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空如也的十八區訓練基地連輝煌刺目的燈火此刻都透出一絲寧謐。平時讓預備役新兵們汗溼重衫的新兵廣場此刻顯得安靜冷清,彷彿月亮上的廣寒宮一般給人一種寂寥的感覺。幾乎所有的新兵都仍然在十八區的酒吧和蛋吧裡狂歡享受,盡情歡度這四個月來第一次的假期。兩天的時間飛一樣地過去,今天夜裡,這難能可貴的四十八小時就要和每一個人意猶未盡的新兵吻別了。沒有人願意再留在這彷彿地獄一般令人難以忍受的訓練營,也不願意去想明天將要面對的艱苦訓練,每一個人都希望在這最後的時刻裡沉浸在可以忘記憂愁的酒漿和美人之中。
蛋艙訓練室裡一盞孤燈在黑暗中幽幽閃爍,不同於周圍上千枚紋絲不動彷彿恐龍化石的蛋艙,訓練室正中有一間蛋艙正在瘋狂地旋轉,激烈的控制桿撞擊制動器的聲響和火控開關的拍擊聲不停地從蛋艙中傳出來。
整個新兵營只有一個人在這最應該放鬆修養的時刻仍然在這裡進行不要命的訓練,他就是蕭夢樓。
自從在酒吧中和於若彤交談過後,他一直有一種不祥的感覺。最近發生在太陽系中的一切太過不可思議,他不得不考慮所有的可能『性』。直覺告訴他,像他這樣連一次大規模軍事演習都沒有參加過的預備役新兵無論如何也不應該被派上戰爭的前線。但是按照於若彤對他的提醒,軍部似乎真的有意讓這些新兵擔任正式戰場上的戰鬥任務。這實在太過於兒戲,以至於他或多或少感到了一絲陰謀的味道。
對於莫測的未來,他完全無法把握,唯一能夠讓他心安的是自己現在還有時間進行強化訓練,儘量提升自己在太空中的存活能力。所以在這個假期之中,他在十八區的娛樂場所轉了幾圈,最後終於不由自主地回到這間訓練室開始了自己安排的強化練習。在這個生死一線的關鍵時刻,也許只有瘋狂的訓練才能讓他的心底感到一絲寧靜。
屏幕中猙獰地撲殺過來的電腦模擬敵戰機再次將自己所駕駛的神鷂戰機瘋狂地撕成了碎片。蕭夢樓沮喪地低吼了一聲,用拳頭狠狠砸擊了一下『操』作面板上的儀表盤。
新兵營中的電腦模擬器所模擬出來的敵人戰鬥機械人攻擊力和靈敏度全都超乎想象,神鷂戰機在它們面前渺小得就彷彿一隻太空中的跳蚤。蕭夢樓不明白這些該死的教官爲什麼要安裝這麼艱難的對抗程序來爲難新兵。這樣強絕的敵手只能讓新兵們喪失對於未來戰爭的信心,沒有絲毫益處。這一次他勉強堅持對抗了四分半鐘,比以往提高了整整一分鐘,但是最後的命運終究是難逃一死。
推開蛋艙的艙門,蕭夢樓踉踉蹌蹌地從蛋艙裡爬出來,筋疲力盡地靠在蛋艙的一角,抱着自己的宇航員頭盔粗重地喘息着。因爲剛纔過於激烈的對抗,此刻他的眼中還有一些金紅藍相間的火星不斷閃爍。
“這是否是一個惡兆?”蕭夢樓皺緊了眉頭,心中一陣焦慮,“也許……我的日子就要到頭了?”
一陣尖銳的警號聲忽然在空洞的訓練室內淒厲地響起。正在斜靠着蛋艙門閉目養神的蕭夢樓感到彷彿有一枚鋒利的鋼針猛然刺入自己的腦神經內,刺激得他猛地從地上高高躍起。
“當”地一聲巨響,他手中緊抱的頭盔重重地跌落在地上,沿着光滑的金屬地板往遠方連續滾了幾圈,然後撞在另一間蛋艙的艙門上停了下來。蕭夢樓怔怔地望着這兀自在地上不停旋轉的頭盔,心中突然有了一個奇怪的念頭:自己的命運是否就像這枚在地上不停打滾的頭盔一樣無依無靠,不知道下一刻自己在什麼地方。
“所有預備役聯隊戰士立刻到訓練基地軍事停車場列隊集合,這不是演習,重複一遍,這不是演習。”一位訓練教官洪亮的聲音透過高音喇叭在空無一人的訓練基地內迴響着。
蕭夢樓從恍惚中緩緩回過神來,俯下身飛快地撿起自己的頭盔,朝着訓練基地的軍用停車場奔去。空無一人的走廊孤單地回『蕩』着他一個人腳步的迴音,刺目的燈火中他看不到一個戰友的身影。一陣心悸的戰慄感覺突然襲上他的心田:難道自己要一個人孤零零地走上外太空的戰場嗎?
這種莫名的恐怖讓他的雙腿一陣下意識的痙攣顫抖,幾乎無法堅持跑到軍事停車場。就在這時,一個健壯的手掌忽然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他回頭一看,只見教官提姆正面『色』猙獰地看着他:“就你一個人在營內嗎?”
“是……是!長官!”蕭夢樓連忙打起精神大聲道。
“一羣混蛋。”提姆毫不掩飾地罵道,“立刻去停車場站隊,我去通知憲兵把這幫花天酒地的傢伙抓回來!”說完他震動手臂將蕭夢樓的身子用力往停車場所在的方向一推,大喝道:“跑快一點兒,磨磨蹭蹭的幹什麼!”
停車場上只有一羣焦急地來回走動的教官,蕭夢樓發現自己是第一個報到的預備役士兵。他被幾個維持秩序的憲兵拉到一輛上半部分是四方形,下半部分是正圓形的電瓶氣墊軍車一旁站好。蕭夢樓還是第一次看到這種裝備着高能反物質電池的新型運兵車。他發現這輛軍車的形象看上去彷彿既輕盈又飄逸,但是實際上載重量很大,至少可以裝載五十個以上的戰士。
“但是是否有這麼多戰士可以供它裝載呢?”蕭夢樓臉青脣白地掃視了一圈除了幾百輛大型運兵之外,空空如也的停車場,心驚膽戰地思索着。
悠長而刺耳的警號聲再次在空『蕩』的訓練基地迴響,一輛輛憲兵隊的吉普車閃爍着刺目的警燈從基地外源源不絕地駛來,蕭夢樓看到每一輛吉普上都坐着四五名剛剛從酒吧和歡場中歸來的新兵。在這些吉普車的旁邊,無數衣冠不整,徒步奔跑的預備役戰士被憲兵隊的警車驅趕着衝進了訓練基地的大門。
蕭夢樓看到瓦倫泰,亞瑟等人也在這羣驚慌失措的新兵當中。其中林鵬整個人幾乎都**着,只穿着一件青藍『色』的短褲,更加稱得他雪球一般的身型耀眼奪目。顯然在酒吧中認識的那位喜歡樹袋熊的少女沒少研究他此時的造型。亞瑟和靳保羅的臉『色』看起來青中透白,雙眼深陷,眼圈發黑,似乎這兩天沒少做荒唐事。只有瓦倫泰仍然保持着他岩石一般不動聲『色』的面容,似乎對周圍發生的事早就有了心理準備。
“我可以聞到戰爭的火『藥』味。”當瓦倫泰等人匆匆忙忙換上制服站隊到蕭夢樓所在處的時候,瓦倫泰將頭偏到他耳邊,小聲道,“這是一場大戰。”
“你認爲我們會被分配到哪一片陣線?”蕭夢樓小聲問道。
“我們吃過最後的晚餐了,你說呢?”瓦倫泰冷笑一聲,低聲道。
“這簡直太瘋狂了!”蕭夢樓不由自主地喊了出來,“我們還沒有參加過任何演習……”
就在這時,提姆教官已經大步來到了蕭夢樓所在的預備役小隊面前。他重重一掌打在大聲說話的蕭夢樓頭上,厲聲道:“都給我安靜點兒。今天你們正式上前線作戰,希望你們着四個月的訓練沒有白花力氣。軍車會把你們裝載到相應的母艦上,在母艦上安德烈准將將對你們做簡要的最後戰爭動員。”
“我們會上第一線作戰嗎?”靳保羅擔心地大聲問道。
“在母艦上軍部會把你們的任務告訴你們。”提姆大聲道,“現在你們什麼都不要想,做好決死一戰的準備!在戰場上,訓練中的小隊長自動提升爲戰鬥小隊隊長,所有人都聽從他的調遣。而戰鬥小隊隊長聽從戰鬥中隊隊長的命令,明白嗎?”
“明白,長官!”所有新兵參差不齊地大聲喊道。
提姆大爲不滿地搖了搖頭,似乎還要張嘴大罵,但是不知道爲什麼原因,他硬生生收住了嘴,只是走到蕭夢樓面前,沉聲道:“你是這個小隊的隊長,也就是戰鬥中的小隊長,隊員們的『性』命就掌握在你的手裡。要記住,聽從總部調遣,腦子放機靈點兒,不要做蠢事。”
“是……是!”蕭夢樓直到此時纔想起來自己一直以來都是這個小隊的隊長,平時主管點名報數,安排值勤,沒想到現在這個職位的分量忽然變得如此沉重,有一瞬間,他幾乎感覺不到自己的呼吸。
電瓶氣墊軍車的啓動比鴿子拍擊翅膀的聲音還要微弱得多,蕭夢樓只是依稀聽到哧地一聲,這輛運載着八十個人的軍車已經彷彿飛碟一樣輕盈地飄到空中。十八區內明媚的燈火在眼前追風逐電地一閃而過,化成一條條亮麗的光虹,漫天的羣星在頭頂飛快地移動着,星光透過一層層高聳的建築物忽明忽暗地照『射』在車上。周圍一片死一般寂靜,只有身旁戰友們沉重而緊張的喘息聲,間或夾雜着一輛聲咳嗽。所有人都面『色』沉重,神『色』木然,很多人忍受不了車上凝重的氣氛,乾脆將頭緊緊縮入臂彎之中,希望閉上眼睛將外界的一切隔絕。
只有仍然不知厲害的林鵬此時顯得最爲活躍,他伸長了自己伸縮『性』極強的脖子,好奇地透過身邊的圓形車窗朝外看去。忽然他興奮地低聲叫道:“喔,好壯觀啊。”
“閉嘴!”一直渾身顫抖的靳保羅厭煩地閉嘴。
“真的,你們往外看看,好多軍車,太壯觀了。”林鵬興奮地說。
蕭夢樓搖頭苦笑了一下,他不知道林鵬是否是從小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欣快症患者,從來沒有看到這個圓圓滾滾的傢伙有過超過三分鐘的憂鬱壓抑。
“不信你們看看!”林鵬伸手一拉蕭夢樓的袖角,然後用手用力指了指窗口。
蕭夢樓嘆了一口氣,將自己的臉頰湊到圓窗前,朝外望去,眼前的景象讓他渾身微微一震:在明亮的星光照耀之下,上千輛和自己乘坐的一模一樣的軍車在寂靜的夜空中默默地行駛着,深綠『色』的圓形車頂密密麻麻地排列在空中,一直延伸到他的肉眼無法觸及的遠方。它們彷彿一羣沒有觸角的巨大水母在夜空的河流中氣勢磅礴地列隊遊行,在均一整齊的行進中透出一股堅定而從容的氣勢。
“你是對的,林鵬。這簡直是車的海洋。”蕭夢樓不由自主地說。
“是啊,蕭總,能想象嗎?每一輛軍車裡都有八十個和我們一樣的戰士。”林鵬顫聲道,“這一定是一場波瀾壯闊的大戰。”說到這裡,他的臉上『露』出一絲激動和嚮往的神『色』。
“喂,林鵬。”瓦倫泰忽然擡起頭,交了他一聲。
“什麼?”林鵬轉過頭問道。
“你知道戰爭爲什麼可怕嗎?”瓦倫泰陰笑着問道。
“爲什麼?”林鵬下意識地問道。
“你現在閉上眼睛,”說到這裡瓦倫泰笑着咧開嘴,『露』出嘴裡青燦燦的牙齒,“想象一下這些軍車裡裝的不是八十個士兵,而是八十具死屍。”
他的話有一種致命的殺傷力,聽到他的話林鵬彷彿一枚泄了氣的足球,渾身痠軟地縮到在軍車的角落之中,臉『色』開始一點點地變成了青『色』。