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節

那確實是一架直升飛機,用玩具望遠鏡就可以看清,是一架軍綠色的偵察機,沒有裝備武器,但是明顯屬於軍用。它漸漸飛近過來,繞着銀瑞大廈打轉。

那是政府軍麼?雖然已經不抱什麼希望,可是看到這飛機出現,我的心裡仍舊一陣緊張。

它發現我們了沒有?

應該是沒有吧?喪屍正在源源不斷地衝進大廈,只怕飛機上的人看了,也以爲下面已經沒有幸存者了。

必須想辦法讓他們注意到我們。

直升飛機一會兒飛近過來,一會兒又飛遠去,我的心也一會兒抽緊,一會兒下墜。

“有什麼辦法?操!快想辦法!朝它開槍,朝它開槍!”

儘管子彈寶貴,我還是從雷雄手裡奪過一支步槍,朝天空中開了幾槍。槍聲在大廈裡顯得很響亮,可是到了空曠的天空中就不是那麼回事了。直升機打了個轉,朝遠處飛去,幾乎過了他媽一百年,它終於又回來了,它聽到了槍聲!

“大廈裡的倖存者,請你們開槍確認,我們是龍魂部隊救援小組,請再次開槍確認。”

我又開了幾槍,胸口抽緊了。

龍魂部隊是隸屬於國家軍事委員會副主席金澤成派系的精銳軍事力量,戰力凌駕於空有其表的正規軍之上。和龍魂部隊相比,我呆過的沙虎保安公司,簡直就是小孩的遊戲。

它是全國所有軍人的夢想,是聖地,能夠進入龍魂部隊的,全都是精英中的精英。

以龍魂部隊的戰力和背景,當然可以解決很多正規軍不好下手和無法解決的問題。

包括殺屍。

直升機繼續盤旋,上下浮動尋找破口。機身一側的艙門忽然被打開,一名輕裝戰士趴在艙口,手裡提着一支飛爪。

他想爬過來嗎?

“阿平,讓開些。”

妙舞出現在我背後,她懷裡抱着一臺古怪的儀器,上面有天線和話筒什麼的,好像是業餘愛好者使用的電臺。

她的神情比這機器還要古怪。

“這是什麼?”

“對講機,我組裝了好幾天了。可以用它和外面的軍隊通訊。”

“但是你怎麼知道他們的……頻率……”

她沒有理會我,對着無線電說道:“是的,是的。我們大約還有六七十人,很多傷員,二三十個傷員,不,不會傳染。什麼?我們等不了那麼久,一樓都是殭屍,我們暫時阻止了……三個小時!如果過了三個小時還不來,那就不用來了。”

她的聲音雖然顫抖,但卻冷靜,我有一種感覺……她正在做一樁非常熟練,但是很久沒有做的事。開始稍稍有些磕磕碰碰,隨後就慢慢熟練,好像——

好像邁克爾·喬丹六個月沒有碰籃球,然後有一天,一隻籃球忽然滾到了他的手裡,他開始有些僵硬地運球。

毫無疑問,多給他半個小時,他就可以把整個藍筐砸爛。

我開始害怕。

妙舞結束了通訊,對我們展開笑顏:“他們說兩個小時之後會有救援直升機來,會停在大廈頂上,會有足夠的醫生和座位,現在他們當中的一個先留在咱們這裡,他過來了。”

除了我之外,所有人都開始歡呼,他們擁抱、哭泣、大聲尖叫。

那士兵把飛爪裝進一支發射器,他示意我們走開,然後準確地把飛爪射進了窗戶,牢牢勾住窗框。

這聽起來有些瘋狂,把直升機停在離大廈只有一隻手掌寬的地方,然後讓人通過繩索爬過來。但是龍魂部隊的字典里根本沒有“瘋狂”這個詞。

那戰士動作很敏捷,他已經爬了一半,像條蚯蚓一樣緊緊貼合着繩索,根本不畏懼劇烈的晃動,動作優美得好像舞蹈。

他還有功夫擡起頭來對我們微笑。

然後屍魔獵手就斬下了他的腦袋。

沒錯,一頭屍魔獵手不知從哪裡鑽出來,像俯衝式戰鬥機一樣掠過,用它的利爪一下子扯下這戰士的頭顱。血從腔子裡噴出來,好似煙花般燦爛,那身子在繩索上掙扎一番,終於落下去了。

底下正是被鮮血刺激了食慾的喪屍。

直升機開始劇烈地左右抖動起來,已經變成紅色的繩索繃得筆直,窗框上發出鋁合金斷裂的聲音,飛爪終於扯斷窗框,彈了回去。正在半空的時候,對面也放開了繩索,它像一條死蛇般墜落。

直升飛機開始猛然提升高度,準備逃離。

它的上方,正好有一頭遠處趕來的屍魔獵手盤旋着,這一番忽然升高,那怪物躲閃不及,半個身子已經攪到螺旋槳裡去了。它像被放進榨汁機裡的番茄,半個身子很快消失,從螺旋槳下方噴出大量赤紅色的碎肉。剩下半個身子只是飛出幾米,也跌了下去。底下的喪屍大飽口福,興奮地嗷嗷直叫。

但這是沒用的,有很多屍魔獵手,太陽已經完全不見了。

那些東西像一羣飢餓的烏鴉,在直升機周圍盤旋,數量大約有十多隻。直升機左突右衝,根本無法衝出包圍。

又一頭上去了,它從下方攻擊,攀上了直升機的支架,利爪毫不留情地扯碎了艙壁。裡面的人朝它開槍,子彈射穿了它的身體。這怪物勃然大怒,探起尾巴想要攻擊,可是它忘了頭頂上還有高速旋轉的螺旋槳,代價就是自己的尾巴——尾巴連根給切斷了。螺旋槳變成了紅色。

它大叫起來,抓着艙壁猛烈搖晃,直升機像個正在咳嗽的老人,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散架。機艙裡的戰士拼命掃射,這團爛肉終於跌了下去。可是又有一頭從左邊狠狠地撞了上來。

這一頭比剛纔兩頭聰明地多,它似乎知道直升機裡的人擁有遠距離射殺的武器,再加上那鋒利的螺旋槳。它決定不靠近作戰,而是鼓動翅膀,從下方飛快地撞了上來。它像顆炮彈似的撞在機艙下腹處,把自己撞得頭破血流,可是直升機比它更慘,在半空中猛地一顫,螺旋槳基座處冒出黑煙,開始慢下來。

有那麼一會兒,我們都屏住了呼吸,以爲螺旋槳會完全停止運轉,可是那東西只是稍稍緩了一緩,又繼續旋轉起來,幫助直升機迅速爬升。

但是另一頭屍魔獵手也學着撞了上來。

這一次比剛纔還要慘,機體幾乎翻轉過來,這艘浪尖上的小船根本無法操控。在它終於控制住之前,一名戰士已經慘叫着從破碎的艙門裡跌了出來,跌下幾十米的高空,跌進了飢餓的屍羣。

然後是第三頭、第四頭、第五頭,屍魔獵手很有耐心地一頭一頭朝飛機撞過來。機上剩下的戰士發瘋一般朝他們射擊,根本於事無補。

第十次或是第十一次撞擊,把尾翼徹底撞了下來。

直升飛機開始像無頭蒼蠅那樣打轉,最後一次撞擊過後,它徹底垮了,螺旋槳冒出黑煙,完全不動了。金屬棺材慢慢地沿着無規律的軌跡落地,砸倒一大片喪屍。

屍魔獵手們歡呼着俯衝,趕開圍在殘骸周圍的喪屍。有些不願意走開的喪屍,被他們一爪便撕成了兩半。他們嚎叫着,顯示自己纔是這地獄中最恐怖的魔鬼,然後開始心滿意足地享受自己的戰利品。

接下來則是爆炸。直升飛機把方圓十米之內的所有東西都炸成了碎片。

也炸碎了我們的希望。

看着那道白光和隨後升起的黑煙,我的心似乎已經沉到了肛門處。看看周圍的人,他們都是受過嚴格訓練的警察,可是臉上也在神經質地抽搐。

“也許——”我開口說話,感覺自己的嘴像鏽住的鐵門,“也許沒有那麼糟糕。也許他們在那之前已經把情況報告了總部,就算不是這樣,那邊肯定還會派人來,找到這架失蹤的飛機。”

“是啊,可是什麼時候呢?”

一名警員說出了大家心底的疑問。

照現在的趨勢,喪屍肯定會想出辦法爬上來的,再加上潛行屍和屍魔獵手,只要一次衝擊,我們就全完了。

連點渣都不會剩。

“看,現在的情況已經要好得多。”我勉強自己展開笑容,“至少我們看到了援軍,對嗎?只要再堅持……幾個小時。”

不知該高興還是悲哀,他們真的過了“幾個小時”纔來,這次來的是三架武裝戰鬥直升機。

可是這時候,喪屍們已經把一樓完全填滿了。

我曾經聽說亞馬遜流域生活着一種螞蟻,當他們遷徙時遇到河流,就會把整個族羣抱成一團過河。這樣雖然外圍的螞蟻都淹死了,但是內部的還可存活,把種族延續下去。

喪屍也聽過這個故事麼?

也許吧,反正他們的手段如出一轍——大批的喪屍衝進大廈,首先把地下車庫填滿,然後把一樓的整個空間填滿。後來者踏着前面喪屍的軀體,慢慢爬上來,然後成爲更後面喪屍的踏板。他們他媽的在大廈裡搭起了一座屍山!

現在他們還碰不到我們,可是十分鐘之後,至多半個鐘頭,他們就可爬上來吃我們了。

有人開始小聲啜泣起來。

黃昏到了。妙舞來告訴我,援軍說他們晚上不能行動。屍魔獵手主要在夜晚活動,他們太多了,沒有辦法對付。援軍說只要我們能夠支撐到明天早晨七點,他們就會派三架大型運輸直升機來營救我們。

明天早上?很好,到時候我會頭一個咬掉駕駛員的鼻子。

“現在我們該怎麼辦?”鐵漢陽靠近我,有些緊張地問。他和楊友一兩個倒是毫髮無傷——當然只是現在。

“真他媽像洪水一樣。”他拍拍掌中的步槍,聲音裡帶着恐慌,“水始終在漲起來,只消半分鐘沒有看見,水就會把原先還看得見的樹木或者屋頂完全淹沒。唯一的辦法是朝河岸壘沙袋,但是這也不能阻止它上漲。這些殭屍……這些殭屍也是一樣,他們就要淹上來了,我們該怎麼辦?”

說是洪水,還算留了口德,在我看來,一樓已經完全變成了個大糞缸,並且糞水正在慢慢涌上來。糞缸裡有無數蛆蟲蠕動。

很大的蛆蟲。

我苦笑一聲:“祈禱吧。”

“媽的,我的腿肚子有些抽筋了……是害怕,那又怎麼樣?這時候誰都會害怕的,看看這些人,他們快不行了。有鎮靜劑嗎?我想如果不吃兩片的話,我們都會發瘋的。”

“沒有,連煙也沒有了。”

“可是他們就快瘋了。”鐵漢陽把頭湊過來小聲說,“你該去向那個東瀛醫生要一些鎮靜劑和止痛片,沒見這裡的人都要把卵子顫下來了嗎?”

“他也沒有。”

“不需要真的有!只要拿一點維生素之類的……哪怕現在你給我一砣狗屎,說這是鎮靜劑,我他媽也會相信的!”

“好吧。”

我有些猶豫,看這班戰士的模樣,一個個目光呆滯,汗如雨下,哪裡還有什麼戰鬥力。也許給他們一些藥,至少可以從精神上作一番安慰,即便沒什麼真的用處……

更何況我也想離開這令人作嘔的空氣。

“如果實在不行,就朝三樓撤,可惜我們沒有多餘的炸藥……”

這話到現在也不如不說。我有些不敢面對這些戰士,低着頭上樓來找榊原秀夫。

榊原秀夫的房間倒沒有被爆炸波及,可是發生這麼大的事,他又是醫生,怎麼都該出來盡一番力量。可是無論展定鴻怎麼去說,他都不肯離開實驗室半步,硬把他拉出來,他嘴裡自言自語着又回去了,真是叫人哭笑不得。

這個時候就算他的疫苗或者別的什麼東西能夠試驗成功,對局勢又會有什麼幫助麼?

門口守衛的人是早就跑開了。我還沒有推門,就聽到榊原秀夫在房間裡吵鬧,用東瀛話唱歌,很高興的樣子,難道是發了瘋了?

一推開門,裡面傳來的惡臭簡直比一樓還要強烈百倍,好像一枚毒氣炮彈在周圍爆炸。也真虧他能夠在這樣的環境下進行實驗。我捏着鼻子叫了聲:“榊源院長?”

“方平!你來的正好,我成功了!我找到了喪屍害怕的物質,我們成功了!”他不知從哪裡竄出來,一把抱住我的肩膀,用力搖晃起來,隨後大唱東瀛歌曲,他亢奮得叫人害怕。

我四下打量實驗室,隨即大吃一驚:“院長,你把那具喪屍弄到哪裡去了?”

那頭實驗用的喪屍不見了,手術檯上只剩一些用來捆綁的皮帶,地上到處都是散發着惡臭的膿水。天哪,難道這就是……

“我消滅了它。”榊原秀夫大聲笑起來,“我們有救了!可以把他們全部殺死,全都變成膿水!”

“怎、怎麼會?”

“你看,你來看!”他把我拉到實驗臺邊上,舉起一個燒杯,“那天我問你陽光中的什麼物質叫喪屍害怕,這不是一個宗教問題。如果陽光叫這些怪物害怕,那麼陽光中肯定有某種元素叫他們害怕。現在謎底揭開了,鐺鐺!那是維生素D!”

“維生素D?”

“是的!1平方釐米皮膚暴露在陽光下3小時,可產生約20單位的維生素D。我們喜歡這個,維生素D可以促進鈣質的吸收,讓人長得又高又壯。可是顯然這些東西並不喜歡維生素D,只要碰到哪怕一丁點兒,他們就會……”

“變成一灘稀屎?”

“沒錯!我猜是維生素D和他們體內的病毒產生了反應,導致嚴重的過敏。”

“哦——”我開始興奮了, “我們能搞到多少維生素D,院長?我們怎麼幹?用藥丸打他們嗎?”

“不,我們可以把它溶解在油漆裡——它不溶於水,這種液體就是對付喪屍的最好武器。但是我們並沒有太多的維生素D,我在外面的藥品櫃檯裡只找到了五瓶,還有一些魚肝油也含有這元素,但是效果並不太好,還有牛奶和蛋黃,必要的時候都可用。我已經調配好了一桶溶劑,但是記住,只有這麼一桶。”

他從手術檯下面拖出一個塑料桶,裡面是一些紅色的粘稠液體,傳來一股刺鼻的油漆味道。

“你覺得應該怎麼使用?”

我用手指沾了一點油漆,這東西很滑膩:“也許……我們可以把它稀釋,然後灌進玩具水槍裡發射出去,這個主意怎麼樣?”

“可以殺死一些,但是最多按照七比一的比例稀釋,否則就沒有效果了,這供應不了多久的。”

“我先去找些玩具水槍,把這些藥水稀釋一些出來吧,現在還能怎麼辦?”

我找來了一支很不錯的玩具水槍——就是那種水壓式的,只要用握把施加足夠的壓力,它就可以一直噴水,上面有兩個水倉,大約可以裝三升水。榊原秀夫已經調好了一些藥水,幫我一起灌進水槍裡去。他已經從狂喜中冷靜下來了,苦着臉說這樣的話藥水只夠支撐十次補充。

——“即使把牛奶都射出去,也不可能撐過今晚的。”

我旋緊了水倉,給水槍加足了壓力,忽然想到一個辦法:“榊原院長,你說——如果把這藥水塗抹在兵器表面上,會有用嗎?”

“兵器表面?”

“是的,就像古代戰爭中在兵刃上淬毒,那可行嗎?”

“……那,當然,可是,這樣一來的話,戰士就必須直接面對喪屍,可能會被傳染病毒。”

“院長你忘了嗎?我不怕。”

他看着我,也笑了:“是的。那麼快去找一件趁手的兵器吧,我們狠宰那幫狗雜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