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霧走在前往瘋人院的路上,看着西裝革履,或者開着載具前往寫字樓工作的人們,有一種回到前世的感覺。
彷彿此時就在七百年前的某個街區裡,周邊有一家他常去的新鮮感咖啡廳,他會坐在靠窗的位置,隨便找本刊物看看,但更喜歡分析來來往往的路人。
末日最緊張的問題,就是資源分配。
而高塔的資源分配,其實有很大的問題。
這就好像一個蛋糕,分給五個人吃,最好的辦法是五個人均分,都吃的飽飽的。再不濟,五個人按照能力不同,拿的分量也不一致。
但高塔的分配方式卻是第一個人隨便吃,他可以把整個蛋糕吃完,或者不吃了拿去喂狗塗鴉都行。
等到他心滿意足糟蹋夠了,蛋糕纔會遞給下一個人。
而後,第二個人則在第一個人的基礎上,做第一個人做的事情。
順序便是層級,底層便是最後吃蛋糕的人。
他們沒有任何物資,留下的物資,也都是上面不要的廢棄物。
這種社會制度,其實七百年來是有暴亂的,但它能夠長久存在的原因就很簡單——絕對的力量鎮壓。
你想要生存,那就必須按照它的規則來生存。
這個它,白霧懷疑來自第六層。
所以看似和自己前世一樣,第三層又和前世完全不一樣。
來來往往的路人神色匆匆的前往第四層管理者們的公司上班,見到底層二層的下民時,又會顯擺自己的身份牌。
在白霧看來,這一切荒誕可笑。
尤其是想到,第六層如果有着碾壓下五層的恐怖力量,那麼所謂的層民,不過是關在了不同精緻程度裡的家畜罷了。
當然,白霧並不知道第六層有什麼。
他連第四層都沒去過,只是腦海裡雲了一會兒,不會隨便的去質疑,去憤慨。
瘋人院外的安保加強了不少。基本都是調查軍團的人,也有幾個鎮御軍成員。
白霧如今也算是給調查軍團漲了臉,前往瘋人院內部辦理手續的時候,一切都很順利。
讓白霧意外的是,那幾個醫院的工作人員其實隸屬於鎮御軍,但也對白霧比較客氣。
這讓白霧猜測,明孟德大概還是愛惜人才,想要表現他的氣概的。
瘋人院內還是以前的樣子。
下棋的兩個老頭,一本正經的坐在棋盤兩端,這次棋盤變成圍棋,一個人在下五子棋,另一個人在下圍棋。
二人竟然可以殺的你來我往……
而那名醫生鄭多喜,又穿上了醫生的衣服,但護士卻沒有拉住他,似乎二人達成了協議。
白霧覺得瘋人院裡其實還藏着秘密,只是普雷爾之眼掃視一圈後,又沒發現什麼重要的秘密,都是一些瘋癲之人的荒唐事情。
他來到了第六層。
6-17的穿越者正拿着拖鞋當電話,呼叫時空協會,因爲馬琳小姐迴歸了。
6-19傳來的聲音,依舊是阿巴阿巴阿巴。
白霧打開6-18門的時候,第一幕畫面其實是略顯驚悚的。
因爲宴玖正在對着鏡子笑,那個笑容……非常僵硬,眼神空洞呆滯,與剖腹女惡墮歲月靜好模式時很像。
不過宴玖的確如隊長所言,很好看。哪怕面無表情,做個花瓶,也是賞心悅目的花瓶。
宴玖轉過頭,一看到是白霧,忽然啊了一聲,坐在凳子上的身體不自覺的向後傾斜,倒了下去。
“哎呀。”
她揉了揉撞在地上的後腦勺,然後又盯着白霧。
【作爲惡墮肚子裡的孩子的子嗣,她並不像神話故事裡的人與神,或者人與魔,或者神與魔的結合體一樣,具備多方優點。不過她還是有可取之處的,能夠極短時間作畫,靠的是讓人難以企及的天賦,以及~她的畫以後會很值錢。】
白霧想了想還真是,如果宴玖當時在鏡子上留下的那道弧線稍微偏了,自己說不定就找不到線索了。
這個女孩,至少智商是很高的。
氣氛過於怪異,他直奔主題:
“受隊長之託,我來詢問點事情。”
“噢噢,好的。我都畫好了,我拿給你。”
白霧一愣,隨即見到宴玖拿出了一疊畫稿。
畫上的內容,便是宴玖這些天和該隱相處的經歷,畫中有很大的空白,被宴玖用來寫下和該隱的對話展開。
內容很詳細,可以說宴玖算是人形照相機了。
以至於白霧認爲這些畫稿可以帶回去,對着畫稿分析就好,完全不需要再詢問宴玖。
可以說宴玖出賣該隱的速度,堪比自己面對丁泰聲招供的速度。
“好的,很詳細,非常感謝宴小姐的配合,那麼我就不打擾你了,告辭。”
白霧果斷的準備調頭離開,宴玖不解的看着白霧,她當然不會讓白霧就這走,忽然說道:
“等一等啊,白霧,你說過你愛我的,這話……是真的嗎?”
宴玖的話音帶着些許不安,其實之前她也通過那顆心看到了一些畫面,聽到了一些聲音。
但她還是很期待奇蹟。
白霧停下腳步,回頭望過去的時候,宴玖左右手的手指交織在一起,而兩個大拇指不停的轉着圈。
明明很緊張,卻又睜着大眼睛,一臉呆滯的盯着自己。
尋思了一番隊長的話,白霧意識到,這確實是一個有待解決的問題,他很乾脆的搖頭說道:
“當然不是真的。那個時候只是情況緊急,爲了套出情報。如果讓宴小姐誤會了,那真的很抱歉。”
宴玖很輕微的抖了抖,脖子微微一歪,思考着什麼:
“哦哦,是因爲……我給你的禮物,你不喜歡嗎?我還有很多塔司的,也可以給你。或者你告訴我你喜歡什麼?”
“禮物?噢,你是說那些畫。畫的很棒,即便放在七百年前,也是佳作,我很喜歡,我會收藏着的。”
白霧可不敢在這等監控下,收下塔司。
雖然很喜歡錢,但這個世界的錢,買不到美食,在白霧的需求裡,就直接下降了一個等級。
“所以你很喜歡我給你的禮物,但是不喜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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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跟禮物有什麼關係?”白霧覺得奇怪。
宴玖臉色慘白,眼裡帶着茫然。
白霧的這句話,讓她很難受,也很困惑。
從小到大,宴玖覺得讓人喜歡自己的辦法只有一個,那就是送人禮物。
小時候傭人們害怕她,基本都是躲着她,父親和哥哥也不知道爲何,總是拒絕她離開莊園。
她便默默觀察着傭人們喜歡什麼,後來發現他們喜歡塔司,宴玖便會偷偷的拿來一疊塔司,要求傭人們跟自己玩。
錢的魅力可比人大多了,爲了塔司,越來越多的傭人們跟宴玖玩。
宴玖以爲自己終於找到了讓人喜歡自己的辦法,儘管惡墮女會通過感應對她講,這是錯誤的,真正的喜歡,根本不在乎你有什麼。
可是年幼的她並不懂。
傭人們的膽子漸漸大了起來,向年幼的宴玖索要更多地塔司,宴玖起先也都答應了。
但後來,她發現不能給到這個傭人更多塔司的時候,傭人的臉就變了。
那個時候宴玖就在想,一定要始終有禮物才行。一定要給到人們想要的東西,才能一直被人喜歡。
再後來……傭人們被處理掉了,她被父親訓斥,她漸漸明白其實那些傭人只是騙自己的。
不喜歡你的人,送再多東西給他們,還是會不喜歡你。
可每次遇到了願意跟自己說話的人,宴玖還是會準備禮物。因爲害怕啊,害怕沒有禮物,就沒有人願意搭理自己。
隔壁的穿越者,那個受傷的老兵,她都準備了禮物。乃至連該隱綁走她的時候也一樣。
在白霧在飛機上說出那些話的時候,宴玖以爲終於等到了惡墮女口中,不在乎自己擁有什麼的人。
但現在白霧態度很明確的說着,他不喜歡自己。一切只是自己的一廂情願。
於是下意識的,她想到了禮物。
可現在連禮物也不管用了,她茫然無措的看着白霧,像是遇到了道不會解的題目。
白霧也有些茫然,對處理這種問題,他感覺很頭疼。
但看着宴玖的表情吧,他又覺得就這麼走了有些不合適。
他漸漸跟上了宴玖的腦回路,甚至能夠推斷出她以前的一些經歷。
“麻煩,這一定是矮哥的報復。”
白霧還是停了腳步,然後走進屋子,坐到了宴玖的對面。
“我不認爲宴小姐你現在具備喜歡一個人的能力,甚至我不認爲你能明白什麼是正確的喜歡一個人。”
一個美麗可愛的少女畫家,忽然喜歡上自己,就因爲一句表白,這在白霧看來,結合宴玖的孤獨過往,邏輯是成立的,但也有着極大的問題。
宴玖對自己的愛,只是來源於她缺愛,飛機上當時的情況,在白霧看來,就算是阿貓阿狗跳出來大喊一句愛她,她也會喜歡上這些人。
可這是病態的。
這種病態的救治方法不是接受她的愛意,而是讓更多的人喜歡她愛護她。
讓她從骨子裡相信,這個世界她也是能交到很多朋友的。
她並不需要卑微的,將全部感情傾注於某一個人。
人們都希望被人瘋狂的愛着,但歷史上有很多因爲瘋狂而變得驚悚的案例。
那種“你損失的只是一條手臂,但她損失是愛情啊”的扭曲感情,在白霧看來是非常錯誤的。
他絲毫不懷疑,如果今日接受了宴玖的愛意,自己要是該隱的話,稍加蠱惑,就能造就另外一個女版以利亞。
“我不太懂。我認爲和你在一起,如果你也喜歡我,是我現在最想要做的,這不是喜歡嗎?”
白霧說道:
“你有朋友嗎?”
“沒有……”
“真的很遺憾,而且我猜測,從小到大,最願意搭理你的,應該就是飛機上的女人了對吧?你有一個兄長,有一個父親,但他們也不喜歡你,對嗎?”
宴玖點點頭。
白霧做總結語:
“所以正常的感情對宴小姐你來說,已經是未曾體驗的東西,那麼愛情作爲裡頭的高級教程,可就更加超綱了。”
宴玖低下頭,認真的思考着白霧的話。
“人的感情順序,大多是先經歷親情,然後經歷友情,最後才經歷愛情,而且諸多感情裡,愛情不是必需品,它是一種精神上的奢侈品。事實上生存壓力降臨時,沒有愛情的人比比皆是。”
“我不懂。”
“我的意思是,你不能逃課。親情友情某種程度可以轉變,所以在你體驗愛情之前,我們先學初級課程,把基礎打牢。”
白霧的笑容很溫和:
“你沒有經歷親情友情,所以也許你渴望的感情,是這二者,而並非愛情,我們應該一步一步來,先把親情和友情找補回來。”
一個人如果擁有友情親情,沒有愛情,這在白霧看來,至少以前世的標準來說,太正常了。
但如果反過來,往往就會出問題。
宴玖覺得白霧的話好像是有道理的,但她忽然想到了一些事情,頭埋的更低了:
“可是誰會來看我呢,除了醫院裡的病人,誰會聽我說話呢……”
“明天就會有人來探望你。她會和你成爲好朋友,她不需要你送禮物,當然,你可以送她禮物,她肯定非常高興。”
“真的嗎?”
“當然,交朋友不是什麼非常困難的事情,你已經不在第五層了,你將來會有不少可以傾述的朋友,這些朋友也都很可愛有趣,至少在情商上,比我有趣。”
其實宴玖是一個討人喜歡的女孩子,她內心很善良。但童年造就了她的一些病態與自卑。
好在這種病態沒有過於誇張,一切還能矯正過來。白霧也想到了一個很好的人選。
如果說宴玖是缺愛的代表,是一個處理感情問題的生手。那麼劉橙子則絕對被愛太多,且處理感情問題的大師。
一個真正的大師,就是那種能隨意將愛情轉換爲親情友情的人。
在海後眼裡,友情可比愛情值錢多了。簡直是糾正宴玖的不二人選。
不過人與人之間的某些化學反應,是難以盡數預估的,人類最擅長的事情之一,就是給自己挖坑,聰明如白霧也不例外。
宴玖點了點頭,說道:
“我很期待認識她……但是我還有一個問題。”
“說吧。”
“如果我有了好朋友之後,還是覺得白霧和他們不一樣呢?”
白霧認真的思考了幾秒這個問題,然後搖頭說道:
“做人不要好高騖遠,要腳踏實地,一步一個腳印,先把加減乘除學會了,我們再聊微積分的事情。”
“噢,好的,那你會來看我嗎?”
“當然會,因爲從現在起,我們已經朋友了。”
原本被白霧弄得有些難受的宴玖,在聽到這句話後,又手動微笑了起來。
……
……
離開了瘋人院,白霧有一種輕鬆感。門徒的悲劇有很多,末世降臨的那段時間,塔外到處都是慘劇。
高塔裡的制度,也註定了一些人活得扭曲,他無法救助每一個人,但能幫助一個人,總歸是開心的。
回到了調查軍團分部後,白霧帶着畫稿,準備和五九報告關於該隱的一些情報。
其實也沒有多少內容,要找到該隱,還得前往牽引輪盤裡的區域。
五九見到白霧後,倒是沒有急着聊該隱的事情,而是說道:
“這次的事情做得不錯。”
宴玖既然由調查軍團第七隊負責,第六層的監控監聽,五九自然有了觀察的權限。
白霧的行爲,是想從根源上讓宴玖不再孤獨。看起來一番話語很直男,但卻也看透本質。
五九已經認定了白霧好色,所以白霧這次的表現,他將其算作超常發揮。因爲白霧出乎意料的正派。
“隊長,下次可別在讓我做這種活了。”
“我很好奇,你會喜歡什麼樣的女人。假如宴玖在擁有了朋友後,依然認爲你比所有人都重要呢?”
“我再重申一次啊隊長,戀愛只會限制我的發揮,是出塔探索不香,還是寄靈物品不好玩?或者蒐集序列不有趣?爲什麼一定要喜歡誰呢?”
五九倒是不意外這麼一個回答:
“說到出塔,等你傷勢好了,我們就可以出塔了。”
白霧詫異隊長居然會安排自己主動出塔。尤其傷勢還沒好。
“有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