“我早就把他解讀過了,徹徹底底地解讀過。我固然分不清哪一個纔是你們留的後門,不過要解決這個問題也不難——只要讓你控制住他一次,我就知道了。”
“剛纔……”
“對,剛纔讓他被你制住,是我計劃中的一步。找到這個後門,在你下一次通過後門控制住最高神的時候,我就能順着它一路反溯到你身上了。當然,反溯的過程對他多少有些損傷。”
數據體沉默了下來,金色光點搖晃得更加劇烈了,彷彿即將潑灑傾散一般。林三酒一直呆呆地望着禮包,此時一個激靈回過神來,發現自己的身體竟然還在繼續消融,連胸口和鎖骨都開始漸漸飄散了。
看來數據體下了指令以後,這個消融過程就可以獨立完成了,並不受它的狀態影響。
“喂,你姐要不行了。”人偶師帶着幾分諷刺地提醒了一句。他陰鷙的嗓音裡還這微微的喘息,似乎剛纔也吃了虧。
季山青點點頭,幾步走了過來。
“你……難道你攔截了我發出去的信息……”
季山青將一隻手放在林三酒還未消散的肩膀上,回頭對數據體笑了一笑。“我還辦不到那樣的事,因爲我對你們的瞭解太少了。”
半空中龐大的“池”忽然又震了一震,終於重新穩定了下來。
“我的同伴們到了。”數據體平淡地說道。
在靈魂女王和人偶師同時擡起頭的時候,季山青卻只是溫柔地笑了笑。
“我知道,”他話音未落,一按林三酒的肩膀;煙霧登時瘋狂翻滾起來,她的右肩剎那間消失了——與它一起消失的,還有在一眨眼間就散開了形態的禮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