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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屋子裡，真的沒有一點光線，陽光完全照不進去，這裡的黑暗簡直像是刻意營造出來。
但又或許只有如此封閉的環境裡，那個角落的男孩兒纔會覺得有些微的安全感。
零號確信自己的記憶裡，完全沒有這麼一個人，但莫名的，他感覺到這個人很熟悉，甚至自己彷彿對這個人很瞭解。
連帶着許多過往不曾有過的記憶涌現出來。
這個男孩很少在人前流露出自己的脆弱，因爲他有一個完美的父親。
零號甚至記得有一次，小男孩兒在小鎮裡看着中學裡的一個女孩和母親一起打着遮陽傘，他忽然哭了。
這一幕恰好被人看到了，大家都知道這是誰家的孩子，所以他們覺得好奇怪。
明明白醫生那麼完美的，這個孩子怎麼會忽然難過呢？他不該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孩子嗎？
於是有人將這件事告訴了白醫生，在某間昏暗的屋子裡，白醫生笑着問起了孩子爲何會哭。就像是溫柔的父親在關心自己的孩子。
第二天，小男孩兒依舊站在小鎮中學的門外，看着那個不知名字的女孩子，與她的媽媽一起打傘，說說笑笑的回家。
他沒有再哭，只是一臉平靜的看着。大家對他報以友好的目光，但並未注意到脖子上細小的針孔。
從那以後，便再也沒有人見過這個男孩的眼淚。
來自記憶深處的疼痛，讓零號覺得有些意外。
他陌生於這段記憶，也陌生於這種絕非孩童能夠承受的折磨。
“這是……哪裡？我到底是誰？”
大量的記憶涌現，這些記憶無比真實，由於真實又顯得無比疼痛。
井五的恐怖力量還不斷往零號身上宣泄。
但來自記憶畫面外的痛苦，零號已經無法感知，核心爲了增加零號的勝算，在隔斷這種物理層面的疼痛。
只是這一切都顯得徒勞無功，井五的力量過於強大，零號的身體在整座機械城裡，如同炮彈一般貫穿了一座又一座的建築。
許多黑色的建築甚至因此而崩塌。
它的雙眼裡透着虛弱與茫然，依舊不解自己爲何會看到一些不曾有過的記憶。
……
……
裡世界的融合已經開始。
對於眼前景象轉換爲記憶裡的場景，這種情況白霧經歷了不少次，就在井六的電話亭裡。
當那座漆黑的城市消失，新的場景出現的時候，白霧發現自己來到了一座陌生的城市。
這個城市在七百年前叫蜀都。
蜀都的商業街裡，高聳的購物大廈外掛着電視牆，電視牆的廣告裡，放着年輕女星嘉凱兒過往演唱會時的場景。
臺下的歡呼聲十分的瘋狂，臺上的嘉凱兒可謂光芒萬丈。
巨大的電視牆遠處，一個黑色頭髮的男孩兒，手裡握着一個疑似變形金剛的機械玩具，紅色的眼瞳正出神的望着電視。
“大家都好喜歡她啊。”
儘管從未見過以前的零號，但白霧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這個一頭黑髮的孩子，就是零號。
因爲記憶裡涌現出了大量關於零號的記憶。
他甚至知道，這個時候零號很憧憬這個叫嘉凱兒的女星。
女星萬丈矚目，似乎人們都很喜歡她。零號也喜歡。
於是這一天，他給自己的玩具，那個似乎是變形金剛的機器娃娃，也起了一個名字，叫嘉凱兒。
他這麼想着的，或許也有一天，爸爸媽媽不會討厭自己，自己不再是一個異類。
這個世界會有屬於它們機械族的城市，在那裡，自己唯一的朋友，這個剛剛被賦予了嘉凱兒之名的機器人，假如也有靈魂，一定也會成爲大明星。
……
……
機械城還在不斷的被摧毀。不管是零號的裡世界，還是現實裡的內城。
怒潮終於降臨。
所有拉烏病毒的感染者開始宣泄着憤怒。因爲黑暗降臨而短暫寂靜的城市，再次傳來了沸騰般的喧鬧。
真正的拉烏病毒感染者數量，並沒有比反病毒警備隊預估的多出太多，反病毒警備隊預估的數量，大概佔了百分之八十。
而剩下的這百分之二十，足以讓整個城市受到威脅。
東市區裡一羣怪物正在對決，其他市區裡，拉烏病毒的感染者，以及那些打算嫁禍給感染者四處燒殺發泄暴力慾望的人，開始不斷作亂。
整個機械城因爲巨大的防護罩變得黯淡後，城市也跟着黑暗起來，這一切彷彿一種世界末日的景象。
幫派分子們得到了命令，開始前往東市區做火力支援，可大多普通的機械族們，都窩在自己的據點裡，看着黯淡的天空，默默的祈禱起來。
它們從來沒有這麼害怕過，整座城市明明大家還活着，可就是所有人，都感覺到了一種死亡的氣息在瀰漫。
它們不知道要發生什麼，只是總感覺這座城市……在失去某種重要的東西。
零號毫無還手之力，他的身體開始破碎，一些看起來像是血液的渾濁液體從身體的裂痕裡溢出。
他的意識因爲未知記憶涌現的緣故，顯得破碎不堪。亦如他此刻被井五不斷摧殘的軀體。
在井五看來，這本就是遭受了恐怖力量攻擊後的反應。
井五並不認爲零號的反應有什麼不對。只是覺得有些無聊。
只是它同樣沒有注意到的是，天空中厚重的愁雲……正在變得稀薄。
……
……
未知的小鎮裡，這一天忽然下起了大雨。
零號再次見到了那個男孩。
他這次是帶了傘的，他舉着白色的雨傘，依舊看着那所學校，看着那個不知名的女孩子，陪着母親一起打傘回家。
其實那個女孩子不好看，他也並不喜歡那個女孩子，只是人就是會對一些奇怪的東西感興趣。
他全身被淋溼了。因爲雨傘並沒有罩在男孩的頭上。
這個故意將自己暴露在傘外，將傘罩着無人的身側的舉動，在路人看來就像是一個傻子。
男孩當然不傻。
在漫長的未來裡，他靠着自己的智慧經歷過許多有着扭曲規則的荒誕世界。
他以一己之力，帶着人類在塔外創造了一個不曾有過的可能性。
大雨磅礴，水霧讓人們無法看清那個孩子。人們不理解他在幹什麼。
可零號卻知道，他太懂這種孤獨的感覺了，這個孩子只是假想着有一個值得自己撐傘的人。
男孩露出了笑容，笑容很成熟，完全不像是一個九歲的孩子，彷彿下一秒，他會對身側那個不存在的人說道：
“喏，我也可以爲你擋雨啦！”
……
……
“嘉凱兒，我走啦，我不能帶着你一起上去，因爲爸爸媽媽不願意，今天我要錄製一個節目。”
零號對着不能說話的機器人“嘉凱兒”說道。
它做工其實很粗糙。
白霧這次仔細看了看，這個玩具還真就是這個世界的變形金剛，在十多年前，蜀都的孩子還很喜歡它。
但現在它已經過氣了，孩子們已經不怎麼玩模型了，那種小孩拿着玩具嘴裡嘟嘟嘟，與夥伴們炫耀的時代，似乎一去不復返。
現在的孩子都習慣用手機，手機裡藏着比玩具更有趣的事物。
可是零號眼裡，那些數據堆砌的虛假世界沒有意義。他如果想，可以黑入任何一家網絡遊戲公司，哪怕他只有九歲。
他可以用虛擬身份活得很受歡迎，但他不想這麼做，他希望有一天，這個世界可以接受他。
放下了“嘉凱兒”後，記憶跳轉到了零號開始參加電視訪談。
白霧看着電視機前有些拘束的零號，莫名感覺到有些似曾相識。
“我聽說您還有一個小兒子，小兒子也是……這種特殊情況嗎？”
電視裡的女人對着男人提問，男人有些不悅，但礙於在鏡頭前，他強露出笑容說道：
“不不不，弟弟可不是機器人，弟弟是正常人類。”
正常人類，這四個字彷彿瞬間就將零號劃到了不正常人類的陣營。
我是怪物嗎？大家看起來都很喜歡我啊……
不是的。
在零號這麼想着的時候，白霧好像聽到了零號內心又在自我否決。
大家眼裡，我就是個怪物，只是因爲我還沒有展現出威脅，只是因爲他們覺得我很新奇。
就像是那些孩子很久以前喜歡嘉凱兒一樣，可是很多年後，嘉凱兒的新鮮感就沒有了。
主持人又問了一個問題，問是否會偏心。
“我對兩個孩子一視同仁，而且我很細心啊，我會給哥哥的早餐杯子裡裝滿油液，哈哈哈，弟弟的早餐杯子裡裝滿牛奶。你們知道的，我經常會發一些早餐視頻，那會讓我覺得很有幸福感。”
這彷彿是“爸爸”的一個幽默的回答。
這個回答讓觀衆們發出了開心的笑聲，只有零號，笑的有些勉強。
他其實也可以喝牛奶的。他也想喝牛奶，他也想和弟弟一樣吃生日蛋糕。
但自從得知機油可以補充能量後，哪怕明明油更貴，爸爸還是要讓他喝下那些油。
因爲自己吃下這些人類無法食用的東西，拍成視頻的點擊量會很高，大家會感興趣。
不過最近似乎因爲見得多了，習慣了，這種視頻的點贊人數明顯少了很多。
爸爸很苦惱，在想着要不要讓自己吃點螺絲釘什麼的，或許得加入一些新嘗試，才能讓觀衆們眼前一亮。
當然，這種事情如果真的發生，零號很清楚，爸爸一定會對觀衆們說：這是零號自己提出來的，我覺得很奇怪，但我尊重孩子的意思。
白霧現在知道了這種既視感怎麼回事。
原來在東市區的小區裡，那個悲劇的機械女星嘉凱兒，真正的原型就是零號。
……
……
“真是一個殘次品啊，這樣簡單的問題都回答不上來麼？當然，爸爸是有些失望，不過還是很相信你能夠做到的。或許你的能力還需要被激發。”
“我的好孩子，恐懼不應該影響你的思維啊，恐懼，應該是加快你的思考速度纔對。”
“要笑，在我面前不要哭，我是一個很兇惡的人嗎？”
白大褂的男人撫摸着白霧的臉龐，輕輕拭去了白霧的眼淚。
針扎的疼痛讓零號皺起眉頭，他無法想象這種直達靈魂的痛苦，爲何白霧能夠忍受。
他已經知道了這就是白霧的記憶，因爲那個對白霧施暴的男人，會這麼稱呼這個男孩。
零號第一次發現，這個世界自己並非是最孤獨的那個。
至少自己曾經有嘉凱兒。
白霧呢？
記憶裡的這個男孩，只是會在最黑暗的屋子裡，輕聲的唸叨着怪獸們的名字。
零號曾經想過，有一天嘉凱兒會有靈魂，有一天自己可以給那些不具備生命的事物給予靈魂。
因爲那樣一來，這個世界能夠說話，能夠思考的東西就會越來越多，自己或許就是這些異類裡，最接近人類的，便再也不會被人排擠。
這個願望已經實現了，儘管後來發生了太多變故，另一個嘉凱兒最終遭遇了和自己一樣的事情。
自己並非是初心變了……只是拉烏病毒肆虐，很多事情已經無法顧及。
過往的種種，零號已然不在意。
生命力還在不斷流失，可他卻已然感覺不到自己的世界正在崩塌，自己七百年來努力創造的機械國度，正在一點一點的毀滅。
他只是看着白霧，那個角落裡的男孩，看起來那麼孤獨，卻又異常的強大。
因爲不管穿着白大褂的男人折磨的有多狠，白霧似乎總是能夠在念叨完那些怪物名字後，恢復過來。
這對畸形的父子，也不知道是什麼力量在維持着他們的關係。
一個似乎有所渴望，一個則似乎有所目的。
……
……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地跌裡生日歌的音樂響起，雖然和自己前世所在的世界不相同的曲子，但一樣是輕快的調子。
白霧的表情卻異常的平靜，似乎正在圍觀的並非是零號的生日，而是一場嚴肅的話劇。
零號覺得有些冷清。他今年十歲了。
但這一天裡，父母讓他留下來看家，他們帶着弟弟一起，去參加了專門採訪明星家人的綜藝節目。
末世還沒有到來，儘管世界已經有了輕微的變異，儘管這一年的燈林市，一男一女自願被一羣科學家研究。
但這一年，絕大多數人們感受不到末世降臨的氣息，他們仍然需要看各種節目，精神上依舊需要許多有趣的東西來填充。
不過零號內心又有些慶幸，爸爸媽媽不在，自己終於可以買蛋糕了。
他從來沒有吃過蛋糕，自打自己的臉上浮現出機械紋路的時候開始。
他今天出門，特意的爲自己臉上有機械紋路的地方，貼上了紗布。
在地鐵上的時候，零號忍不住了，本就沒有多少人的地鐵裡，他拿着打開了蛋糕盒。
然後一手拿着刀叉，一手拿着“嘉凱兒”，唱起了生日歌。
彷彿這些歌是嘉凱兒唱出來的，他竟然露出了笑容，幻想着嘉凱兒對自己說：
“生日快樂！”
就像爸爸媽媽對還有自己，在弟弟生日時一定會說的那樣。
只是笑着笑着，渾濁的液體從零號的眼睛裡，滴落在白色的奶油上，蛋糕很快變得髒兮兮的。
……
……
隨着裡世界融合的進行，越來越多的記憶匯入。
白霧在這些過往裡，看到了有一個女人出現在了機械城的核心城中。
她告訴零號，將來機械城會遇到浩劫。之後會遇到一個對自己極爲重要的人。
他也看到了很多很多年前，謝英傑前來機械城求學，以及爲了救下摯友，做出的巨大覺悟。這個時間遠比白霧預估的要早。
只是零號對於人類的厭惡，讓謝英傑的這個覺悟多少有些賭博的意味。
還有很多很多的事情，這些事情大多都是零號悲慘的過往。但最讓零號絕望的事情，是被徹底遺棄。
……
……
“爸爸，您會回來接我麼？”
“當然，我當然會接你。”
在實驗室裡，隨着自己的身體被不斷分解又被不斷拼合，零號的記憶彷彿定格在了某一天。
他默默唸叨着幾個名字，等待着這些人來接走自己。可這些名字的主人，已經永遠不會出現。
實驗者們看着血肉自愈的速度已然極爲驚歎。
“它的血肉化驗結果和真正的人類血肉一模一樣！但這彷彿是造物主改變了某種規則，當那些無機物觸碰它的時候，它的身體會與之發生融合！”
“我的老天爺！這是神蹟嗎？我感覺我的所學已經被徹底顛覆了！太難以置信了，太難以置信了！”
“完美結合，不管是什麼物體都能夠完美結合，我們要是將它鏈接在超級電腦上，我甚至懷疑它能夠靠意識操控數據！”
“這是一個危險的東西！”
人們的言語很驚歎，似乎是喜悅，又似乎是恐懼，內行人看門道，外行人看熱鬧。與大多數喜歡看零號喝汽油吞釘子的觀衆不同，這些研究人員認爲零號其實有很大的危險性。
這或許是比漫畫裡那些變形金剛更爲恐怖的東西。
只是觀衆也好，研究人員也罷，他們對零號的看法都一樣，不是人類。
“如果我是人類就好了。”
躺在合金打造的機械工牀上，零號這麼想着。
長達數個月暗無天日的解剖，讓白霧想到了白小雨。
曾幾何時，白小雨也是在這麼一個環境裡，被人欺騙，被人利用。
但白小雨的善良本就是病態的。
事情的轉折發生在某一天，科學家們發現了零號身上形成了類似核心一樣的東西。
這是零號的進化。
隨着等待的時間越來越久，那些唸叨已久的名字始終未曾出現，零號漸漸意識到了自己被欺騙了。
但他的另一面還是相信着爸爸媽媽，他覺得每一個溫馨的早晨，每好的一天，大家的歡聲笑語，都有自己的一分功勞。
他也是這個家庭的一份子。
他這麼想着的，這也是支撐他等下去，配合這些科研人員的動力。
等到有一天，爸爸媽媽來接自己了，就可以驕傲的告訴他們，自己有多努力，多配合，這個世界因爲自己的存在，解決了多少難題。
可是爸爸媽媽始終沒有出現。
而這一天裡，科學家們試圖讓零號的核心與互聯網連接。
想要測試這個核心的計算力到底有多強。如果可以，他們會取下核心，將其用以人類的機器中去。
也許是因爲零號始終很順從，他們並沒有察覺到此舉的意義。
當數據鏈接開始的那一刻，整個世界彷彿都呈現在了自己的眼前。
所有人的網絡社交信息，所有掛在互聯網上的隱私，甚至所有科技機密，人類歷史，所有的攝像頭監控，所有數碼產品裡存儲的內容，他都可以看到。
他並沒有像科幻片裡那些滅世的機器人一樣，在這一刻開始黑化，然後將世界弄得一團糟。
他只是尋找到了自己的家庭，去見了自己的爸爸媽媽。
在路邊的監控裡，在他們自己的手機裡。
他帶着笑容看着他們快快樂樂的生活，因爲簽訂了協議，他們獲得了一大筆資金。
零號想着，自己的確是幫到了爸爸媽媽的，至少因爲自己的存在，他們過上了另一個階層的生活。
只是沒有多久，他的笑容凝固了。
那間屬於他的房子，被換成了弟弟養的寵物的房子。那些曾經他留下的痕跡，被一點一點的清理掉。
“老實說，它還在的話，我可真得犯愁了，我又不敢讓它去做什麼違法亂紀的事情，養着他吧，還耗油。這下好了，它終於走了，我可不想被人說是生下了一個機械怪胎。”
“今天咱們來個全家掃除，把它留下的東西都弄走了，總算是永遠擺脫這個傢伙了。”
“我還是覺得有點難過的，畢竟它是我們的……”
“住嘴！這種不是人類的存在，就得上交給國家，我們是爲這個國家做了貢獻，你要是覺得難受，最好還是按照我說的來思考，我們養不起它，你也看到了，它身上機械化的地方越來越多，天曉得它以後會不會成爲一個冷血的機器人！”
“難道你沒有看過科幻電影嗎！這些該死的機器人都是人類的敵人！難道和他住在一起，你不會覺得害怕嗎？”
爸爸雖然這麼說着，但話鋒一轉，又開始爲自己的機智高興起來：
“但至少，它爲這個家做過貢獻，我把它賣出去這個決定太正確了，哈哈哈哈哈，我想會樂意在人前誇讚它的。”
就像前面說的，這個時代的孩子，根本沒有玩玩具的慾望，他們更喜歡玩手機。
在爸爸媽媽這番對話的時候，弟弟正在用手機打遊戲。
諷刺的是，當時的遊戲總是會問用戶要一大堆訪問權限，攝像頭權限，錄音功能權限，sim卡訪問權限，短信訪問和發送權限。
人類是樂意用隱私換錢的，於是這一段本不該被記錄的消息，被零號看到了。
他腦海裡的那個美好的世界，彷彿瞬間籠罩了一層黑色。
絕望的情緒在他內心裡蔓延，科學家們不懂，爲何這個怪物眼裡會流出渾濁的液體。他們已然忘記了這個孩子其實是有人性的。
巨大的孤獨感淹沒了零號。
最後，他看着“嘉凱兒”被扔在了垃圾桶裡，佈滿了塵埃的機器人的旁邊，是爛掉的食物，以及遍佈在腐爛食物周圍的蒼蠅。
零號什麼也沒有做，只是無聲的笑了笑。這一刻開始，他終於意識到自己是一個異類，意識到別人用“東西”來形容自己，是正確的。
他的頭髮開始一點一點變爲銀白色。
他內心的世界，則一點一點變得焦黑。
……
……
黯淡無光的世界裡，死寂的氣息越來越濃烈。
在處理着無數感染者的南市區下水道外，一個少年開始大聲的咆哮着。
那個始終溫順的少年，展現出了罕有的憤怒。
東市區裡的三場對決也逐漸沒有了懸念，外來者們展現出了強大的力量，以絕對的壓制，嘲弄着人類的努力。
絕望蔓延在這座機械城裡，人們驚恐的哭聲漸漸壓過了其他聲音。
裡世界中，零號的機械核心已經裸露出來，他無比強悍的機體外殼，在井五狂暴的攻擊中寸寸破碎。
看着淹沒在廢墟里，銀髮之下那張茫然的臉，井五說道：
“要接受我的要求麼？”
“你的機械核心是不會讓你做出有損自己利益的事情的吧？”
“你的靈魂還是當初弱小的人類靈魂，但你的核心不斷進化，它的決定必然正確性更高，權限也必然更大不是麼？”
裸露出的機械核心被井五的腳踩出了一道道裂痕。
但零號並沒有因爲裡世界感受到的疼痛，從那個少年孤獨的記憶裡走出來。
他終於知道了白霧與白遠扭曲的父子關係，靠着什麼維繫的。
因爲白霧的心裡，有着一個無論如何也要保護的女人。
那個女人的下落，只有白遠知道。儘管記憶早已經沒有了那個女人的信息，但零號卻通過裡世界的融合，看到了白霧自己也不知道的真相。
“明明都已經不記得她了啊……”
“但意識深處還是會因爲……不聽爸爸的話就會再也見不到她而難受，會因爲這種難受，形成一種自己也不知道的順從。”
“真像是自己。”
“那個女人也許……也許早就死了吧？”
白霧內心最大的秘密，與白遠之間始終無法斬斷的聯繫，經歷悽慘童年後卻依舊沒有變得邪惡變態的原因，甚至來自於不同世界的秘密，零號全部知道了。
他並沒有爲白霧身上有着特殊的序列，有着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奇異身世而詫異。
他只是忽然覺得……原來另一個世界，也有一個這麼孤獨的人。
孤獨的人總是會對同樣處境的人報以未知的好感。
這種好感，成了深度融合的契機。
井五單手將零號破碎的軀體從廢墟中提起，它看着零號：
“說不出話了嗎？機器人，是你的發聲系統被破壞了嗎？真可惜啊，我最喜歡蹂躪對手了，我都刻意避開了咽喉和頭部啊。”
“噢，不對，我們原生生物纔會靠腦子思考，你的一切都是靠核心。說到底，你只是一個比較高級的玩具罷了。”
零號緩緩睜開了眼睛，它的眼神透露出核心破損後的虛弱。
但紅色瞳孔不知爲何，有了一絲幽藍色的光芒。
天空中的愁雲裡，開始一點一點消散。
在零號身後那座巨大的城市的一隅裡。某一處焦黑的廢墟中，忽然出現了一所擁有顏色的學校。
在學校的旁邊，出現了一間紅色的屋子。這間屋子出現的時候，天空的雲幾乎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失。
只是這一切井五渾然不覺，它看着零號尚未屈服的眼神，暴虐的慾望再一次升騰起來。
……
……
不知爲何，白霧忽然在零號的城市裡，看到了一些熟悉的建築。
他又一次來到了蜀都市的商業中心，只是周圍多了很多該是自己記憶裡的東西。
他來不及多想，因爲來來往往的人羣忽然撞倒了他。他慢慢爬起來，看着自己的雙手，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裡世界的融合……讓我與零號的記憶開始混合了嗎？”
再次看到了巨大電視牆外，看着嘉凱兒在舞臺上光芒四射時，一臉憧憬的零號。
這一刻，白霧忽然涌起了某種念頭。
他終於不再是觀察者的視角目睹這一切，而是成爲了一個參與者。
記憶的交融，似乎讓彼此成爲了對方生命裡的角色。
這就是白遠說的意外。
如果出現這種意外，很有可能會因爲某種原因，造成融合的過程裡，彼此無法正確認知自己。
又或者靈魂是互相厭惡對方的，這種厭惡會導致更爲可怕的結果出現。就像那些被塔神會會長鏈接的機械核心一樣，每一個核心都有着一個靈魂，這些靈魂會互相侵蝕對方，最終只留下一個。
只是這一次白遠也沒有想到——
一個孩子的裡世界漆黑無光，愁雲壓城。
一個孩子的裡世界裡乾乾淨淨，一切正常，唯有三間屋子看起來有些詭異。
這麼兩個截然不同的人，竟然會惺惺相惜。
他們本就是兩個受盡苦難的靈魂，只是那些被稱之爲苦難的東西，是他人的嘲弄麼？是施加在身上的痛苦麼？亦或者是吃不飽穿不暖的貧瘠？
對於零號和白霧來說，所謂苦難，從來都只有孤獨。
兩個孤獨的靈魂相遇，彼此存在於對方的世界裡，一個截然不同的裡世界開始誕生。
一個極爲炙熱的……截然不同的靈魂也開始誕生。
……
……
蜀都商業中心。
“你也喜歡嘉凱兒嗎？”
“喜歡的啊！她實在是太讓人着迷了！”
“對吧對吧！我也喜歡！”
“我叫白霧！我們就住在城市邊上的那個小鎮，我們有空一起去看嘉凱兒演出啊。”
“啊……這真的可以嗎？”
“當然。”
電視牆外的兩個人大笑起來，明明只是再普通不過的邀請與相遇，但兩個人都異常的高興。
……
未知小鎮的中學門口外。
天空下着大雨，白霧打着白色的雨傘，雨傘並沒有罩在他頭上，但雨水也沒有落在他身上。
因爲另一個銀髮的少年撐起了傘。
白霧看着這個鎮子裡不曾出現過的人，看着對方將傘打在自己頭上，然後跟自己最開始一樣淋了雨，他忽然覺得有些好笑。
於是白霧挪開了身子，用自己的白色雨傘擋雨。
銀髮的少年也一樣，將傘收了回去。
兩個人各自撐着傘，看着對方，彼此都覺得有一種熟悉感，彷彿看到了自己一樣。
最終二人相視一笑。讓自己的傘，能夠爲某個人擋住風雨，多麼普通的事情，可在這個人出現之前，白霧就是沒辦法做到。
……
蜀都的電視訪談裡。
當父親說出對兩個孩子一視同仁，給哥哥準備油液做早餐，給弟弟準備牛奶的時候，大家在一片歡聲笑語中鼓掌。
只有零號，臉上的笑容很勉強。
他的表情，似乎與這片笑聲格格不入，但從來不會有人在意。他也漸漸沒有了期待。
可就在他低下頭掩飾着內心難過的時候，一個少年大聲的問道：
“但是你怎麼知道他不喜歡牛奶呢！你們到底在笑什麼東西啊！你們只看到了他身上機械化的部分，就看不到他身上有血有肉的人類部分嗎！”
“誰告訴你們的他因爲身上有一部分機械化的東西，就一定是要喝油液啊！你們到底憑什麼啊？”
這突兀的發聲其實只是很平淡語氣，可字裡行間中，卻又有一種氣憤，這讓坐在採訪位上的零號，忽然間怔住。
明明剛纔還是很歡快的氣氛，明明這幾句話也是自己想說的，可是不知爲何，被那個少年喊出來的時候，零號忽然鼻子發酸。
渾濁的油液掛在了零號的臉上，他一直以爲自己已經很幸福了，可是這一刻，被人說出了心裡想法的時候，還是會很開心，開心到眼淚流出。
……
未知小鎮外。
聽着一句句殘次品，年幼的白霧終於忍不住痛苦，拿着手機撥通了宇宙警備隊的電話。
電話當然不會迴應，但是在他掛斷電話的時候，他的電話又響了起來。
聽到了一句他覺得幼稚又溫暖的話。
“喂！你好！這裡是光的故鄉！我們剛剛收到了你的電話，很抱歉，因爲這個世界怪獸太多了，沒有第一時間收到。”
真好笑。
白霧知道這個電話是騙人的，他很小就知道了這個世界沒有什麼怪獸與鹹蛋超人。
但他還是希望自己能夠和別的小孩一樣，喜歡一些虛無縹緲的東西。
就在不遠處，他看到了那個拿着電話，明明看起來一臉冷漠，卻說出了幼稚可笑言語的銀髮少年。
兩個孩子相視一笑。
不被父親認可的痛苦，似乎因爲孤獨的消散也一併消失。
……
蜀都。
地鐵上，一手拿着嘉凱兒，一手拿着刀叉的零號唱着生日快樂歌。
但就在他因爲孤獨即將流下眼淚的時候，另一個聲音響起。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是不同的曲調，但是意思都是一樣的。
“一個人切蛋糕也太寂寞了啊！加我一個吧？。”
零號先是有些愕然，但很快用力的點點頭。
孤獨的十歲生日，這一刻忽然間不再孤獨，早已弱化了一部分人類味覺的他，忽然覺得蛋糕真的好甜。
……
……
越來越多的記憶開始錯亂。
但這場錯亂卻並沒有讓兩個千瘡百孔的靈魂變得更加破碎。
他們就像一對親兄弟一樣，因爲經歷過類似的孤獨，彼此都知道對方最想要什麼。
可同樣的，二人都知道這些記憶並不真實，記憶並沒有更改，只是過往因爲孤獨帶來的痛苦，在一點一點消弭，彼此都因爲對方而看到了人生的另一個可能性！
他們沒有相互毀滅，而是選擇了相互救贖！
……
……
現實世界裡，核心城還在不斷的下墜。
支撐着核心城的巨大管道已經開始崩塌前的徵兆。
但就在這個時候，機械神殿裡忽然亮起了光！
這道光芒並不強烈，只是因爲此刻巨大的機械城裡一片漆黑，神殿裡光芒就像是一種光源。
這一刻，躲在屋子裡惶恐不安的機械族子民們都擡起了頭，哪怕是拉烏病毒的感染者也開始凝望光芒。
四處犯罪的機械族停下了手中的犯罪。似乎隨着城市越發黑暗，都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浩劫將至，於是它們以罪惡的行徑開始狂歡。
巨大的內城依舊黑暗無光，可核心城機械神殿內的光芒卻越來越耀眼。
南市區裡佔據着絕對優勢的毀滅與鐵匠擡起頭，它們對井五有着絕對的信心，但看着神殿內的光芒，忽然間有了一絲擔憂。
……
……
裡世界。
零號的機械核心破損程度越來越嚴重，雖然這是精神世界，但核心象徵着靈魂。
一旦被毀滅，他在現實世界裡，就真的會成爲一具沒有自我意識的機器。
井五自始至終都保持着絕對的優勢，它享受着摧殘零號的過程。
起初的時候，井五並沒有刻意的去忽略周圍，但那種變化太細微了。
裡世界的變化進度過於緩慢，讓井五幾乎無法發覺這個世界變化。
愁雲壓城，就算消失了一部分，它依舊遮天蔽日。
漆黑的世界裡，就算忽然有了一顆小石子兒變得有了色彩，一朵黑色的花開出了白色的花瓣，整個世界依舊黑暗無光。
但隨着兩個靈魂開始不斷融合，兩個經歷過絕望與孤獨的少年開始互相在對方身上彌補自己的遺憾。
這個世界的變化開始不斷加劇。
零號的血肉恢復速度開始越來越快。
天空中的愁雲開始不斷的消散。
地面上那些建築也在一點一點的恢復顏色。
這就像是奇蹟降臨的過程。
井五也終於察覺到了不對勁。
它漂浮在天空，看着周圍不斷的變化，停下了暴虐的行爲，露出愕然的神情：
“這怎麼可能？裡世界的變化怎麼可能如此迅速？”
跌落在廢墟里的零號，緩緩爬了起來，從井五的視角俯瞰過去，零號的血肉正在極速癒合。
而零號周圍黑色的環境，以零號腳下爲中心，開始變得多姿多彩。
這就像是黑白照片在瞬間變爲了彩色。
這可不是視覺上的魔法，井五的精神世界很強大，它知道這些黑色代表着零號對這個世界的認知！
這種積聚了七百年的固有認知豈會輕易的改變！這怎麼可能！
就在它疑惑不解的時候，更爲詫異的事情發生了。
陽光終於穿透了無數負面情緒凝聚的愁雲，照耀在了這座不斷恢復色彩的城市。
井五終於意識到了一件事，拉烏病毒累積的負面情緒，正在被某股力量極速的消除……
不對！
不是消除！是吸收！
它的目光看到了三間顏色純粹的屋子，儘管這座城市在恢復光澤，但只有這三間屋子……顏色極爲純粹。
與周圍的建築格格不入。
井五的見識是很豐富的，它意識到了這是不屬於零號裡世界的東西，有人正在用自己的裡世界，覆蓋零號的裡世界！
它大聲問道：
“你到底是誰！你到底是誰！”
零號擡起頭，與此同時，另一個角落裡的白霧也擡起頭。
他們看起來並沒有變化，卻又與之前截然不同。
二人明明不在同一處，但動作卻完全一致兩個聲音同時響起：
“我是白霧！”
“我即零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